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到医院时,任爸正准备带领祷告,任爸除了朗读之前的西方宗教祷告文以外,今晚开始,也比照白天,多加了一百零八遍的“南无观世音菩萨”。她听着祷告,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更像一个潜心修道的小沙弥了。今天她心情还算稳定,按照表操课复健。今天比较令她难过的是右手肘,痛紧先不说,唉!那真是一堆烂皮啊!又黑又红又橘,皱的皱,凸的凸,水疱的水疱,结痂的结痂,有的看起来很脆,有的看起来很嫩,尤其是水疱,让她活动的时候常常胆战心惊!就怕一个不小心水疱就破了。今天有一个比较特别的进步:她每天吃多少东西不必再称重了。也就是说,到昨天为止,她每天吃的喝的都要称重,要经过精算。我其实不知道为何,可能是她现在摄取营养是否充足已经不是医生担心的事了,代表她的复原又进展到一个阶段!我平常很难得见到医生,但医生应该有跟任爸、任妈解释过吧,反正每天晚上任爸交代我记录,我记录就是了。无论如何,对她来说,是身体进一步解脱、进一步自由的象征!据说,有媒体明天要刊一篇有关赔偿的报道,有人先知会我一声那不是事实,叫我别胡思乱想。
Day55 2010.12.15(三)
Hebe发了个短信给我,问我有没有看到报道,她说她快忍不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都要由媒体那里得知吗?今天的报道出来,我看了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给我一个领悟,解开了我很多疑惑,我猜测标题应该是不正确的,但部分内容可能有参考价值。晚上到医院,她的状况还好,右手水疱被医生戳破了,包扎起来了;左手肘及双手手掌之前因为水疱不能穿压力衣,今天都穿上了压力衣。今天她练了一个新的脚踝复健,还有用新的握力球来练握力,她说右手比较严重,但很奇怪左手比较压不下去,她连忙展示这些动作给我看,任爸在旁边大力赞赏加油。她本来突然要哭了,看到任爸进来了又忍住;但任爸前脚刚走,她就哭了出来。原来,今天陶子姐打电话慰问任爸,她也接过电话跟陶子姐寒暄了一下,陶子姐好意提到“有时候应该要懂得说不”,她听了很难过很后悔,当初她就觉得怪怪的很害怕,却硬着头皮去拍。她怪起自己了,哭得很伤心。我压抑住情绪,安慰她:“陶子姐说得没错啊,陶子姐是好意。
可是你也没错啊,你尽量配合,刚加入剧组希望融入剧组,希望剧组喜欢你,是人之常情啊!这个意外绝对不是由演员来承担,本来就有应该把关的人、应该质疑的人、应该要挑剔的人、应该要准备好的人、应该保护演员的人,演员只负责熟读剧本把戏演好,除此之外都不是演员的事情,你问过了、拜托过了,你推论一切是OK的,一点也没错!每个人都有错,我是说每一个相关的人都有错,就是你没错!这是天意啊!陶子姐比较有经验,才懂那么多,若是我,当下我也会配合!当下我也会走进去拍!”她常常会怪自己,我实在是既心疼又气愤,然而,该被责难的人现在还是不知道在哪里!后来,她继续进行她今晚的复健重点“手”。前一阵子拉扯之后,手可以握拳;这两天疏于练习,手又握不下去了。我看着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她左手压右手、右手压左手,看着她又想掉泪、又想忍住,我刚刚的情绪尚未平复,看着她的种种,怒火又被挑起,我心中压抑不住的不平衡又跑了出来!可能我的脸很臭吧,反而她安慰我不要气了,竟然变成她安慰我!我心情瞬间软化缓和些,直说我没事啦!我连忙瞎扯一堆,转移了我俩的注意力与情绪。
Day56 2010.12.16(四)
今天她的状况还好,没有特别或显著的进步,吸气、呼气,手部、脸部、腿部复健,按表操课。任爸带领她祷告前,她不知何故哭了一下。原来,她下午跟心理医生说,她担心将来会怕瓦斯炉,会怕火,想到此就哭了。不过,心理医生担心的却是媒体,担心媒体会刺激她,担心媒体的报道会让她乱想,担心她将来怎么面对媒体,毕竟,她曾是光鲜亮丽的知名女艺人。任爸今天跟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要给别人一条路走。我静静地听,掩饰我的不佳情绪,但说实话不去想一切是不可能的,忘记也是不可能的,我仍冷静地点点头。她才29岁,这次事件改变了她的下半辈子,她受这么严重的伤,要是当初不让她接这部戏就好了。
当初可以挡这部戏,我没有坚持,决定要接了,我还鼓励她;出事前她发短信给我,我没有意识到危险,我错了,但我的错比较小。我听说电视台代表要过来了,我很肯定他们愿意过来面对。家属决定由他们跟代表碰面就好,我不用去,虽然我很想去,我也确定我上谈判桌不会发疯,但以家属决定为主。我委婉地把我的想法通盘告诉任爸:如果有一个清楚的交代与有诚意的赔偿,让她不觉得委屈,我会闭嘴。但是,如果没有诚意,让她觉得委屈,我个人认为可以一毛钱都不要,就算她不工作了也无所谓,我扛得住,可是我们要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任爸说,这是欺人太甚时的最后一步,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不知家属或华研有无转达我的想法,或是他们心里赞不赞同,但起码我很清楚地表达了。
Day57 2010.12.17(五)
今天Hebe及Ella下午就去看她了,带着Ella准备的屏东名产猪脚、粽子等,听说三人合体在病房聊得很开心。我则延续着气愤情绪上班,脑筋一直转不过来,为什么导演不来面对家属交代事情?他是怕承认错误让自己或是电视台赔太多吗?为什么都推给爆破师?一个总经理,公司赚钱是总经理领导有方,公司赔钱是小职员辞职负责?一个将军,带兵打胜仗功劳归他,打败仗只处罚一个班长或阿兵哥吗?我脑子就是拿不掉这些,一直想,一直质疑自己,我的思考有哪里不对吗?她今天又像极了小和尚。
脚跟及脚踝的压力衣做好了,第一次双手掌、双手肘、双脚都穿上了深色压力衣,戴着手套、穿着鞋子,依然搭配浅蓝色的僧侣服跟白色的长裤(白色纱布),我忍不住惊呼:“小和尚!”她顺势双手合十念了句:“施主!阿弥陀佛!”她今天又试着坐在轮椅上,她坐着然后用手撑住身体两秒钟,展示臂力给我看!不过,这次从床上移到轮椅的过程中,她的脚没有碰到地,因为担心会充血,是护士直接把她搬过去的,我发现,她只要能够离开病床就很开心。
隔一会儿,医生跟护士竟然同意她离开病房,所谓离开病房是指,离开病房到灼伤中心的公共区域,但不能离开灼伤中心,即便这样子,也让她更开心了。住院至今,除了被麻醉推出去手术,她根本没有意识清楚地离开过病房,她根本不知道病房外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就奉准推她出去逛逛啦!有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她很好奇一切,瞄到了其他的烧伤病人,热情地跟护士打招呼。我带她看了她手术的地方、我们帮她热饭菜、洗碗的地方、会议室,这是我们等待的地方。想一想也蛮心酸的,这么大的快乐建立在这么小的空间。后来,她自己从轮椅爬回床上,当然也有护士的帮忙,大概花了10分钟吧。手脚无力的她,爬着、滚着回床上后,马上笑着大喊:“好累哦!好喘哦!”然后就笑说:“床好舒服啊!床好软啊!想睡觉了!”
Day58 2010.12.18(六)
她今天状况也还好。周末复健老师不会过来医院,所以,复健就要靠任爸的军事化操练以及她的自发性练习。她跟我说她今天没有什么食欲,也偷懒了一下,花了很多时间看影集。她今天腿不大舒服,可能是因为昨天在轮椅坐得太久了,所以还是躺在床上,嘴里还是一直念着:“好想离开这张床。”我今天第一次看到她腰部、背部、臀部的伤,好大的一片不规则的粉红色,我不确定那是皮或是疤,她的臀部接连大腿处,看起来、摸起来像红色的大橡皮;我今天也第一次看到了膝盖,膝盖也像蜂窝一样,但很明显地非常薄,几乎是透明的,因为我可以直接看到毛细血管,有几处是直接在流血。她自己端详她的膝盖很久,把纱布调整好,拿棉花棒清血渍,好像在细心呵护一个小孩子一样。今天,比较有趣的是,我之前一直以为如果我会帮人家把屎把尿,应该是帮我的小孩,没想到第一次是献给她,帮她收尿盆,因为今天护士真的太忙了,她已经变成相对病情轻微的病患了。今天很感慨,隔壁房间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哭了一整晚,任爸离开之前还跑去安慰她;还有一个病患,听护士说他可能会撑不下去,已经通知家属了。我听了没有回话,带着淡淡的无奈回家。生老病死,人脆弱时是一点抵挡能力也没有。
Day59 2010.12.19(日)
今天,得到任爸许可,我父母跟妹妹在探病时间来看她。她一见到我父母就涨红了脸,哭了,我妈妈、妹妹也红了眼眶,我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我父母终于亲眼看见伤势的严重,他们应该也很震惊,因为我再怎么用嘴巴讲,都形容不出来。任爸忙着介绍这阵子怎么过的,请我父母谅解之前感染严重,越少人来越好。我父母当然不介意,两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她,她又笑又哭,一直点头。今天,她的右大腿外侧靠近臀部的地方露出来了。这个画面实在很不好看,有深红色、红色、粉红色、橘色跟黑色,分别是疤、硬皮、嫩皮、水疱及黑斑,这一大片凹凸不平,由以上五种成分交错而成。她掀开纱布让我看这画面,也傻笑地看着我,我也傻笑地看着她,互看一下后,我们很有默契地看别的地方。任爸带领祷告中,她突然插话跟任爸说:“漏掉了一个,我要祷告不要起水疱!”任爸连忙说好:“让萱萱不再起水疱,赐给萱萱白皙的皮肤。
”祷告完,她说:“我不要白皙的皮肤了,我只要不刺!不痛!不痒!”今天,她跟我说最近晚上都睡不好,会一直回想爆炸、失火、送医的过程,没有大哭也没有难过,可是就是睡不着。我说:“多想几次,多谈几次,有一天就会健康地面对了,有一天就会把这个考验视为一个难得的经验侃侃而谈。总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来了,你就解脱了;逃避没有用,这件事也不可能逃避了,一直逃避这件事情反而会变成你心里无法跨越的障碍,那就解脱不了了。”她静静地听,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她突然哭着说:“我只想能够好好睡觉!”回家后,我找翻天找不到今天照相的记忆卡,好像在医院有拆下来却不知放哪儿了,自己气自己好久(后来隔天在医院找到了)。我太累了,最近常常会闪神,或是开车走错路,而且只要是醒着的时候,就是在生气、难过,在思考下一步,我还能做什么?我今晚决定,虽然我不清楚全貌,但先洽询几位有力人士的意见吧。这一阵子以来,很多朋友想帮忙,也不知道要人家怎么帮,但今晚我的想法变了,先全面但低调地多方征询吧,如果将来没有人要善后,起码可以当作是最后的备案。
Day60 2010.12.20(一)
今天,她是“坐着”听任爸带领祷告!祷告完她一直抓头,应该是头皮很痒。她介绍她的皮给我们看,有如一个导览员。任爸一直夸赞很好很好,父女俩一搭一唱,我在旁边静静地听,没有讲话。我不知任爸是真的觉得好,还是在安慰她,但我知道不管真的好或其实不大好,任爸都会说很好来鼓励她,因为我也是这样。她右大腿外侧靠近臀部的地方也露出来给我们看,深红色部分更深红,橘色跟黑色的部分也更深,还有很多那种干的透明皮,水疱及黑斑就更严重了。我真不知为什么她能这样看着自己,有时还能挤出很多微笑,有时还能跟我仔细介绍这些水疱与黑斑。今天,她就是复健、复健、再复健。
她今天练了一个新的复健招数,用弹性塑料带子压着腿,她再用力举起腿,主要针对她虚弱无力的大腿肌肉。复健与复健中间空当时间,护士帮她穿手掌的压力衣,她有点想学自己穿脱但是很难,因为她两只手都受了伤,没有第三只手来帮忙。我今天心情不知道为何很低落,心情只要一低落,身体就会很累,以至于我在病房打瞌睡。我帮她拿保养品时,一不注意打翻了,结果盖子破了。我不是故意的,应该是因为精神恍惚吧,她就有点不高兴。当下被白了眼也有点闷,我就跑出去透透气晃一晃,回来,她问我还好吧,我就说没事没事。这样的状况,大家的心情其实都很不好,都在硬撑着过日子,我觉得我们每天都好像提心吊胆地走钢索。回家看到一个新闻,任妈因为看到她的双腿而崩溃,Ella知道了,忍不住说:“她能好到哪里去!”我看了很感叹,她一点也不好,而且还会一点也不好很久!
Day61 2010.12.21(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