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抵达苗疆大约已经半个月了。
现在的苗疆,和他二十年前来的苗疆大不相同。当时的苗疆,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姑娘们穿着银饰跳着舞,小伙子们喝着他们酿造的烈酒,当月下燃起篝火,所有人都会聚集到一起,唱起歌。
苗疆在西南,安于角落,许是安逸的太久,他们都忘了怎么去抗争,当初才会落败。
而现在,洛罗河畔依然酒肆林立,姑娘们依然在揽客,银饰店也依然开过,叮叮当当地凿锤声,也依然络绎不绝。每到夜晚,也依然能听见酒肆食肆里传出地笑声,劝酒声,似乎繁华依旧。但四君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到苗疆的第二日,就去见了从前圣月教的左护法。左护法已经老去,在知天命的年纪,竟已经鬓发全白。
“四君,你又来苗疆了?”左护法让四君进了门。
四君进了院子,院子不大,但是干净整洁,院子里有许多毒花与毒草,穿心莲,断肠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我记得我上次来给你带了驻颜膏,你没好好用?”四君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问。
“我老些,那些人才放心。”左护法摸了摸自己的脸,哪个女人想老去,“不过我身子骨倒是还不错。”
“你在苗疆,辛苦了。”四君叹了口气。
“教主呢?”左护法倒是看的开了些,她保管着圣物,自然是无比渴望见到教主。
“不知道。”四君说,他不愿意说出纸春的下落,“我现在也无法知道了。徒弟大了,不由师父了。”
左护法略有些失望,但也有些庆幸:“现在这个时节,来苗疆确实不太安全。”
“我知道。”四君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长请帖,“我原本想要带她来,但是这一次,仙英教插手,少林、全真、盈花、水榭都收到了帖子。丐帮虽然不曾为承认,但门人遍布天下,说不定也会参与其中。但这些都是其次,我最为担心的是,锦绣阁,会插手此事。”
左护法自然也听说了这些事。
“这些年,落月教明知道我是左护法,还是不敢动我。一来,也是留着我,怕真的除了我,朝廷又转头对准了他们。二来,也是为了我的炼蛊之术。”左护法眼神有些晦暗,过河拆桥的事情,他们自然做的出来。
“朝廷若不是自顾不暇,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毕竟,他们真正的首领,许明山,已经控制了落月教。他们只怕是呕出血来。所以我才说,此次,他们即便是无力收复,也必定会来搅乱苗疆的水。”
“这几次来苗疆,我都不曾有这种感受,但是今天,我觉得分外明显。苗疆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四君想起经过洛罗河的怪异感觉。
“是不是觉得有些过于繁华了?”左护法露出了略有些嘲弄地笑容,“落月教,前些年虽然逼迫苗疆的子民上交物资,也会拉少女去抵债,但不曾做的太过。去年,他们和疯了一样,加快了进程。他们到底是不敢把圣月教的子民都杀光,那样苗疆就没有人了,但是他们,把他们都变成了奴隶。”
“所以!”四君忽然明白了,那些酒肆里,传出来的嬉笑声,那些客人,几乎都是说着吐蕃与中原官话的人,鲜少有苗疆人!
“这里,就快称不上苗疆了,能逃走的,都逃去了边城。”左护法苦涩地说,“落月教在炼蛊,但他们没有苗疆的血脉,自然不能学会属于苗疆的蛊。他们抓取的少年少女,多是放干他们的血用于练蛊。还有,尸傀。他们与仙英教勾结,也在炼制尸傀。”
四君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有愤怒上涌。尸傀!害死他徒弟的元凶!
左护法见四君反应过大,不由皱眉问:“你怎么了?”她印象中,这个男子,一直都是从容的。
四君稳了稳心神,方才说:“我的徒弟,深受其害。”
左护法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又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教主?”
四君艰难地点了点头,那一日心间的疼痛,又回到了胸中:“我的二徒弟,被人炼制成了尸傀,小徒弟,被重伤,为了报仇,又修行了天山九阴大寒诀。而,大徒弟,她——她记忆全无。”
左护法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可怜,但她旋即皱眉:“为何记忆全无?”
“不是因为焕生蛊吗?”四君愣了一下。
左护法说:“不。教主体内的焕生蛊,并非寻常焕生蛊。维系她生存的,是苗疆万物之灵,代替她维持平衡的,则是老教主。她不可能会失去记忆,除非——”
“除非是她遭受了什么,不愿意记起。”四君也是医者,代替她说完。
“教主,她这些年——过得不好吗?”左护法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按照四君的性子,定是对她极好的。
四君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这些年,我身体不好,一直都是她在支撑着寻香谷,许是——太苦了吧。”四君回想起来,想起大徒弟,似乎笑容都很浅,很淡。她失去记忆后,反倒是笑得更为开怀些。所以——她太强大,强大到所有人都依赖她,但是她大概是觉得辛苦吧。
左护法说:“我眼看着换了三任教主,没有一个是好命的。”
四君有些黯然,说:“春儿,曾经说过,她日后,想养一只狐狸,每日也不做什么,只摸着狐狸柔软蓬松的大尾巴,晒太阳。”
两人一同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