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摊的时候已经快晚上6点了,去的时候,其他摊主都已经摆起来了。用王玮的话说,我们是这一行的新手,害怕把衣服放乱了没人看,不好卖,所以就一件一件地把它们叠得整整齐齐,把我们觉得好看的图案放在上面,以为这样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买我们的衣服。不过就现在的经验来看,这一点对于零售来说,是对的,一定要把最好的款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不过批发就不一样了,他们往往把好看的款式都藏起来,只有熟客才能见到,因为在服装这行,仿造和偷版的人太多。
衣服都摆放好了,我们站在摊子旁边,我其实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怕朋友和战友看见,心情特复杂。我始终觉得卖衣服和卖碟是不一样的,卖碟,只是处理剩货,属于玩票性质;卖衣服,就成专业摆摊的了。我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人行色匆匆,可能是下班赶着回家;有些三五成群,商量着去哪里吃饭;有的人东瞅西看,纯属闲逛;还有的人停在各种摊子前挑挑拣拣,选购自己需要的东西或者讨价还价。
可是我们的摊子前面一个人都没有,王玮不停地问,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我们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进了货,等于把我俩的身家全部押上了,可是站了半天了,一件也卖不出去,而且连看的人都没有。想象一下,那一刻我的压力有多大,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压力产生动力,王玮开始吆喝起来:“15块一件,15块一件,新款全棉T恤衫,全部15块!” 就她这么一吆喝,还真有点效果,终于有人过来看了,可又都光看不买。王玮又问我,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太贵了,要不我们再便宜点。我的天!还便宜点!说实话,虽然当时我们没有钱,但是也从来没有买过15块钱一件的衣服。对我来说,15块钱的衣服真是便宜到不能再便宜了。不过后来摊子摆的时间长了,我才发现,夜市上的东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没有最便宜,只有更便宜,夜市上10块钱的衣服多的是。
王玮一直问我,我知道她着急了。记得旁边的摊主还过来看我的衣服,我们还问是不是货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是这么评价的,我记得很清楚:“你们这些货是谁进的呀,小包,肯定是你看的货吧,你怎么不让你媳妇去看货啊,她肯定比你看得准,这些货也太难看了,不好卖!”还有这么说的:“哎哟,你们这些衣服我看不成呀,我估计不好卖,你们进得多不多啊,不行赶紧换去。”怎么说的都有,就是没说好话的。其实我知道他们也没恶意,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可经不起这么吓唬啊,那可是我们所有的钱啊!
那个时候,我们真的是新手,对自己的生意和货品都没什么信心和底气,不过信心和底气也是随着时间和经验而累积的。
我跟王玮说先不要着急,再等一会儿,现在还早呢。我知道要是我也没有信心了,就真的完了。就算心里再没底,在老婆面前也不能表现出来,我得给她定定心。已经7点半了,我们站了一个半小时了,但还没开张。王玮又开始吆喝了:“15块,15块,15块一件,一件15块!”一个顾客过来了,问:“老板,都是15块吗?多拿几件能便宜吗?”王玮说:“不能再便宜了,已经最低价了。”她说:“好吧,把这两件给我包起来。”又问:“有没有好一点的袋子,这个袋子也太难看了。”王玮说:“这个袋子还是问别人借的呢,我们是第一天摆摊,还没买袋子呢。”顾客说:“那好吧,要是我穿着觉得好,以后会经常来,还给你介绍朋友来。”王玮跟人家聊了一会儿,慢慢地也就放松了下来,再加上开张了,我俩的心里也舒服一点儿了。做生意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心理,卖不卖货,都得先开个张,这样心里就有底了。要是一直不开张,心里会很焦躁的。
从卖了那两件衣服开始,我们的生意就一发不可收拾,开始大卖特卖,一直有人围着我们的摊子,没有断过,看的人多自然就会有人买,再加上王玮一直卖力地介绍:衣服是什么面料的,该怎么搭配,我们卖得多么便宜。那天晚上,我觉得老婆摆摊摆得很有激情,很牛气,从7点半到9点多,我们一直没有休息过,顾客也一直没有间断过。生意就是这样,大家看到哪个摊子上围的人多,也就想往跟前凑,因为好奇,越是好奇围的人就越多。当然哪个摊子要是没人光顾,人们也就不爱往跟前凑。
一个多小时,我们在不停地收钱,装货,装货,找钱,也不觉得累,直到货越来越少。货少了,没得挑了,人才慢慢少了。摊子上的货剩得不多了,卖得可以啊!我们俩都很高兴,那种高兴是从心里溢出来的,想忍都忍不住。
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又把摊子上的衣服收拾了一下,然后准备收摊。从摆摊到现在,我发现卖货的时候我们说的话最多,肢体语言也做得多,按道理来说人也应该最累,可是恰恰相反,只要一直卖货,状态就一直很好,也不觉得累,还高兴得不得了。要是不卖货,坐上一晚上,都觉得浑身不得劲,累得要命。这是为什么呢?其实说白了,还是经济驱动啊。
回到家,第一件事也是我们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算账。数一数身上的钱,真是让人兴奋啊,一共卖了900多块。去掉进货和打车来回的钱,我们挣了300多块,还有剩下的衣服。我们算了一下,就这样的话,一个礼拜挣的钱比我们出去打工一个月挣的钱还多。王玮兴奋得不得了。算完账,她就一直计划着今后要怎么进货,怎么卖货。我的傻老婆,一个晚上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正式摆摊之后,生意可以用“火”来形容,我们觉得这次总算没有选错,就决定把这个生意长久地做下去。
那阵子是夏天最热的日子,每天夜市都有很多人。所谓的人多,就是多到让你走路都会觉得困难,挤来挤去的。其实生意好跟天气有很大关系,因为天气太热,人们在家里根本待不住,只想出来吹吹凉风。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不管是来买东西的也好,闲逛的也好,出来乘凉的也好,逛夜市的人看见我们这边衣服价格便宜,就会忍不住买几件。夏天的衣服不像冬天的,都是小件,价格不贵,再加上天气的关系,是要勤换的,所以很多人都会多买几件。
每天进来的货,晚上都会卖出个七七八八,不剩几件。我们差不多每天早上都去批发市场挑货,因为还是新手,所以不敢压太多的东西,都是进当天卖的衣服。因为没什么钱,怕货上得多了,或是款式上偏了,就把我们现有的一点儿小钱全部赔进去了,那样就会很麻烦,所以我们宁可累一点儿,也要谨慎再谨慎。每天都去上货,每天摊子上也都有新货,这样就吸引了更多的顾客。生意就是这样,销售能力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货物本身,还是要靠货品来吸引客人,要保证给顾客足够的新鲜感。这也就是前面说的货如轮转,这也就保证了你的生意。你试想一下,每天都是一样的货品,能有多少顾客光顾?
给我们摊子上帮忙的人也很多。因为每天晚上人们都把摊子围得严严实实的,就我们两个人根本看不住货。王玮卖货,我收钱,没有第三个人,根本顾不上注意有没有人偷拿我们的衣服。夜市上丢货是很常见的现象,这里我说的不是小偷,而是顾客,有些人就是喜欢占便宜,趁你不注意,拿个这拿个那,其实你要真的让他偷钱什么的,他也未必敢。由于我们的摊子经常给围得水泄不通,再加上夏天的衣服都又薄又小,有些顾客趁人多,会偷偷卷起来,揣在口袋里,装在包里,有的甚至就捏在手里,但你就是看不见。我俩又都比较马虎,从来都不数件数,不像有些摆摊的,卖一件记一件,数字都是能对得上的。有的时候,就是衣服丢了,我们也不知道。说实话,那会儿的生意太红火,忙到根本就没法记卖了几件。所以就叫朋友来帮忙,有我的一个战友,王玮的两个朋友,还有小姑和表妹。其实我的摊子地方很小,但是顾客多,所以那个阵势相当壮观。
刚摆摊那会儿,我还不好意思吆喝,就只是默默地收钱,当然有时也会给顾客介绍上几句,但是我还是不太好意思像王玮那样自信而主动。我一直突破不了,我想我能做的就是把钱收对,不要收到假钱,或是给顾客找错钱。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生意蒸蒸日上。
其实这个时节不是所有的生意都好做,尤其是卖饰品的,据说是夏天生意最淡。但是我们由于误打误撞选对了生意,就没尝到淡季的滋味,还扎扎实实火了一把。后来和身边摆摊的都慢慢熟悉了,有时聊天时他们说,那一年的夏天,这小半条街上,就我和王玮生意最好。他们恭维我们,说我们了不起,确实把生意做火了。
有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晚上卖货的时候,王玮总是不停地吆喝,我虽然喊不出来,但也会被那种气氛感染,会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王玮喊的那些词,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但还是一直不能突破。
结果有一天晚上,收摊回家很累了,王玮说我晚上做梦说梦话,吵得她不能睡,她说我还和她对话呢。我问她我说的都是什么,她记得我是这么说的:“15块,15块,15块一件,一件15块,厂家亏本清货,过来瞧,过来看,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看一眼,包你有惊喜;不看是你的损失,15块,15块,全部15块,清货15块,不骗你,真的不骗你,就是只要15块……”她说我梦里喊得可带劲了,她听到我梦里说个不停,又不想叫醒我,就试探着问,那老板你便宜些呗,结果我就跟她对上了话。我说:“不能再便宜了,都是最低价了,我们可都是清货的。”她说,那会儿的我,经常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会儿说梦话,一会儿笑,不知道都梦着什么美事了。其实那会我梦着的美事都是摊子,梦着顾客特别多,生意特别好,挣了很多钱。
我们俩都觉得,我们这么努力,这么勤奋,而且都这么善良,有一天肯定是会成功的。
生意一直不错,天气也很给力,所以我们每天都红红火火的,人自然也是开开心心的。有时候我不由得回忆起自己从前走的弯路:摆个摊子都能挣到钱,为什么当年为了营生去混黑社会呢?
现在回顾一下我在歧路上认识的那几位:
新成,那会儿刚认识的时候,在我看来他就是能够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是,人往往在钱的面前就变得渺小。在深圳那会儿,只为了10块钱,我们之间的情谊就出现了裂痕。回来兰州后,他又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那阵子我还跟着彪哥,还经常去拘留所看他。那会儿我想,他现在有难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我身上也没什么钱,但是我还是会买吃的给他送进去,我想他在里面没吃没喝的,实在很可怜。我在外面,怎么说都会比他自由点,最起码没钱还能想想办法,但他却没办法可想,所以我经常给他买东西,自己的钱都花光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为了利益,这些江湖大哥实在根本没什么情谊可谈。
彪哥花了很多钱,又动用了关系,才把新成给弄出来。那会我已经和王玮在一起了,慢慢地就和这帮江湖人物联系少了。但是有一天,新成突然打电话问我要钱。我都不知道是什么钱。他说是去深圳的钱。我想他是穷疯了,去深圳是他掏的钱,但是在深圳的时候,我挣的每一分钱都给他了。现在他还问我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