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司大司寇路贺身为一司之长,却借口能力不足,试图推诿责任。换了平时,齐王早就把他丢出宣德殿了。
可是他刚刚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路贺这番话,恰恰是给了齐王一个台阶下。齐王正要答应,又听见自己的二儿子开口了:“父王,这民妇刚刚说她之所以没有去内史府告状,便是怕内史大人与稷学勾结。儿臣以为,以张内史为人,断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可天下人并非人人深知张内史为人,若案子审到最后,稷宫林斌实为无罪之身,岂非让天下人怀疑内史的清誉?”
“故儿有何见解?”
“儿臣以为,应当避嫌。稷下学宫涉及柳明恩,明恩又是上宁的夫婿,因此儿臣等不便过问,四郎自是不宜与事。便令张内史主理本案,典狱司从旁协助,再请平宁君监审,以示公正。”
“就依阙陵君所言!”齐王想想,有理,连忙下旨,“民妇管氏,在京期间暂居内史衙。张棋,一个月之内查明真相,惩办首恶。若有不力,寡人唯你是问!”
“臣领命。”
“无事退朝吧。北镇侯留下,你刚刚欲奏之事,稍后说与寡人。”
这绝对是东齐有史以来效率最低的一次早朝,从头到尾只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北镇侯倒是有北境军务要报,才开了个头,路鼓就响了,倒是让满朝文武看了场千年不遇的好戏。
退朝时,楼故与楼政对视一眼。楼政微皱着眉头,探究地看着楼故,似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说了那么一通话。
此案看似只是稷学一个小小学子闹的事,可是管氏将事情闹到了宣德殿上,就成了大案。一个处置不当,这把火烧到楼政这个太子身上都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一直与太子政不对付的公子故,会主动把案件的主审权,交给太子一派的张棋呢?
楼政百思不得其解。
楼故看出了他的疑惑,高深莫测地向楼政一笑。
原因很简单:身为敌人的楼故,比楼政更早地看到了张棋身上的一个特点——不讲人情。他相信张棋,一定会秉公执法。
太子以为今日之事,只要能秉公处置,不偏不倚,就能安然度过了。却不知这是这是个局,无论他们怎么走,最后都会走入楼故的网中。
楼故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太子发现自己掉入陷阱后的表情了。
为着这事,楼故回府的时候没有再坐马车,而是吩咐车夫驾车回去,自己则带着方延骑马回府。
一进府门,府中大管事鹿仲迎了上来:“公子,淼城的人回来了,正在书房等您,您……”
楼故打断了他的话,开口就问:“夫人呢?”
鹿仲愣了愣,这还是他家公子第一次一回来就找女人,却把正事摆在一边:“夫人在藏锋堂会客。”
“会客?谁来了?”
“是太子妃殿下,殿下说是专程来看望夫人的。”
楼故拿着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自己的手心,想了片刻,将方延叫来:“你去藏锋堂,躲在暗处听听她们说了些什么,一会儿来书房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公子不去找夫人商量计策了吗?”
“先不去,我去见见淼城回来的人。”
从淼城回来的人,自然就是楼故安排去淼城,将管氏带回青都的暗卫。自打新婚那夜与傅雨笙对策后,楼故就一直在派人,调查稷下学宫的学子。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得冒着引火烧身的风险,帮稷宫某位学子捏造个什么罪名。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四个月前,他突然查到林斌在淼城的事,就立刻派人去了淼城,暗中指点管氏来青都敲路鼓。不为别的,就为了把一个普通稷宫学子的小事,闹成关系到稷学清誉的大事。
等在书房里的暗卫只是来复命的,并没有什么大事。楼故例行公事问了他几句,就让人出去了。而后他一直坐在书房里,也无心处理公文,拿着一把匕首把玩,心思全在藏锋堂。
等了有一二刻,方延回来了:“公子,太子妃殿下走了。”
“鸣筝与她说了什么?”
“属下只听了个末尾。先是太子妃殿下跟夫人说:‘姐姐非要这样吗?’然后夫人说:‘既然已经来了,殿下还说这么多干什么?’殿下说:‘我不想与你为敌的。’夫人说:‘殿下于我有恩,元吉也不想与你为敌,可是既然我嫁与阙陵君,就得事事以郎君为先。’殿下说:‘元吉长公主是能颠覆天下的人物,也会囿于这四方天地吗?’夫人说:‘殿下这样谪仙似的人,都甘愿困在朱墙之内,我又为何不能?’殿下说:‘我与姐姐不同,我为情,姐姐为什么?’然后,夫人就再没有回答,就说自己乏了,让人将太子妃送走了。”
“有恩?”楼故挑眉看他,“傅雨笙是西蜀长公主,鸣筝自小长在太子身边,她们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可能……太子妃跟着太子在外游历的时候,去过西蜀?”
“她们就说了这些?没别的了?”
“可能还有,但属下只听到了这些。”
“算了。”楼故将匕首放在案上,站了起来。
他还是想亲自去一趟藏锋堂。
楼故到藏锋堂的时候,傅雨笙正在堂前的槐树下小憩。她在树下支了一张小榻,小榻旁边摆着案几,上面放着几样小食。她自己就倚在小榻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晒着太阳,看着书,十分惬意。
许是看书累了,她就这么倚在榻上睡了过去。手上的竹简掉到地上,身上落了几片树叶,也不自知。
堂前没有人,楼故轻轻走过去,将竹简拾起来,刚要拂去傅雨笙身上的叶子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阙陵君?”少女睁着水汪汪的睡眼去看他,朱唇动了动,声音含糊不清,婉转暧昧。
楼故心脏一紧,口舌有些干燥。他定了定神,才开口说道:“管氏入京了。”
“我知道,她今天早朝敲了路鼓,这事已经传遍了青都的大街小巷。”她揉了揉眼睛,目光慢慢清明,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睡意,“就是还不知道,国君是何反应?”
“父王很高兴,他终于能有一个借口,教训教训太子殿下了。”楼故嗤笑道。
“案子交给谁了?”
“照你的建议,大司寇请旨让张棋来做主审,我又提议让平宁君监审,典狱司从旁协助。”
“管氏如何安置?”
“在京期间,暂居内史衙。”
“内史衙?”傅雨笙重复这三个字,忽然轻呵一声,“要是管氏死在了内史衙里,这事可就真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