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了,没能像父母期望的那样留在部队,甚至连2000多块钱的退伍费,都被我花得干干净净。回家后该怎么面对父母?下了火车,我站在车站广场,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问自己,要不先不回家了?干脆先打工吧。
买了一份报纸,我挨页找招聘广告,在感觉还不错的几家单位上标上记号,挨个打电话过去。
第三个电话是打给一家娱乐会所的,老板听说我是退伍兵,让我马上过去参加面试。此会所离我并不远,于是我把行李寄存在车站,迅速赶了过去。
地方很好找,出了电梯马上就到大厅了。还不到营业时间,里面的光线非常暗,我隐约看到大厅里有个人,就过去问了一下招聘的事,这个人正好是老板。他让一起进去的几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问了每个人几个问题,很简单,然后说,我们都被录用了,每个月工资600元,试用期500元,试用期一个月。
我问老板啥时候上班,老板说每天晚上6点,没什么事的话当天就可以上班。反正没地方去,直接上班还不用找住处,所以我取来行李,当天下午就住到了员工宿舍。
刚刚复员的我对大都市的灯红酒绿毫无了解,仅仅从别人嘴里听过。我应聘的是保安,从晚上6点到12点都要站在大厅里的指定位置,任务是防止喝醉了的客人闹事。到演艺或者蹦迪的时段,维持秩序。还有,不让客人在舞池里抽烟。刚开始站在大厅里,感觉有些新奇,看着穿着暴露的小姐和一掷千金的豪客,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我无所适从。休息的时候,员工们会坐在大厅里聊天,我没怎么和女孩子打过交道,所以和女的一说话就脸红。那些小姐发现后,故意和我开些放肆的玩笑,她们好像特别喜欢看我面红耳赤的样子。社会是个大染缸,我现在都不能理解我当时为什么脸红,在之后的一年多里,我改变了很多。
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别人说,老板打算不干了,转让夜总会。不会那么倒霉吧,刚安稳下来就要重新奔波?我那几天心里一直在嘀咕,没几天果然来了新老板。
新老板宣布要装修,给大家放两个月的假。我问别人放假时发工资不,他们告诉我这是一个借口,新来的老板肯定不放心原来的人,如果能招到新人,那就没我们什么事情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失业了。春节马上就要到了,新工作不太好找,再说马上过节了,我也没心情去找。宿舍住不成了,好在上班时认识的几个同事关系不错,我就暂住在他们租的房子里。
临近春节,大家都回家过年了,我和来自内蒙古的小韩留守。他是家离得太远,没有回去,我是没脸回去:年前两手空空回家,年后管父母要路费出来打工,这样的事情我干不出来。
腊月二十七,我们怕超市关门早,赶紧出去买了点大饼、大头菜和方便面预备着。春节,毕竟是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尽管我们没有回家,但饺子还是要吃的,于是我们俩很奢侈地买了速冻水饺。
其他食品大都好办,搁哪儿都可以,可速冻水饺放什么地方好呢?朋友的房子没有冰箱,但是有暖气,水饺怎么留到年三十晚上吃?看着窗外的积雪,小韩灵机一动:“我们找个绳子挂在窗户外面吧,既然外面有雪,说明温度低,那就不会化了。”我拍手叫好!
于是那些饺子被挂在了窗外。
终于,除夕了,外面有了爆竹声!春节联欢晚会也快开始了!
“小韩,我们把饺子煮上吧。”
“好呀,你去拿。”
我打开窗户,把塑料袋拿进来,感觉不太对劲,就喊小韩。
他跑过来一看:“饺子皮已经发酵了,估计煮上会酸的,要不扔了吧?”
我什么也没说,看着他的眼睛。
小韩被我看毛了,只好说:“还是煮上吧。”他从我的手里拿走了塑料袋,进了厨房。
碗里的饺子成了一块,饺子皮成了发面,吃到嘴里黏牙,但饺子馅还好,没有什么异味。
从碗里挑着饺子馅,我的鼻子一酸一酸的,都这么大了,还一事无成,连回家过年的勇气都没有,到底算个什么男人呀?
我俩吃完了饺子馅,把碗筷收拾到厨房,看春节晚会,这段时间一直无话。我们的心情都不好。
我的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家里打过来的。我去卧室接电话,因为我不想当着小韩的面掉下泪来。
“过年你怎么没有回家?”母亲叫着我的小名问道。
“我忙得很,老板不让请假,过年正是歌厅人多生意好的时候,我回不去呀。”
“再怎么忙,你也总要回来呀。以前当兵不自由,现在复员了,怎么还不着家?你们是长大了,一年到头都不回家。没当兵前的那两年,过年还知道回来的……”母亲在电话那一头唠叨着、抱怨着,但她看不到,我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真的很忙,我复员回来好不容易找个工作,我要走了会丢工作的。要是不忙,离家这么近,我怎么能不回去呢?”
“不管挣不挣钱,家里团聚最重要。什么时候你在外面感觉到难了,就回来,家里还有地,种上最起码不挨饿……”母亲继续在那里絮叨。
“知道了,知道了,有人喊我呢,我先挂了,妈。”我怕我哭出声来,赶紧挂断了电话。
本来打算出去再看会儿春晚,结果透过窗户,我看到小韩在客厅里抹眼泪。我知道他听见我的电话后,也想家了。我再也没出去,不能让他看见,我发现他掉眼泪了。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伤心了,谁都会哭的。
这就是不敢回家的除夕夜的故事。
过完春节,我和小韩就开始各自找工作了,就在我另寻出路之际,之前的同事新成找到了我,说他打算去深圳,问我愿不愿意陪他一道。我们共事的KTV倒闭后,新成一直在夜总会、酒吧这些地方瞎混,打架简直无法避免,时间长了,树敌太多,所以他想换个地方,避开无处不在的仇家。一个人去又太孤独,他想找一个做伴的。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当初上班时,他对我比较关照,我觉得只要是打工,到哪里都一样,沿海经济发达的城市机会更多,所以就答应跟他一起去。
去深圳没有直达列车,只能先去广州,再转车。当时正逢春运,一直买不到票,新成的仇家又在满大街地找他,见了面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我们先回他老家躲着,20多天后才买到两张站票,终于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火车上人挨人,人挤人,虽说一直为生计奔波,但我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即使当兵也是在省内,所以对坐长途火车没什么概念。新成和我一样,看着车厢里的人堆,都不知道自己何处下脚、站在哪里。离到站还有30多个小时,我们要一直站着吗?正在这时,有个穿铁路制服的大哥,端着一摞塑料小板凳,沿着车厢叫卖,20块钱一个。我们俩就合计,即使买了小板凳,也还是没地方坐,所以很无奈。这话被铁路大哥听到了,他说可以帮我们找地方,但是一个凳子要多加5块钱。5块就5块,只要能坐下,多掏点钱也无所谓。我身上没钱,车费和路上的开销新成全包。他给了铁路大哥50块钱,人家就领着我们,一路向前,在车厢的人堆里跋涉。
春运的列车上,从车厢中间,走到厕所,都能走半个多钟头,不过这是针对旅客,穿制服的走起来就很快,人挡踩人,佛挡踩佛,前面不管碰到什么,只要挡路的,他都敢踩,挤在一团的人见他就让,他让我想起了《西游记》里的避水神兽。没多久,我们就走到了两节车厢的接驳处——上车下车的位置。那个地方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站着,铁路大哥过去就赶走了他们,然后指着让出的地方,对我们说:“你们就坐在这里吧。”
我看这里是车门,就问:“一开车门,我们不就没地方去了吗?”铁路大哥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个车门不会开,封得死死的,一直到广州都不会开。人有时候是很容易满足的,虽然我们所在的那个地方很狭小很拥挤,但是我们有个凳子,就不用直接坐在地上,周围的人满是羡慕地看着我们,相对于在车厢里能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都是一种奢望的乘客们来说,我们还是有优越感的。好景不长,也就一个小时,就到下一站了,列车员喊着让我们让开,我小声嘟囔,不是说这个门不开的,怎么这么快就开了?结果那个列车员就拉出吵架的架势,把我好一顿训斥。不过,在我以后和铁路列车员打交道时发现,在我们看来是吵架,而对他们来说,这是和旅客正常的沟通方式,不厉害些,显不出铁路工作人员的威严感。
我们花钱买来的地方不让坐了,只能和别人一样,被呼来喝去,稍微能找一个落脚或者能靠着的地方。第三天,在我们都快崩溃的时候,终于到广州站了。
之前,我去过的最大的城市就是兰州,等到了广州我们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啊。就拿火车站来说,广州火车站的人流,成了我们观赏的风景——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我俩大张着嘴巴,傻呵呵地看了十几分钟,才往站外走去。
出了车站,新成就在外面的小摊上,给他的老乡打电话,拨了几次都没拨通,我们准备走。“喂,你还没付钱呢!”摊主用生硬的普通话喊住了我们。“打不通也要给钱?”我们很疑惑。“当然要给了。”老板似乎没有什么耐心,我们才问了一句,他就显得有些怒气冲冲。我和新成都是退伍军人,虽不能以一当十,但也是身强体壮,这么一个干瘦的家伙也敢叫板,我们的心里还真有点痒痒。不过,出门在外,还是少惹事为妙,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多少钱?”新成已经开始掏零票子了。“10块。”天哪,光天化日之下,他这就是明抢。可我们还真担心,人家叫来一堆人,把我们揍一顿。我们是来打工挣钱的,不是来打架、出医药费的。于是新成真掏出10块钱,我俩人生地不熟,于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后来我们联系到了新成的老乡,在他的指引下,我们坐上大巴车,来到深圳宝安区公明镇。下车之后,老乡接到我们,他在当地的工厂打工,有自己的宿舍,可是宿舍管理得很严,外人不能入住,于是安排我们去10元店——这是当时珠三角的特色,很多找工作的人都住在那里,10块钱一个床位,可以住一天。老乡请我们吃了两顿大排档,就再也没管我们,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我们也明白,人家和我们非亲非故,能做到的,也止于此了。我们睡了两天10元店,吃了几顿大排档,适应了广东的湿热,就出去找工作了。
当地有好多工厂,但我们都不想进工厂,做流水线工人。我俩都是退伍军人,最合适的就是做保安。
正好有家洗脚城招聘,我俩的条件都很符合,很轻松地就在珠三角谋到了第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