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洛家!”傅明煜怒而拂袖,将那印摔在地上,“寡人抬举洛氏,可也不是非他洛氏不可!洛央既然不识抬举,想做第二个陈家,那寡人就成全他!”
楚焱捡起那枚私印,将印面翻过来,果然看见上面刻着“慎怀”二字,正是洛氏族长洛央的长子洛阐,在两年前及冠时,先王亲自赐给他的字。
“刺客是洛氏的人?洛氏想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傅雨笙嗤笑一声,“煜儿的案头上,洛氏参朕的上书几何?洛央不是早就在提醒你了,要小心我权势过盛,谋权篡位吗?”
“阿姐不信我?”
“非是不信你,而是想告诉煜儿,我与洛氏,只怕难以共存。”傅雨笙道,“洛氏对你忠贞不贰,洛央担心你受人蛊惑,被人操纵,正是因为他忠心于你。洛央多次上书,你始终不听,岂非令他不安?他要杀我以绝后患,也无可厚非。”
“可是阿姐都要交还大权了,他还这般穷追不舍!”
“这与交不交权无关。即便交出了大权,只要我还在锦乐宫里,还能对你产生影响,他就不会放心。若我与洛央异位而处,我也会这样做。”
傅明煜听着她的话,眉头越皱越紧:“阿姐什么意思?难道是要煜儿杀了你,给他洛央一个交代吗?”
傅雨笙摇了摇头,面色稍稍和缓,声音也温柔了几分:“你可以不杀我,也不必为今天的事处罚洛央。但只要阿姐在锦乐宫一日,在西蜀一日,这样的事就还会发生。”
听到这儿,楚焱算是明白傅雨笙想干什么了。
她早就知道刺客是洛氏派来的,但一来,洛氏于王上有从龙之功,王上初登大宝,就对旧臣动手,未免寒了人心。二来,傅雨笙想借着夕栾山遇刺一事,逼傅明煜同意她去和亲。
洛氏有功,且不乏忠义贤能之辈,为了西蜀的未来,心怀壮志的嘉宜郡主不会介意为洛氏让路。而现在恰好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只要让傅雨笙去东齐和亲,就不存在她影响甚至操控傅明煜的问题,洛氏的手也不可能伸到青都去。
但问题是,傅明煜会同意吗?
旁人也许不会懂得这对姐弟之间的情分有多深,但从小与他们相识的楚焱知道。敦慈王后早逝,先王继位以来,虽重视二人,但身为国君,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分给自己的孩子?对傅明煜而言,整个锦乐宫里,只有傅雨笙与他相依为命。他们相互扶持,共同应对陈氏的明枪暗箭。傅雨笙不止是傅明煜的孪生姐姐,也是袍泽,更是在敦慈王后离去后,替代了母亲的角色。
他不可能杀她,也不会愿意放傅雨笙离开。
“阿姐不要煜儿了吗?在阿姐眼里,西蜀比煜儿重要?”
傅明煜低下了头,楚焱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那声音委屈极了,像一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果然不论傅明煜在朝堂上,表现得如何难以捉摸,如何刚毅果敢,他都还只是个年及舞勺的孩子。
傅雨笙也心有不舍,她向傅明煜招招手,让他在自己面前蹲下,伸手抚摸弟弟的头发:“阿姐怎么会不要你?煜儿是阿姐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阿姐只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但是阿姐,若只有让你去和亲,才能统一天下,煜儿就不要做什么天子了,我只要阿姐。”
“傻孩子,你不持刀,必命丧刀下。东齐的局势你我也曾探知一二,齐王的几个儿女,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又是能甘心偏安一隅的?就算你不做天子,好歹也要守住西蜀。傅氏的来历你我都知道,若在你手上丢了祖宗基业,日后九泉之下,如何交代?”
“可我不想阿姐走!大不了我杀了洛央,再派人暗杀东齐太子!如此一无内忧,二无外患,阿姐是不是就可以留下了?”
这番言论实在有些惊人,连楚焱都有些被吓到了:“王上慎言。且不论洛氏从龙之功,单看那东齐太子,他非等闲之辈,身边岂能没有重重守卫?若王上一击不中,岂不是落人口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寡人只能送阿姐去和亲吗?”傅明煜冲楚焱吼道。
“今天之前,你要杀楼政,我不拦你,大不了留下一个烂摊子,我们一起收拾。但从今以后你记着,我欠楼政和顾鸣筝两条命!在报恩之前,你不能动他们。”
傅雨笙将夕栾山上的事说了,傅明煜听罢,沉思良久,最后说道:“我知道阿姐的意思,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恩怨之后,才是博弈。可我还是那句话,宁可放弃洛氏,也不能让你离开。”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傅雨笙终究被他气急了,“洛氏是你一手扶植的,那是你的一条臂膀啊!没了洛氏,你想稳住朝局无疑是痴人说梦!与其我们和洛氏两败俱伤,不如你放一放手,让我去东齐。如此我们避开了内部的冲突,我又可借机搅乱东齐这一池水,岂不两相合宜?煜儿,阿姐不可能守着你一辈子,我是个女子,我早晚是要嫁的!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利用这场姻缘,为西蜀博一个千秋万代!”
她说这话时,傅明煜一直紧握着双拳,把脸偏到一边。从傅雨笙的位置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是楚焱看见了,他看见那个惯常笑面示人的少年,此时满脸的阴鸷,冷得让人心底生寒。
“阿姐,你累了,我让宁辛送你回长杨殿,好好休息吧。”
傅明煜向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宁辛吩咐了几句,就走到书架前,负手而立。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傅雨笙一眼。
“煜儿……”
“阿姐,让我再想想,好吗?”
傅雨笙看着弟弟的背影,没再说什么,扶着宁辛的手臂站起来,慢慢走出宸劂堂。
楚焱没有动,他知道傅明煜只让宁辛送傅雨笙离开,定然是有话要单独与他说。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等傅明煜开口。
“师父。”傅明煜开口了,叫的是儿时的戏称,“我不想阿姐走。”
“世上有些事,我们不愿意做,但不能不做。”楚焱叹了一口气,“王上不是孩子了,郡主也不止是您的姐姐了。”
“寡人本来还打算让你去劝阿姐,可是听这话的意思,反倒是师父被阿姐劝服了?”
楚焱没有接话,傅明煜又道:“师父,你想娶阿姐吗?如果寡人让阿姐嫁给你,但你们之间,只有一个夫妻的名分。她仍住在锦乐宫,你也仍可以再娶旁人为平妻,你可愿意?”
“王上要用这种方法把她拴在身边吗?”楚焱摇头,“郡主不是一般女子,哪里是这种手段能约束的?王上忘了神佑王后曾经是如何对待她的丈夫的吗?”
傅明煜呼吸一滞,神色又暗淡了下来。
神佑王后阿史那·吉布楚和,在哀王立知氏女为西宫王后之后,再不与哀王亲近。甚至除了朝事,再不与哀王说一句话。尽管如此,因她手上有滔天权势,哀王也不得不一如既往地敬重她。后来神佑王后甚至带着长子回了北戎,直到哀王身陨,神佑王后才回到西蜀,以摄政王太后的身份,辅佐新登基的幼主。
如此离经叛道,算得上是有史以来第一人。但谁又敢对大权独揽的神佑王后说什么?这样的女子,怎会甘于受男子摆布?
神佑王后如此,傅雨笙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