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宝章二年初,王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吾西蜀国嘉宜郡主,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殊才显于天下,威仪闻于海内。今岁祥吉,郡主成年。燕燕于飞,之子于归。东齐国公子阙陵君,少年成名,才德兼修,通古博今,堪为郡主良配。议定良期,纳名纳吉,永结良缘。今寡人下诏,循国朝旧制,收其郡主封邑,册为元吉长公主,赐册赐服,垂记章典。特赐王后冠服,送嫁东齐,以彰尊荣。良缘本由夙缔,佳偶自得天成。望得贤伉俪,相扶相持,吉乐平生。
送嫁的那天,天气很清朗。一大早楚焱身穿甲胄,带着他精挑细选出的一队兵士,在锦乐宫东阳门外等候。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銮驾缓缓走来。
銮驾在东阳门内停了下来,傅明煜下了车,亲手将傅雨笙搀出来。她今天穿了一身红嫁衣,冠服竟是西蜀王后成婚的礼制。
为着这套嫁衣,傅明煜同礼司的大小宗伯们争吵了两月有余,最终凭着一些手段,才逼着礼司低了头。
这般大费周章,连楚焱也看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傅明煜扶着傅雨笙,将她送上香车,仍不舍地拉着她的袖子:“阿姐,如果煜儿想你了,你会回来看煜儿吗?”
“阿姐会回来的。”傅雨笙笑着说道,言语间意味深长,“阿姐等着有一天,再回到锦乐宫来。”
傅明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那张与姐姐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起一样意味深长的笑容:“煜儿保证。到了那天,我还在这里迎接阿姐。”
他说完,便松开了傅雨笙的袖子,扭头看向站在战马旁边的楚焱:“长公主的安全,就拜托给卿家了。”
“末将必不辱使命。”楚焱行一礼,而后翻身上马,下令出发。
自古以来,一国的军队进入他国境内,只有一种情况:战争。所以即便是送嫁,即便楚焱带的这一队只有二百人,他也只能送傅雨笙到国界。等到了东齐境内时,自会有东齐的军队来交接。
从锦都到东齐,路线是楚焱亲自走过一遍的,经过的都是西蜀繁荣的大城。路途是曲折了些,路上要花的时间,也是走最近路线的两倍。
这是楚焱有意为之的,一来是可以让傅雨笙这一路舒坦些,二来,是想让她晚点儿离开西蜀。
走到雍城时,车队忽然遇上了刺客。在军队的护卫下,傅雨笙和陪嫁的一干宫人都安然无恙,楚焱却受了重伤。为此车队不得不在雍城停留。
这一停便是一个月,傅雨笙日日派人去问候,却听不到楚焱伤势好转的消息。宫人总是告诉她,南平侯的伤势又恶化了,南平侯的伤还没有痊愈。等了一个月,她终于是等不下去了,带着乐尚苏亲自跑到了楚焱下榻的房间。
尚苏为傅雨笙缠住那些挡在她面前的人,让她强行闯进了楚焱的房间。她推开门,却看见楚焱安然坐在那里,正擦拭他的七星龙渊剑。
见他身上无伤,傅雨笙好像并不惊讶。她缓步走到他面前,在小案的另一侧坐下。
“楚侯不打算给朕一个解释吗?”
“长公主要听什么解释?”
傅雨笙将手肘撑在案上,用手托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焱:“楚侯大人的伤可好些了?还需要再调养几日呢?”
楚焱避开她的眼睛,将剑放下,垂下头轻叹一声:“长公主既然都看到了,何必说这话挤兑臣呢?”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傅雨笙道,“你就是想拖着时间,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是吗?”
“可是焱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不能一辈子停留在雍城。煜儿在等你回去,我的婚期也近在眼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知道。”
“那你还做这无用之事?”
“怎么是无用之事呢?”楚焱转头看向傅雨笙,眉眼温柔,像个和善的邻家少年,“臣只是想给长公主多留一些时间。毕竟您虽然是西蜀的长公主,但也不曾走过这么远的路,不曾看过您一直在治理的这个国家,不曾知道,西蜀究竟有多美。”
他废了那么多心思,营造这场“刺杀”,让自己“重伤不愈”,只是为了绊住车队的脚步。楚焱知道,这次分别很可能就是永别,他想让她在身边多留几日。同样也是为了,想让她看一看她不曾踏足过的西蜀,看一看她的子民们,是如何生活的。
他想,也许她看过了,就不会走得那么决绝了吧?也许她看过了,即便离开,她也会更努力地要回来吧?
可是看着傅雨笙惊讶的表情,楚焱知道,她不曾想过这些。这几天她一直待在驿馆里,每天只想着怎么尽快赶赴青都,从未踏出过驿馆的大门。
他无奈摇头,只恨这番心思付之东流。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很喜欢偷偷溜出东宫,在西蜀的大街小巷上乱窜。”傅雨笙沉默了很久,开口却是在追忆往昔,“那时我喜欢独身一人,无拘无束。所以每次都要甩开闻知,然后一个人乱跑。那时候我熟悉锦都的每一条巷子,每一户人家。”
“可是那时你不知道,先王了解你的性子,却不愿拘束你。所以每次都是故意放你出去,然后派一群人暗中护卫你。”
“是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时候我已经认识了义父,他是母亲的旧识,他知道我是母亲的女儿,怕我在外面出事,便也派了一群人暗中护卫我,结果撞上东宫的暗卫,我才明白,父亲其实什么都知道。我偷跑出来的事,只有母亲是不知道的。所以打那以后,我每次出宫先要去乐家,是怕他把我在外面的事告诉母亲,让母亲责罚我,所以要讨好他一番。可是没想到,久而久之,乐家倒成了我第二个家了。”
“后来父亲成了王上,母亲没了,煜儿变得特别依赖我,生怕哪天我也不在了,我出宫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再后来,义父告诉我,擅自出宫会使我身边的人坐罪,我便再不敢出宫。有时出宫,也是慎之又慎,生怕被人发现。”
“到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总想看看外面有多大的孩子了。”傅雨笙收起了脸上的一点悲伤,敛袖端坐,容态得体合宜,“我看过这个国家了,我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但我不会因为眷恋而止步于此,我此行,背井离乡,正是为了西蜀有一个更繁荣的未来。”
“所以长公主的意思是,一定要走了?”
“楚侯养伤月余,早就足够了。明日便痊愈吧,行程耽误不得了。”傅雨笙站起来,下了最后的通牒,而后扬长而去。
“有朝一日,你会后悔吗?”
在她走到门口时,楚焱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傅雨笙扭头看他,笑容璀璨夺目:“我从不后悔。”
楚焱坐在原处,低头想了许久,最终又缓缓将七星龙渊握入手中。
罢了,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