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沈梦璃从未想过修道一事。父母在,不远游,她宁愿自己这一生都以普通凡人的身份在长生庄度过。
然而眉间一缕神识却戳破了她对眼前一切的认知,父母惨死于混沌之巅,而仇人们仍在碧天之上逍遥自在地生活。平日里,沈氏夫妇对梦璃疼爱有加,所以他们的离世对她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
将人间的父母厚葬后,梦璃总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她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肩不能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女孩。因为当她难过、哭泣时,已经再没有母亲可以让她撒娇,再没有父亲温暖的怀抱可以让她栖息。
但是此时她才深刻的意识到,这十六年她过得有多么幸福和安逸。安逸到让她以为,能够扛起长生庄的责任就意味着她已经足够强大。
沈梦璃逝去唇边的献血,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现在的自己,太过弱小,对于碧天宫来说,沈梦璃的存在连威胁都算不上,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但即便是蚂蚁……即便是飞蛾扑火,也绝不能放弃。
沈梦璃唤来了婢女翠浓和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杨自足,向她们表达了自己想要踏上修道一途的想法。现在的长生庄里,她最在乎的也不过这二人罢了。翠浓对于小姐突然想要修仙分外忧心,在一旁叽喳不停,一会儿担心小姐若是出了长生庄会遭到坏人欺负,一会儿又担心小姐没有什么基础,而修仙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危险。
管家老杨听完沈梦璃的决定之后,倒是镇定许多。从小杨管家便对她宠爱有加,几乎是她的第二个父亲,梦璃望着杨管家,期待他能支持和理解自己的决定。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杨管家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反而露出有些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梦璃道:“杨管家,您……”她心中疑惑,莫非杨管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杨管家问道:“小姐,您为何突然下定决心要去修道呢?”
倒是忘了这一茬,梦璃含糊道:“刚才我身体不适,昏沉梦境中见到了父母。梦里她们对我有如此期望,所以我……”梦璃指的是自己的仙君父母,但故意让杨管家和翠浓以为这是沈氏夫妇的想法。毕竟自己的转变有些突然,所以梦璃临时想出了假借父母托梦的借口。
杨管家沉吟道:“果然吗……唉,小姐,其实当初老爷和夫人也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沈氏夫妇吗?这竟是梦璃没想到的,她问:“父母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杨管家道:“小姐你有所不知,你诞生之时,外面异象丛生。第二日,便有修道的散人找上们来,要收你为徒。但是被老爷和夫人婉拒了,他们不希望你有多大出息,能够飞升为仙,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翠浓八岁进庄,成为梦璃的婢女和玩伴。如今第一次听说关于小姐诞生的故事,她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然后呢,后来如何了。”
杨管家接着道:“后来小姐长得越发出众,老爷心善,经常会接待一些云游的散人侠士,其中也有不少修道之人。其中若有见到小姐的,便对老爷说此女灵根甚好,若是修道之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听得多了,老爷便也动摇了,只是夫人仍然舍不得小姐离家。老爷有一位故交拜在重华山门下,重华山是鼎鼎大名的灵修门派,出过许多有名的仙客。一年前老爷这位友人来访,又向老爷提起送小姐去修炼的事宜。当时夫人已经缠绵病榻,老爷更是不忍心惹夫人伤心。于是这位仙客便留下了自己的信物,说是若夫人去了,小姐随时可以去重华山寻他。”
“只是没想到……”杨管家眼含泪光:“只是没想到老爷竟也跟着去了。”
梦璃和翠浓也在一旁拭泪。
杨管家又道:“之前老爷一直瞒着小姐,临终前才将信物交由我保管,告诉我寻个时机让小姐拜入重华山门下,没想到我还未寻得时机,小姐便自己开口了。”杨管家看着沈梦璃长大,又何曾舍得让梦璃踏上修仙险途,并未寻得时机也只是他实在开不了口罢了。
梦璃不忍道:“杨管家,爹爹去后,你辛苦了。”
杨管家道:“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我膝下无子,看着你和翠浓日渐长大成人,日子才不至于孤苦寂寞。”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叶子形状的玉佩递给沈梦璃,“这便是老爷的故人留下的信物,他叫叶炎。”而后,杨管家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梦璃上前道:“这是……”
杨管家道:“这是老爷临终前留下的,他一直拦着你去修仙,怕你会怪罪他和夫人,所以才让我把东西转交给你。”
梦璃小心翼翼地接过信来,看到信头的“吾儿梦璃”便潸然泪下,自己怎么会怪罪他们呢,如果没有他们,又何来沈梦璃。
仙君父母三百年前就已神形俱灭,十六年来,这对普通的凡人夫妇将自己视作掌上明珠。是他们让自己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六年,知晓了亲情和陪伴的滋味,尤其是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沈梦璃觉得这份亲情更加珍贵。
沈梦璃接着往下看去:
吾儿梦璃,
吾与汝母,相识廿哉。汝母仙逝,吾终日思念,不忍其独行,因此久病成疾。病榻缠绵之际,唯念吾儿年幼,而前路无父母庇佑,孤苦伶仃。
崇仙修道,人人求之。而汝母心思纤细,不忍与你亲子分离,吾亦如是。此故,吾逝后,方由自足代为交代后事,梦璃万勿苛责。
玉佩乃故交叶炎所留,其为重华山下修士,愿其为你修行之道指点迷津。
吾儿梦璃,修仙之途,非意志坚韧者不可成。吾知汝心性坚忍,不惧险恶。但吾与汝母心无大志,所愿唯汝康健无忧。不求得道成仙,但求顺遂平安。
切记珍重。
父沈铭心
梦璃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