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来的婚事，为避免节外生枝，宜早不宜迟。两个星期后，两家举办了婚礼，结婚当天，天空布满了乌云，好像快要下大雨了，心如死灰的王二才没去放羊，发高烧躺在被窝里动弹不得。而吴泪则希望自己的心里也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雨，让雨水冲刷掉自己所有的不快乐，她心如鹿撞，心里七上八下，心情如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在这大喜的日子，她努力地对着镜子笑，却始终笑不出来，即便使出浑身解数挤出一丝微笑，也尴尬的可怜。这天，吴泪彻底换了一种身份，从以前的放羊娃变成了李家的媳妇儿，四个孩子的后妈。
结婚当晚，把所有宾客送走已经是凌晨，李大宝醉醺醺，东歪西倒地进来房间就对吴泪大骂起来：“不知好歹的女人，老子有钱，你还瞧不上，还不愿意嫁，结果呢？不还是乖乖地嫁过来了么？你是老子花15万买来的，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一副哭丧的脸，让我没面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说着就一把将吴泪推倒，吴泪的头撞到了衣柜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一股热流从头而下，这还不算，李大宝又用皮带抽吴泪，说她我丧气，如果吴泪再不老实就把她卖到穷深山去，此刻，吴泪如坠冰窖！可是，是娘家人亲手把她推到深渊的，她除了接受又能奈何！
结婚第十一天，这个安静的村子发生了一起惊天惨案：吴家爷爷被吴泪的丈夫李大宝残忍杀害，甚至还被肢解了尸体......
那么，究竟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夺命剖尸才能泄愤？
这一切，还要从彩礼说起。原来，结婚之前，李大宝对吴家婆婆说：“奶奶，这五万您先拿着，我手头就只有这么多了，我结婚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来添礼，结婚当天，少说也能收个三四十万的礼，所以，剩下的十万，我结婚后第二天就给您。”吴家婆婆估摸着以李家的家庭条件，收那么多礼属于正常，便答应了。
结婚后第二天，吴家公公没去放羊，和吴家婆婆坐等十万块钱。这辈子都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吴家公公和吴家婆婆满怀欣喜地做好了午饭等着。但是，李大宝并没有过来吃午饭。吴家婆婆时不时地裹紧外套，脚下不停地挪换着脚步，从未有过的焦躁不安、急不可耐。又满怀期待地做好了晚饭等着。时间似乎故意和吴家公婆作对，走得慢极了，烦躁、焦急一起涌上心来，吴家婆婆不停地看表，盯着那慢慢移动的秒针。终于等到了傍晚，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清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于是，山谷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荡，而山峰的阴影，更快地倒压在村庄上，阴影越来越浓，渐渐和夜色混成一体，但不久，又被月亮烛成银灰色了。吴家公婆迟迟不肯动筷子，想等李大宝来了之后一起吃。等待的时间越久就会让等人的人心情越焦虑。吴家公婆的目光不断地向大门口观望，左等右等，迟迟不见李大宝的身影。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吴家公婆深知今天是等不来李大宝了。老两口气得连一口饭都没吃，夜里，吴家婆婆辗转反侧，对吴家爷爷说：“明儿早上，咱俩上他们家去要钱。要完了钱你再去放羊。”吴家爷爷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还没叫呢，吴家公婆就出门去了李家。两家距离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哐哐哐”吴家婆婆拍着大铁门，“开门，开门，快开门。”大铁门的拍打声扰乱了清晨的寂静。黑果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着“谁呀，来了来了！”“哐”地一声，紧锁的大门开了。黑果子本就对吴家婆婆满是怨气，开门一看是她，扭头就回屋，吴家婆婆在后面追着说：“李大宝呢？他说结婚第二天就把那十万给我们的，昨天他爷连羊都没去放专门等他送钱来，等了他整整一天都没来，咋回事啊？”黑果子说：“那是大宝说的，有本事你找大宝去，跟我说干嘛，真是的！你在院里等着大宝起床吧，我要进去继续睡觉了。”说罢，黑果子径直走进了卧室，没再出来。吴家婆婆气得直咬牙跺脚，也无可奈何，只能在院子里等着了。吴家爷爷说：“老婆子，要不你一个人在这儿等吧，我先回去放羊，昨天就没放，今儿再不放的话，羊饿死了咋办！”“先等等，弄完这个，我和你一起去放，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和黑果子打起来咋办！”再起了十几年的吴泪早已形成了早起的习惯，她正在收拾屋子，听到院里熟悉的声音，竟莫名的高兴：“太好了，李大宝昨天不让我去看爷爷奶奶，还恐吓我以后都不准回娘家，这下好了，爷爷奶奶来看我了，真好！”吴泪跑到院子里，笑着说：“爷爷奶奶，你们来了，快进屋坐。”吴家婆婆的脸都快拉到地上了，“你快叫李大宝起来，我有事找他！赶紧起来弄完了，我们还要回去放羊嘞，忙着嘞！”吴泪回屋里战战兢兢地叫李大宝起床：“大宝叔，起床了！”“别他妈叫叔，叫哥，我他妈是你老公！”“哦，大宝哥，起床了，我爷爷奶奶来这儿了，说找你有事。”李大宝气的一下子坐起来：“靠，居然来这里要钱了，这俩老不死的要脸不！”说着，直接起床出门了，除了睡觉穿的大裤衩子，上半身一丝不挂。吴家婆婆见李大宝出来了，笑眯眯地说：“你看这孩子，见爷爷奶奶也不穿件衣裳，就这么出来了。”李大宝没理，继续往吴家婆婆跟前走，吴家婆婆接着说道：“我和你爷爷就不进去喝茶了，你把那十万块钱给了，我们就走，回家还急着放羊呢。”李大宝说：“我看你们老，就称呼一声爷爷奶奶，麻烦您别大清早的跑来我们家，我们家这个点都还睡觉呢！你家孙女前天在婚礼上给我摆臭脸，虽然我已经打过她了，但是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也不知道你们平时是怎么管教的！之前还踢了我妈一脚，我妈到现在还腿疼呢，过些日子恐怕还得去医院看病。那十万块钱呢，就当是你管教不严的赔偿费和我妈的医药费吧。”
吴家公婆一听这话，气鼓鼓地说：“不可能，绝对不行！十万块，一分不少，你今天全部给我拿来！相信你，所以宽限了几天，你倒好，恩将仇报，这还不打算还了！”说着，吴家婆婆抡起院子里放着的榔头，朝李大宝的腿抡了一榔头。李大宝被吴家婆婆的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吼道：“从小到大，我爹妈还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呢，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打我？”说着，李大宝拿起院子里立着的棍子，吆喝吴家老两口出去，李大宝的爹妈被院子里的吵闹声逼出了房门，李大宝的爸爸在家里向来都是个隐形人，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只负责在家吃好睡好，养足精神出门赌博。黑果子看到吴家婆婆手中的榔头，怒斥道：“咋的，这还来我们家，拿我们家的榔头打我们家的人来了？老太婆可真行！”吴家婆婆抡起榔头冲着黑果子的肩膀，狠狠地抡了一榔头，“你们家要是今天不给那十万，我们今儿就死个人！”这一榔头打得黑果子抱着膀子疼得嗷嗷直叫，李大宝看到母亲在家被打，还被吴家婆婆如此威胁，情绪激动到失去理智，说时迟那时快，李大宝和黑果子一起朝着吴家婆婆冲上来，吴家婆婆和吴家公公一看避无可避，只好迎头冲上。一顿榔头棍棒之后，只踹得吴家公婆二人筋骨寸断，脸上更是血肉模糊，是啊，老年人哪能打得过小伙子。吴泪在一旁吓得直打哆嗦，不敢进不敢退，她以为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会掌握好火候的，没成想......吴家婆婆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指着吴泪大喊道：“你这个婊子下的，一把回来放羊来！在这儿再别待！”吴泪别吴家婆婆的命令吓得脸色发白。紧接着，李大宝转过头指着吴泪呵斥道：“哪儿都别去，你要是敢离开这里半步，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回去就找你算账，我要让你个驴日的认识一下我吴家的厉害！你要是不还那十万块钱，我就天天来臊你们家，咱俩走着瞧！”说罢，吴家公婆回家去了。
“一点都不喜欢，还特别害怕他”，这是吴泪对李大宝的最初印象。尽管如此，在吴家婆婆的催促之中，吴泪只能同意与李大宝结婚。就这样，相识短短15天后，李大宝成了吴泪的丈夫。可在婚后两天的相处后，吴泪慢慢察觉到不对劲，李家的条件并非大家说的那样好，因为李大宝已经结过三次婚了，亲戚朋友之前已经随过好几次礼了，这次便没再多随礼了，在结婚当天，李家其实只收到了不到六万块钱的礼钱。再有钱也架不住李家父子二人沉迷于赌博，这些年，李家一直靠名声借钱生活，加上这场婚礼，李家已经欠了五十万有余，就连之前那五万块钱的彩礼钱，也是向别人借的。不是李家不还吴家婆婆那十万，而是李家真的没有钱。得知真相的吴泪打算把真相告诉爷爷奶奶，让他们别再来追债了，反正再追也没钱还，狗急了还跳墙呢，吴泪觉得爷爷奶奶还是保命要紧。
于是，第四天早上天还没亮，吴泪打算去吴家把事说明白，然后赶紧回来做早饭，早饭做好的时候，李家公婆、李大宝才刚刚睡醒，这样，李家也不会发现自己出过门了。
天真的吴泪总是以最大的善意去想象这个世间的美好，然而美梦却屡屡被打碎。吴泪将一切对吴家公婆说完之后，最后说了一句：“爷爷奶奶，李家是真的没钱，他们家欠债五十多万，要还肯定也不会先还您的，更可况，他们连一分还债的钱都没有。您别去李家了，我怕他们狗急跳墙，伤到您二老不划算的。我明儿就出去找活儿干，虽然我啥也不会，但是我能打扫厕所，我可以干个保洁。等以后，等以后我一点一点挣钱，一点一点给您还。时间不早了，我出来时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不让我来这里。现在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又要鸡犬不宁了。”说罢，吴泪准备起身回去。走到大门跟前时，发现大门上了锁。原来吴泪刚进来的饿时候，吴家婆婆就起身锁上了大门，说：“反正他们家穷，你就呆在这里别回去了，回来给爷爷奶奶放羊。”吴泪看见自己别锁在这里出不去了，急得快要哭了，“奶奶，不行的，您已经收了他们家的五万了，那就说明我被买到他们家了，而且那五万您已经拿去给几个叔叔打了生活费了，剩下的也都拿去给别人家还了账了，我要是不回去的话，他们会对我们不客气的。”吴家婆婆仍然不依吴泪，“回去个屁，一窝骗子！我给你吃给你喝，这么多年，就换五万块啊？不可能的！没了那十万，你就乖乖待在家里放羊，再说了，只要你不回去，李家为了把你换回去，他们也会想办法借钱还我的，我管他欠了多少呢，反正别欠我的就行！等他们家还了，我就马上把你放回去。”吴泪一看奶奶是动真格的了，急得直跺脚。
吴泪表示10万，她会自己打工偿还，一定不会拖欠吴家。但吴家婆婆并没有给她机会。
上午八点左右，李家都起床了，李大宝一边摸着饿扁的肚子往厨房走，一边大声喊着：“吴泪，早饭做好了没啊？”碰上了刚从厨房出来的黑果子，“妈，您吃完啦？吴泪做的早饭味道咋样？”黑果子蹙眉道：“她不在厨房，也没做早饭。”黑果子话音还未落，李大宝就停下了脚步，说道：“这个碎婊子肯定是去了娘家！我他妈今儿要去杀了她！”说着，李大宝拿起菜刀气哼哼地直奔吴家。
到了门口，李大宝并未敲门，直接翻墙进去，大喊道：“吴泪，你给我往回滚，你他妈已经是我李家的人了，不做饭跑来这儿干啥！”吴泪见大事不妙，站在厨房门口，脚不敢跨出门槛，掀起门帘，说道：“大宝哥，俺这就跟你回去。”吴家婆婆一把将吴泪拉到里面，顺势扇了一巴掌：“你本事大了？还会给自己做主了？给我定定在这个屋里呆着！”吴家婆婆拿起一把菜刀，对着李大宝说道：“你们李家想要人，就把那十万块钱送过来，啥时候送来啥时候带吴泪回去。”李大宝平日里最讨厌被别人威胁，气呼呼地往厨房直冲，吴家婆婆赶忙朝里锁上了房门。吴泪见李大宝手里还有一把菜刀，吓得直哆嗦，她打开窗户，大声说道：“大宝哥，既然我奶奶打死都不让我回去，我也拗不过奶奶，那这样吧，那五万块钱的彩礼，我自己打工偿还，明儿我就去城里当保洁，一定不会拖欠李家。成不？”吴泪一心只想救爷爷奶奶于水火中，无论还哪家钱，还多少都行，只要能平息此事，大家相安无事就足矣。但同样的，李大宝也没有给她机会。
正在院里给羊拌饲料的吴家爷爷看到从天而降的李大宝，气哼哼地嘟囔着：“你个驴日的，竟然还敢来我们家！”李大宝本就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就像发飙的野兽一样扑向吴家爷爷，眨眼的功夫，吴家爷爷瘦骨嶙峋的身材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大片流淌着的鲜红的血液叫醒了这个手持菜刀、怒目而视的中年男人，李大宝扔下菜刀，双手颤抖着：“你醒醒！”
吴泪透过窗户，眼睁睁地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大喊：“不要啊！”但那声速却不比李大宝的手速快。吴家婆婆听到吴泪异常的叫声，好奇地凑到窗边来看，刚一过来，就吓得晕了过去。空旷的院子里，吴家爷爷去世了，吴家婆婆晕过去了，李大宝大脑一片空白地跪在地上，吴泪大脑一片空白地瑟瑟发抖。
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两个传统淳朴的家庭，顷刻间毁于一旦。亲手毁掉这一切的，是李大宝。他曾说过：“就是还了账，我也要把那个老不死的杀掉。”愤恨之心，可见一斑。间接毁掉这一切的，是吴家婆婆，她视吴泪如商品，价高则成交，价低则回收。
而背后真正的刽子手，即是封建思想下，女人卑微的物化。办婚礼前前后后花的这几十万，是李家东拼西凑甚至借高利贷，才凑齐的。他们全家付出了一切，如今到手的亲事却要黄了。那么，钱怎么办？名声怎么办？面子怎么办？四个孩子谁带？残酷的现实让从小被宠溺的李大宝失去了理性，最终犯下了血案。
一时的冲动，将用他余生的性命来偿还。徒留下他的父母，老泪纵横。人财两失后，等待他的是终生还不尽的债务！
李大宝跪在地上，他被莫名的恐惧感包围着，他感觉周围有无数的眼睛看着他，无数的手伸向他……既恐惧又不安！突然透不过气、压抑的情绪，不安的灵魂，无处安放……过了好久，李大宝终于回过神来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我妈，回家找我妈......他怎么会死了！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的，我只是想吓唬吓唬......”李大宝起身像是一只牵线木偶似的逃离了吴家院子，只是不知牵线木偶的另一端是谁。
吴泪恐惧地畏缩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要把她给吞噬掉，迎面是无尽的黑暗。看着李大宝颤颤巍巍的背影，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突然这般弱小、可怜而又无助。李大宝的爷爷是以前的地主，地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先天性白血病，出生不久就去世了。只留得李大宝的爹爹一人传宗接代。李大宝有六个姐姐，那时李家爷爷还在世，李大宝的爹爹不敢出去赌博，李家家境还算殷实。李家讲究门当户对，为了能给女儿找一个有钱人家，六个女儿统统远嫁。至于后来日子过得如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黑果子从未过问女儿的婚后生活。也因为嫁的太远，一般只有在李家般红白喜事的时候，女儿才会回来一趟。
说到底，家庭关系也是一个势力场。在利益至上的思想侵蚀下，家庭也是一个势力场。有钱的，混得好的，在父母眼里，就会高看一眼，即使没有为父母做过什么，他们还是会特意偏向。而那个老实的，混的一般的，即使为父母做的再多，也会不受待见。钱的魔力，在亲人面前暴露的最直接，也最赤裸。钱，决定着亲人间的亲疏远近，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现实。
每次女儿们回来时，黑果子都很糟心，几年不见一面的女儿总是有倒不完的苦水，围绕着“进不去的婆家，回不去的娘家”这个主旨扯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黑果子最反感女儿倒苦水了，她希望听到“妈，我家又换车了”“妈，我家又买房了”“妈，我家再也不用种地了”“妈，您女婿说这两万块钱是孝敬您的”......她希望女儿们带给自己一些可以向村里人吹嘘的谈资，而不是这些说不出口的笑话。
村里谣传将牛眼睛囫囵吃可以明目，李家爷爷便经常买牛眼睛吃，一次，他与集市上卖肉的人因为牛眼睛不够大而产生了摩擦，一气之下，李家爷爷回家亲自宰了一头牛，挖下牛眼睛煮熟了吃，由于牛眼睛太大，李家爷爷被噎死在自家的饭桌上。
牛眼睛事件过后，李家急速走向衰败，家里虽是黑果子掌事，但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下，黑果子能成为家里的管家就已是极限了，要想随时了解丈夫的行踪、控制丈夫花钱简直是天方夜谭。没了李家爷爷的管束，李大宝的爹爹如刑满释放的犯人，一个猛子扎进赌博的大海，从此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李大宝是家中唯一的儿子。男尊女卑思想深入骨髓思想的黑果子们，偏心起儿子来，做的理直气壮，毫不觉得愧对女儿。黑果子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大宝，你可是妈的一切啊！”由于黑果子过于溺爱李大宝，从儿子小时候到成家以后，李大宝向来都是只享受儿子的权力，不尽儿子的责任和义务，家中所有的事情都不让李大宝承担，不知道是怕耽误儿子的时间，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却把家庭中所有的事务都让女儿承担。甚至在女儿纷纷远嫁过着苦不堪言的婚姻生活时，黑果子也一直想着女儿能够填补填补儿子对的日子。
黑果子平时对儿子的骄纵和放任导致儿子心安理得地不去尽儿子的责任。一次，黑果子由于小腿骨折无法下床。黑果子虽然生活和看病都不方便，但几乎不用儿子照顾，一切事情都是自己抗。后来实在不能自己去看病了，才叫李大宝送去看病，但李大宝正在县城的赌场，从县城到家需要三个多小时，于是李大宝以工作忙为理由拒绝陪黑果子看病，病重的黑果子只能自己叫邻居送自己去看病、打石膏。
黑果子把自家院子打儿子出生的第一个月就早早地过户给了儿子，后来见儿子经三次婚姻后异常疲惫，黑果子便要求远赴女儿家养老，计划在六个女儿家各住2个月，一年也就过去了。由于女婿不同意：“咱们农村人，哪有爹妈在女儿家生活的？那都是在自家儿子那里住嘛！”计划也就搁置了。突然有一天，大女儿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赌博欠债十二万，债主隔三差五来家里讨债，问几个姐妹能不能凑够钱？大女儿问李大宝能拿多少？黑果子说：“大宝遇上了几个婊子老婆，现在没有钱，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如果你们做姐姐的不凑钱，你爹就要遭讨债人的打。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养大，刚会干活了就送给了别人家，真是吃亏的很呐！”这让几个女儿很无奈。
如果说黑果子遵从于传统的文化，有严重的男尊女卑思想，那么也应该是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儿子，同时所有的赡养责任和义务也是儿子的，男尊女卑思想严重的父母是不会指望女儿养老的。但是黑果子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已经不是自己家的人，那便理应把父母曾养育自己的恩情以金钱的形式回报，否则总有种白白给别人家养了十几年劳力的吃亏感觉。
惯子如杀子。如今黑果子对李大宝的溺爱已经让胆大任性、不计后果的李大宝在无意识之中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而这一错，几乎毁了李大宝的整个余生。
吴泪突然对李大宝心生同情：“我这一生，过度缺爱，苍凉之下，温暖犹存；你这一生，过度疼爱，华丽之下，却是虱虫遍地。如此看来，你也并非是那真正的刽子手，你不过是那满目狰狞之爱对的恶果罢了。说到底，你也是个可怜的恶果，人们只看到了烂成一滩的你，却不曾想是那逐渐腐烂的果树根无法输送健康的营养。你也不过是一个用来掩盖别人满目狰狞的面具罢了。那爱过于炽热以至于炼化成了毒，侵蚀你的五脏六腑。而你却浑然不知。大家总说我可怜，殊不知我受的只是外伤，而你却是那阴针之毒。来这世间一趟，大家不过彼此彼此罢了！”
吴泪不由自主地说：“如果可以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如此穷凶极恶？”
把时间退回到两个星期以前，如果吴家婆婆接受了黑果子的话，他们会不会有另外的结局？
可也许根本就没有如果，这是一场避无可避的悲剧。因为彩礼纠纷而走的吴家爷爷，不知会在当地产生多久的阵痛。但短暂阵痛过后，即是平静。平静过后，类似的事件继续不断上演，若你期待以这样的人命悲剧来终止这般行为，那便有些痴人说梦了。在人们的心中，比起“面子”，人命又算什么！
黑果子朝着刚走进大门的李大宝身后面看，不停地踮着脚看，“你没把吴泪领回来啊？”“妈，我杀人了。”“啥？！”“吴家爷爷死了，他死了。”黑果子就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使黑果子感到自己就像是一片可怜的小纸，被暴风雨随便吹打和蹂埔。“扑通”一声，黑果子跪倒在地，晴天霹雳般地嚎啕大哭：“真主啊，你咋一直这么对我啊？！我黑果子到底做错了啥啊？我这一辈子没活过自己，从小抓锅抓灶，害怕别人说我不孝，拾牛粪给弟弟娶媳妇儿；嫁人了操心这操心那，生怕别人说我克夫，拼了老命支撑这个外表好看、里面一团乱棉絮的空心菜一样的家，到头来，老的不成器，小的不懂事，你这是要我黑果子的老命啊！你要收就收了我吧，再不要这么折磨我了啊，我受不住了......”黑果子蜷缩成一团，拿起拳头使劲砸地面，手背鲜血直流。地面似乎感受到了鲜血的温度，不停地吮吸。黑果子大哭：“大家的生命到底有啥不一样？为啥我是一个这样的命。凭啥活着。凭啥我就该忍受这样的疼痛？”一字一句中充满了无奈和辛酸，那种竭尽全力想过到人前头，却屡屡遭受打击的声嘶力竭让站在一旁的李大宝恐惧倍增：“妈，我该咋办？连你都这样了，那我是不是死定了啊？妈，妈，你倒是说句话呀！我不想死，不想死。您得救我，您得救我，以前出事儿都有你在，这次你也得救我，不然的话，我就真的死定了，李家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啊！”
黑果子瘫软地扶着墙站起来，走进屋子，拿出一把剪刀和三尺白绫，对李大宝说：“儿啊，放心，有妈在，大不了妈去替你死，一命抵一命。如果我这半条老命不够，还有吴泪的半条命，加起来肯定能换你个囫囵个儿。走，我们先到吴家赔罪去。”
“奶奶，奶奶，你醒醒啊！”吴泪跪在地上不停地摇晃奶奶，过了一会儿，吴家婆婆勉强睁开了双眼，清醒过来的吴家婆婆起身站起来，拿起立在墙上放羊的鞭子，朝着吴泪一顿乱打，“你个扫把星，都是因为你，张家的那个婊子妈把你到我们家来祸害，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啊！”吴泪不躲不闪，像棵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紧闭双眼，要紧牙齿，任由鞭打。皮开肉绽，浑身血红，吴家婆婆，面目狰狞，嚎啕惨叫，而吴泪无法也不敢挣扎，她强装坚强，但如雨点般的眼泪出卖了她的疼痛难耐。
终于，清脆的鞭子声停了。吴家婆婆呵斥道：“滚着出去，一把滚！”边说着，吴家婆婆边向羊圈跟前走，吴泪默默地跟在身后，生怕奶奶再晕倒。吴家婆婆坐在血泊中，血液表面凝结的膜被吴家婆婆这一坐，又向四面八方流开来，原本只有少许的一滩血，但被吴家婆婆一脚踩下去，漫延的到处都是。坐在地上，盘起双腿，吴家婆婆就开始嚎啕大哭，“老汉呐，你走了我咋办呢？”一边哭着，一边双手使劲拍打地面，血花四溅，溅得吴家婆婆满脸都是。吴泪伸了伸衣袖，走上前去为奶奶擦脸上的血，却被吴家婆婆一把推开，“走开，我不擦，我就要人们都看一看，看一看你这个扫把星嫁的好男人！我要让大家的唾沫星子把你都淹死，淹死！你给我滚出去！”吴泪看到奶奶生气地颤抖，便往后退了几步，吴家婆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嚎啕大哭，那那哭声、眼泪随时可以暂停，也随时可以重启，切换自如。吴泪站在一旁啜泣着。
“亲家奶奶啊，我养了个不争气的，求你饶过呀，求你饶过呀！”黑果子带着李大宝扑通跪倒在地，“大宝也不是故意的，娃回家之后都快吓死了，您看在吴泪的面子上，饶过大宝吧，吴泪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妇可咋办啊？”吴家婆婆没吭声，继续哭老汉。黑果子一看吴家婆婆没吭声，也没把自己和儿子赶出去，心里的石头稍稍轻了点，于是又继续哭天抹泪道：“我的个命呐，苦着再说不成，养了七个娃，到现在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跟前就放了这么一个，还马上蹲监狱去呢，这要是蹲了监狱可咋办啊！我可咋办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活着没个啥意思！”说着，黑果子起身往大门上撞，本就用了几十年快要散架的木门还没做好准备，就被黑果子猛烈地撞了上来，木门经受不起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哗地一声倒了，这木门地意外倒塌让黑果子猝不及防，直接被木门砸倒在地上。这一砸，黑果子突然止住了哭声，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许多，仿佛是真主在帮自己。黑果子借机开始装死。李大宝眼看着母亲被木门砸倒了，也没过去搀扶，他觉得母亲那般强悍的女人，这点儿小伤不是啥大事。过了一会儿，吴泪觉得不对劲啊，平常大嗓门的婆婆怎么许久没声儿了，吴泪怕刚遭受完打击的婆婆再出个什么事儿，双手扶着刚被鞭打完的腰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妈，您没事儿吧？”一边问着，一边咬着牙将压在黑果子身上的木板移开。黑果子透过眼睛缝感受到了刺眼的阳光，她立马屏住呼吸认真地装死。吴泪一看大事不妙，大声喊在一边的李大宝：“大宝哥，妈咋没气儿了？”李大宝如遭雷劈般瞪大了双眼，“你个臭婊子别咒我妈啊，要不是因为你，今儿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你个扫把星，到现在连我妈都咒，小心老子削你！”李大宝虽嘴上逞强，但确实没听到声儿，他心想：“我妈刚刚在家的时候就没那么横了，这会儿不会真的想不开了吧？”李大宝走到黑果子跟前，他把手指放在母亲鼻孔前，果然没有气儿，顿时，李大宝的世界天崩地裂了，“妈，妈，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谁给吴奶奶求情啊？不求请，我可就进监狱了呀！咱们这个家可就全完了！”黑果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儿子对自己不舍，她的内心一股暖流涌上来，愈发心疼儿子了，她怕儿子太担心自己，趁吴泪转身，偷偷向李大宝挤了挤眼睛，李大宝看到母亲挤眼睛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气神瞬间回血。是啊，妈在，家在，妈在，天在。或许是偷鸡摸狗的事干惯了，李大宝对母亲的挤眉弄眼秒懂。李大宝突然一个转身，指着吴泪说道：“你们家的门把我妈给压死了，一命抵一命，你们家得死个人给我妈偿命！”吴家婆婆听到黑果子真的死了，毕竟是死在自己家啊，顿时心惊胆战起来，但仍强装淡定，她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探了探黑果子的气，吓得差点又晕过去，本来完全占上风的吴家婆婆突然蔫了，心想：“这门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了，是不是真主给我的暗示？要真是真主的意思，那我可不敢让李大宝偿命啊！再说了，我本来就没想着让他们家偿命，人死了就死了，一命换一命也落不着啥好处，我就是想让他们家赔点钱啊！现在倒好，真主是这么个意思，那我到底要钱不要钱啊？要吧，逆了真主的意思不会有好下场，不要吧，日子咋过？算了，要吧，下场那都是以后的事，我先把眼前的路走了再说。”
吴家婆婆站起来说：“大宝啊，你是我的孙女婿，现在你妈也走了，你爷爷也走了，那就奶奶疼着你点儿。你把你爷爷给活生生宰了，按道理来说，你应该给你爷爷偿命。但是，看在你妈现在也死了的份儿上，奶奶就不让你偿命了。你给奶奶5万块钱就行。再加上那10万块钱彩礼，你现在总共欠奶奶15万块钱。奶奶现在也手头紧，你爷爷又死了，没人放羊了，本就难过的日子，现在更揭不开锅了。你看你啥时候给奶奶把钱还了？要不你去先问别人借上，先把奶奶这钱给了？”李大宝一听不用偿命了，自己不用做监狱了，就心里乐开了花儿。连忙答应到：“好好，奶奶，我把我妈的埋体送了，就还钱来。”
这皆大欢喜的场面都归功于那些钱。
李大宝把黑果子背回家，吴泪也跟着李大宝一起回了家，只留吴家婆婆一人一边满心期待着红票子，一边料理老汉的后事。吴家婆婆心疼路费，就没有通知儿子们，自己一个人送走了吴家爷爷。
纸包不住火，黑果子装死的事实在吴家爷爷下葬后的第三天就暴露了，这让吴家婆婆气愤不已，她找黑果子算账，要求再加5万。黑果子有恃无恐，“她爷爷已经埋了，谁知道到底是咋死的！你可别往我们家头上扣屎盆子！”吴家婆婆心里清楚这事儿只能怪自己笨，何况李家那十五万还没拿到手，她自己一个老婆子除了忍气吞声又能耐何？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是抚平伤痛最好的良药，一切渐渐归于平静，大家各忙各的。吴家婆婆放起了羊，黑果子每天嗑着瓜子拉着闲话，李大宝照常赌场进赌场出。吴泪想出去打工挣点钱帮李大宝还债，于是便向黑果子提出要出去打工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