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序,虹雨烟黄。
萧瑟秋风,扫起了庭院黄叶,两个身型在这缤纷落英中起舞,来往招式间,将地上安静地黄叶重新又扬起来,斜阳映着两人的剑影,暮色烟光,却愈见消瘦。
“好了,别练了,”沐青屏端着一碟还冒着热气的菜过来,放在一旁的案上,“快去净手,尝尝我新做的菜式。”
“二姐姐送的这柄白凰当真趁手,”其中一人收起剑,跑过去看了一眼案桌上的菜,“今日做的是什么?”
“半生瓜。”
“是为何物?”
另一人亦跟着收起剑,上来道:“去净手了来,尝尝便知道了。”
这对剑的一男一女,便是韩城和沐青易,韩城如今尚在休养中,那一百军棍到底是伤到了筋骨,如今每日不过供半日职便可,闲来无事,索性将十二郎先前教给小五的那套剑法,替她温习一遍,顺便再精进几分。
安兰伺候着沐青易净了手,她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丢进嘴里,不过嚼了两口,赶忙便吐了出来,“呸呸,二姐姐,你这做的什么呀,这么苦!”
“苦瓜不苦,还叫什么苦瓜?”韩城也净了手,跟着夹了一片放进嘴里,面色坦然。
“苦瓜?”沐青易又夹起一片,仔细辨认一番,确实是苦瓜,“那为什么叫半生瓜呢?”
“因为,”韩城又夹了一块在嘴里,细细咀嚼,回味,“当回味出苦瓜的味道时,人生多已过半。”
沐青易抬头,半眯着眼睛,隔着房檐看向被染得微微发红的天幕,她已有四个多月未曾见卢攸宁了,便是连他的一丝消息,也不曾闻得。
大婚第四日,她在沐府没有等到来接她的夫君,等到的是大哥带来的一封书信,十二郎去了山水苑。
安兰看着小姐在书房的纸上反复写着一句话,问:“小姐,您在写什么?”
沐青易不曾抬头,只是说:“安兰,你说十二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山水苑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安兰笑道:“小姐可是想十二郎了?从前十二郎出门走商,足足一年的功夫才回来,也未曾见您这般念着。”
“人间别久不成悲。”
“小姐,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写的这句话,”沐青易将笔搁下,“夜深了,睡罢!”
秋月总如秋风般,静谧又浓烈,青光透过纱窗,泄到了屋里,安兰已经睡着了,沐青易却无一丝睡意,她随意找了件衣服披上,将纱窗轻轻推开,猛地一阵风吹进来,险些将她的披风掀起来。
近来朝中多隐隐不安,自那日立储的消息出来后,皇帝的身体也渐渐不济了,市井中纷纷猜测,皇帝大有在为身后事盘算的光景。
然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止步于市井三四人口中,众家心中明镜似的,却无人敢言一二。
今日,宫内宣旨:明日将向天下公布储君之名。
不知道是自己的直觉还是其他,沐青易总觉朝堂将有事发生,韩城被降职后,如今每日只派些闲职,便是出入皇宫都要再三检查。
其父韩真全也因着上了年纪之故,被今上封了爵位,上交了兵权。
三个月前,汉原暴乱,虽后来朝廷派兵援助汉源,将叛贼悉数歼灭,然韩家人在此役中,伤亡惨重,汉原王韩云恪也死于此场战乱中。
韩城和沐青屏向今上告罪,连夜往汉原赶去,服了三个月的丧后,方回京畿。
紧接着便是永安王,被朝中言官以“叛贼”罪名弹劾,罢了爵位,除了名籍,暂押入牢。
永安王并非当今皇帝的亲手足,原是先太后的娘舅之后,从小跟今上关系匪浅,当年先皇立今上为储君,朝中非议颇多,是永安王力排众议,助今上稳定朝政。
沐青城虽未被岳丈之祸波及,然还是被收回了中郎将的兵权。
一切似乎都在冲着将军府而来,但是沐忠平大司马的职位并未有一丝撼动,甚至是兵权,也不见有分毫动摇。
晚饭后,太监来报:今上召见沐青易,即刻进宫。
若是往常,沐家必定欢欢喜喜地命沐青城送小妹进宫,然今下情形,已无人能猜出今上的圣意。
沐青屏将白凰交给小五,道:“若是遇到危险,或可防身一用。”
沐青易笑道:“二姐姐,上次你送我的那柄短匕首,可是害苦我了,再者,御前又如何会允许旁人携剑呢?”
说着将沐青屏的手推回去,道:“昨日二姐姐做的半生瓜,细细品来,竟也别有一番滋味,不知今日二姐姐可能再做一次?”
“好,”沐青屏将剑收起来,“你好生回来,又有多少吃不得。”
……
那扇朱红色鎏金宫门伴随着“吱呀”的声音,缓缓打开。
沐青易在领头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太和殿。
皇帝正在埋头书写着什么,听到太监报,才略微抬起了头来,看沐青易已经站在堂下,只是命所有太监出去,继续手上笔墨。
“小五啊,你可知,朕唤你来做什么?”
“不知。”
皇帝道:“你且上来。”
沐青易一步一步踏着阶陛,缓缓而上,一直走到皇帝身边,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五和十二郎才成亲没几日,便分离了这般久,可怜的孩子啊!”
“一直未曾谢过陛下赐的大礼,”沐青易说着稍稍提起裙摆,跪下行礼,“多谢陛下。”
“起来,”皇帝手中的笔墨并未就此作罢,“那不仅仅是赐你的新婚贺礼,要是朕替皇儿向你致歉,朕的大皇子,行为有失,是朕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导好。”
“陛下言重了,”沐青易起身道,“都是误会罢了。”
“你可知道朕在写什么?”
沐青易摇头。
皇帝示意她上前两步来细看,她方看清楚,皇帝正在写的,正是立储的诏书,只是名讳一处,尚未写下。
“皇上,您预备要立哪位皇子做太子?”众大臣想问又不敢问的话,便被沐青易像问“您今日吃了些什么”这般,轻巧地问出口。
皇帝搁下笔,站起身打量着沐青易,道:“小五虽是身在世族之家,确实难得的单纯通透,朕最看重的,也是你这一处。”
“朕的寿数不长了,”皇帝瞟了一眼诏书,“朕之后,若无储君,朝政、天下,怕是要动荡啊!”
沐青易虽也听了几分市井胡言,然今日进宫面圣,皇上的脸色明明看着很是康健啊!
皇帝将笔重新提起来,也不坐下,只是将名讳那页补好。
此刻,听得外面似有吵嚷之声,还有兵戈相交的声音,火把将窗外照得明一块,暗一块的。
太监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皇上,不好了,邺王举兵入宫,径直朝太和殿而来了!”
邺王这是来逼宫了!
沐青易看了一眼诏书,名讳一列处,赫然写着“承宣”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