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暗道中一路趔趄而过,血溅了一地。
华离再也支持不住,从卢攸宁手臂中滑倒在地。
卢攸宁回头看到身后一地跟来的血,见到华丽脖子处喷涌出来的红色液体,溅了他一身,也溅了自己一身。
他的手一直拼命捂住那根血柱,道:“你可给我撑住了,听到没!”
华丽整个身子不停地颤抖,他将卢攸宁的手掰开,道:“公子,别费力了,我,我不中用了……”
“胡说什么,”卢攸宁见血已经不出了,只当是有好转之相,忙从衣衫上扯下一角,替他捂住伤口,“你从小跟着我,什么伤没受过,哪里就不中用?”
“公子恕罪,华离,华离脏了公子的衣衫……”
“别说话,”卢攸宁道,“血已经止住了,你且先把气运过来。”
其实并非是止住血,而是血已经流尽,华离哪里还能运得过气来,他费力地吐着几个字:“我,我没辜负,没辜负中郎将……的嘱托,我保全公子了……”
卢攸宁只觉心内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任凭他何种情绪,皆发散不出。
“公子,”华离想握住卢攸宁的手,但是已经无甚气力了,“这次,回去……安兰,吃不到,吃不到我给她做的,茯苓夹饼了……”
卢攸宁一直知道,府中从未有什么茯苓夹饼做得好的厨子,是华离向望楼的师傅学的。
最后,他睁着眼睛,在卢攸宁的腿上,慢慢没了气息。
华离同自小同卢攸宁一起长大,虽是十二郎的近身侍从,然他待华离,便如亲兄弟一般。
卢攸宁十岁开始随父亲走商,如今已有十四年了,华离亦跟着自己,在这十四年中,经历无数险象环生。
那年,商队到浑善达克,遭了沙尘,若非华离拼了命地把卢攸宁从沙池中挖出来,只怕他早就丧命了;
还有一年,商队在阿巴特遇到狼群围攻,华离硬是一个人将狼群引开,方让商队脱险,三天后,卢攸宁在清河边找到晕倒的华离,浑身是伤,治了将近半个月的功夫才救过来;
那时,卢攸宁听到将军府遭靺鞨人袭击,小五受伤落水,商队日夜往京畿奔袭,从人到马,皆疲惫不堪,又遇沙盗抢劫,整个商队差点保不下来,还是华离,拖着重伤的卢攸宁,找了巫医一路救治,卢攸宁方捡回这条命来。
卢攸宁用手在自己的衣衫上,来回蹭了几遍,方将手掌上的血污拭去,他将华离未能闭上的双目缓缓合上,抬头看了看前面,一两盏微弱的烛灯挂在两边的墙上,照不到来时的路,更照不见即将要去的路。
他站起身,想拖着华丽的尸身往前走,却不想,毒已侵入筋脉,只往前走了两步,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他怎么样了?”
“毒液侵体,还好咱们的药足够,”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只是要痊愈得需要点功夫。”
卢攸宁费力睁开眼睛时,看到宋苍风和沐青秋面前,他撑起身子,问:“华离人呢?”
宋苍风按住他的肩膀,神色凝重,道:“十二郎节哀。”
这句话似一记重雷击在卢攸宁的胸前,他只觉察到脑中血海沸腾,久久不能平息下来,沐青秋忙在他筋脉上点了两下,道:“你现在也中了毒,若是情绪不稳,只会加速毒液攻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卢攸宁看着宋苍风。
一个小孩子将药碗端上来,细声细气地说:“十二叔叔喝药。”
卢攸宁一腔怒火,抬手准备将药碗打翻,然当其看到这个孩子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你是,凌烨?”
“正是,”小孩子将药碗又递过来几分,“青秋姨煮了好久的药,她说您中了毒,需要好好调养。”
卢攸宁接过碗,口中言“好”,随即将一碗药尽数咽下。
“宋宗主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三亭的人在他的茶水中下了丹药,和父亲所习之功相冲,表面上武功渐强,实则心脉受损,走火入魔。”
沐青秋将碗接过来,道:“三亭的人早在我和苍风下山时候便动手了,所谓的斗殴,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图的正是十三帮的宗主之位。”
宋苍风冷道:“事已至此,你们还要效忠那位皇帝么?他这般打压将军府,示意三亭的人对我十三帮下如此毒手,昏庸!”
卢攸宁知道宋苍风心中有气,他只道:“事情尚未明晰,朝中想剪断将军府羽翼的人,不止是……”
他顿了顿,还是没将“今上”二字言出。
沐青秋缓缓道:“还有邺王殿下。”
卢攸宁纠正道:“是皇后。”
“如今朝堂中,对立储一事,争议颇多,”卢攸宁缓缓站起身来,服下那贴药后,神思也清明了不少,“与其说是邺王和三皇子对太子之位的争夺,不如说是后宫的皇后和皇妃两位娘娘,对国君之位势在必得。”
宋苍风向来不甚理会朝廷的勾心斗角,他问:“京畿盛传,皇后和皇妃和睦相处多年,便是连脸都不曾红过,怎的……”
“后宫的娘娘,惯会软刀子杀人,”沐青秋道,“当年的卫氏,不就是个例子么?”
卢攸宁点头,“皇妃当年有四皇子时,孕中胎象一直稳健,可是在临盆那夜,惨痛异常,若非卢府及时荐了一位妙手,只怕最后的结果,非一尸两命不可。如今四皇子身子娇弱,便是那时带出来的弱症。”
沐青秋回忆道,“是了,当年卢府的那位医者入宫门时,便是遭了长乐宫中的百般阻拦,若非韩统领冒死带其闯入,后果不堪设想。”
“原想着今上必定会彻查,到底是何缘故让皇妃临盆时这般痛苦,却不想这事随着四皇子的诞生,竟就这般不了了之了,”卢攸宁回忆道,“毕竟平安得了皇子,今上高兴之余,也不愿再多加追责。”
宋苍风闷哼了一声,蓦地朝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先前同父亲对峙时,他正中了宋洛年一掌,腿上也被疯魔了的父亲狠狠咬了一口,现下一直以真气压着,可终究还是压不住。
卢攸宁问:“宋兄,我们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若这般下去,山水苑迟早落入三亭之手,你预备作何打算?”
“六阁的人正在往山水苑赶来,我已命人从暗道出去,寻接应点,”宋苍风将头靠在墙壁上,“听天由命吧!”
卢攸宁问:“宋兄,若是你将三亭的人悉数灭了,在朝廷眼中,便是实打实的反贼了。”
宋苍风此刻听着卢攸宁这话,觉得甚是刺耳,“十二郎言下之意,是要‘替天行道’,剿了十三帮么?”
卢攸宁叹气,摇头,道:“当真无转圜之地么?”
宋苍风点头,“我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