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易醒来时,天已大亮,正欲稍稍坐起来,却觉得天旋地转般,又跌在床榻上。
安兰听到小姐醒了的响动,忙进来招呼,“小姐可算醒了。”
沐青易问:“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睡了一天一宿了,”安兰扶沐青易起来,“您在大公子府忙了一整夜,本来身子就虚乏了,还喝了不少烈酒,睡得便沉了些。”
沐青易恍惚间记得好像在郎将府门外见过卢攸宁,又问:“可是十二哥哥送我回来的?”
“正是呢,”安兰捂着嘴笑,“您被十二郎送回时,醉得连路都走不动,只是婢子奇怪,十二郎向来知晓分寸,怎的放任您喝成那般模样?”
“我是在郎将府喝醉的,与他无干,”沐青易接过安兰递来的醒神汤,“他人呢?”
“小姐是问十二郎吗?他去了河西,皇宫很是喜欢凉州的羊肉,这个时节羊肉最好吃了,今上吩咐他走这一趟,采买些凉州羔羊来。”
“羊肉不是冬日吃最好吗?现在吃的哪门子羊肉啊?”
“咱们邺都虽入了春,然春寒之气尚未退散,宫中娘娘们大多畏寒,自然需食些上好的羊肉来调养生息了。”
安兰看着小姐将醒神汤喝完,反问道:“小姐莫不是心疼十二郎?”
“谁心疼他了!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小姐放心,左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十二郎便回来了,定不会误了与小姐的招亲。”
凉州,亦唤作河西,自邺都向西,一路经由祁连山、龙首山等地,大约一个月的功夫方可到,卢攸宁因着那日遇上了醉酒的小五,因而耽误了一日的行程,此刻他正快马加鞭赶路。
十来岁时,卢攸宁便可独自行走在各条商道上了,如今已过十几年,卢卓遥年事已高,也走不动商了,皇上便命其子承袭了父亲的侯位,亦接管了这些道路上的数条生意。
“公子,过了前面的鸣沙山便到了,“华离说着,将水袋递给卢攸宁,“我来之前听闻,达昆部族的牛羊在去年遭了一次冰雹,砸死砸伤不在少数,只怕今年能供给我们的肥羊不会多。”
卢攸宁将蒙在面上的绸布揭下来,仰头猛灌了几口水,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山脉,高山之上,尚有白雪未融。
鸣沙山一如此名,不大的风,却能掀起漫天的飞沙雪粒,扬在空中的砂石互相拍击作响,吹得人眼睛生疼,来往商客皆以布巾蒙面,否则稍一张口,定会吃得好一嘴沙子。
卢攸宁将水袋拧紧,又将面重新蒙上,道:“且先去看看,若是当真牛马损失严重,只怕还要往他处另跑一趟。”
“公子,若当真达昆部落的羊羔数不足,在下听闻裕固族不也圈养了不少牛羊,我们可否去他们处采买一些?”
卢攸宁隔着风沙,看了一眼华离,道:“裕固地处陇右道东部,这个时节的牛羊肉肥油多,口感油腻不说,还难以下口,且陇右的牛马只有在年中时期方能吃到上好的牧草,如今吃了这一冬的干枯草料,肉质并不能好到哪儿去。”
华离道:“怪道华离一直疑惑,裕固族亦为畜牧民族,如何朝廷从不向其购入牛羊。”
“朝廷同裕固族,只有军马营生的往来,别无其他。”卢攸宁掣马迎风,走在前面,“莫要在同一个卖家身上,牵扯进过多的生意,可记住了?”
“多谢公子指教。”
大道上行过一批走镖的队伍,看其穿着并不像中原人,其中有一个着一身碧装的番邦女子,满头珠翠,以薄纱覆面,卢攸宁拉住缰绳,让这只镖队先行,那女子经过卢攸宁身边时,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一双碧绿猫眼,妖魅至极,其清冷之态,恰若装进了这一季所有未曾融化的冰雪。
“多谢公子。”女子用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向为她让行的公子道谢。
卢攸宁并未开口,只稍稍躬了下身,以示礼数。
商队经过一整天的长途,个个疲累得紧了,刚到驿馆,近乎是从马上摔下来一般地往馆内奔。
“吩咐人去把马匹安顿好,”卢攸宁从马上下来,将马绳交给华离,“今晚吩咐他们早些睡,明日需早起。”
华离接过缰绳,问:“那,酒呢?”
卢攸宁看着手下人疲惫的模样,终究还是妥协了,道:“一人一坛罢,不可多饮。”
“是。”
进得门来,手下人纷纷站起来给卢攸宁让位置,他只是随意坐下,看了看四周,这家驿馆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女子所开,本是夫妻店,两口子还有一个女儿,只是前些年沙盗盛行时,她的丈夫和女儿都不幸做了沙盗的刀下鬼,只剩这老板娘一人,独自守着这驿馆。
虽是有些上了年纪,然其绰约风姿断不输女儿,又加添了几分凉州女子的豪气,自然同中原的姑娘大有所异。
“我已备了上好的酒食,恭候十二公子大驾。”这女子亲自端着酒坛上来,替卢攸宁斟酒。
卢攸宁将面巾撤下,道:“三娘,生意可好?”
“好什么好,去年一场大冰雹,把个牛马羊砸死无数,真个该死的天气,”老板娘嘴上骂着,脸上却依然堆着笑,“这牛肉啊,还是我提前跑了好多农户才买来的,特地给您留着的。”
这条路卢攸宁走过不下数十遍,一路上的商贩们自然也都认得了这位十二公子,虽不知其到底为何身份,然见其出手阔绰,且器宇不凡,自知其不为寻常商客。
卢攸宁用手捻起一片牛肉,丢进口中,道:“这个时节,能得这样成色的牛肉,已属难得,辛苦老板娘了。”
说着吩咐老板娘将牛肉多上几盘给自己的手下们。
“十二公子可是为难我了,”老板娘为难地笑着,“今年牛肉紧俏,这种上好的牛肉就更少了,我这......”
话未言完,卢攸宁抬手打断,“罢了,我会给你好价钱的,快去将好酒好肉尽数端上来,银子短不了你的。”
“十二公子当真爽快,”那老板娘说着倾身贴向卢攸宁,“这些个过路的客人们,也就属十二公子最能体谅我了。”
卢攸宁礼貌地将其却开,道:“三娘孤身一女子,在这荒道上开店,当属不容易,自然是要多多体谅。”
“哈哈哈哈!”驿馆中响起这女子爽朗的笑声,“十二公子果真君子也,今日我这馆内来了一位娇女,不知十二公子是否一如往常端持?”
卢攸宁正疑惑,乃见老板娘冲楼上道:“巴丝玛,下来见贵客了。”
只见从楼上款步下来一着翠绿长衫女子,虽蒙着面,然其那双湖绿眸子,十分慑人。
是方才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