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道人带着赵飞庭一路飞驰疾奔,远远逃离大南坪,在松雪竹林相交的结冰溪水畔停下。
“现在你安全了。”
蒙面道人放下赵飞庭转身就走。
“神虚道长这是做什么?”
赵飞庭叫住蒙面道人。
蒙面道人脚步一缓,回过身来,扯下面罩,露出无奈地苦笑。“赵飞庭,你又何必这般较真!”
这道人果然是神虚道长。
赵飞庭丢掉手里的残剑,笑道:“道长连衣服都不换,声音也没变,倘若要我认不出来,这也未免太难了。”
神虚道长叹息一声,说道:“赵飞庭倘若你肯放下几分执拗,其实事情就不必如此。”
“道长此话何意?”赵飞庭问道。
神虚道长答道:“在大南坪的时候倘若你没有叫我,而是直接走过,那么之后的事情其实都不必发生。我已做好了这个准备,事后若是别人问起,我就推说没有看见便是。”
赵飞庭笑道:“神虚道长突然出现在路边,我又如何能视作没有看见。倒是道长既然答应别人,又为何要回来救我?”
“赵飞庭,你真是不识好歹,被人救了还有这么多话说。”神虚道长笑道,“况且谁又知道是我救的你,我可是蒙了面的,没有人看见我的真容。倘若有人来问我,也拿不出证据来!”
赵飞庭苦笑道:“道长衣着这般明显,内力又是如此深厚,天下除了道长你还能有几人?”
“这我倒是欠缺考虑。”神虚道长微微颔首,“但我的道既然已破,就不需要再多顾忌这些规矩,便如你有一双白鞋子,它没有沾上泥点的时候你固然千倍万倍的珍惜,但倘若一沾上,它在你心中就立即变得不值价了。如今我能修补一分亏欠就修补一分。”
“这倒是当初请道长的人没有想到的。”赵飞庭爽朗一笑,“他们怎么能知道道长是如此洒脱的一人。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
神虚道长一笑而过,问道:“赵飞庭,接下来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昆仑。”赵飞庭脱口而出。
“你去昆仑做什么?”
神虚道长不禁皱起眉毛。
“我要去找一件东西。”
赵飞庭神色缓缓凝重,眼神透露出强烈的向往。
神虚道长知道言语有度,不宜深究的道理,便没有追问,而是问道:“那你找到之后会有什么打算?”
“找到之后?”赵飞庭喃喃,仰起头盯着苍茫的天空。“或许我就会离开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很轻,比风声还轻。
但神虚道长依旧听见,他默然片刻。“你打算去哪儿?”
“道长何必多问,若是有一天我远赴他乡,还请道长能在力及之处照拂一下我的朋友。”
赵飞庭些微魂不守舍,他实在太想进入那个世界,他也太想复仇,这几乎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动力。
神虚道长叹息一声。“何至于此!”
他以为赵飞庭在为账本一事而忧心,不得不选择离开。
“道长,你是修道之人,你相信这世间有仙吗?”
赵飞庭故意谈及此事,不令神虚道长在纠结他离去的问题。
神虚道长一愣,捏着雪白胡须仔细地想了想,答道:“有!世间之大,宇宙广阔,我们不过是天地之下一蜉蝣,朝不保夕,命不过百,又何谈能识天地之奥妙,宇宙之博大。况且凡尘俗世乃红尘浊地,仙人自当避之,我等凡人想要超脱也难上加难,故而世间难见仙,世人难成仙,但却不可以此证明世上没有仙人。星河浩瀚,我们又知道多少事呢?”
赵飞庭点点头。“道长听说过灵气之说吗?”
“灵气之说?”神虚道长轻抚着长须,说道:“古籍中倒也有过记载,传言上古炼气士们以灵气为引,身体为炉,炼化修炼,结内府金丹,开造化元婴,成就法身,求天问道。但这也只是传说罢了。我还记得一则古籍内容,乃是天地枯泽,灵气绝迹,炼气士遂绝!”
赵飞庭忽然来了兴趣,没想到会在这里得到丁点线索。“灵气为何会绝迹?”他急忙问道。
神虚道长见赵飞庭有兴趣,捻着胡须走动几步,神色沉思。“据《神通异志》所讲,灵气消失乃是宛如湖海枯竭一般,是天地运转的周期,我们这是小天地,灵气天然不足,便要通过天地本身的积蓄,才能有灵气充足的时间段。不过这本书向来被斥为伪书,无稽之谈罢了。”
倘若《神通异志》是真的,那么赵飞庭恐怕是等不到灵气复苏的那一天了。
“多谢道长告知。”
赵飞庭抱拳谢过。
神虚道长端详了几分赵飞庭,叹道:“我们就此告别吧,赵飞庭。”
“道长,慢走。”
赵飞庭目送着神虚道长踏雪而走,一路上落脚无印,没有踏陷半分冰雪。
萧萧风声穿过竹林,竹叶上的冰雪泥丸般落下,松软的摔在雪地里。
赵飞庭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嗅到了一阵血腥的味道,他偏头看着熊皮,几乎已被血液粘成了一块。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凝固的血块大片大片的从熊皮上剥落,宛如拂雪一般。
赵飞庭把熊皮清理得差不多,也就提步离开,踏着深浅不一的脚印,消失在小溪上游。
······
好客居。
魔教内讧以来,盘踞在这里的人要么离散,要么加入了魔教的内斗之中,总之这里已不复曾经的热闹。
赵飞庭大步走进客栈,随即里面响起了一声狗叫。
一条大黄狗趴在桌子底下,盯向了赵飞庭。
满屋落闲里唯有一桌还有着客人。
左老狗瞥了一眼赵飞庭便不再理会,拿起桌上的红烧狗肉慢慢地仔细吃着。
“哟,赵大侠,有什么吩咐?”
龅牙小二还认得赵飞庭,热情地走上来欢迎。
“来碗热粥吧。”
赵飞庭选桌坐下。
“得嘞。”
龅牙小二转身前往后厨。
“你的剑呢,赵飞庭?”左老狗啃着狗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赵飞庭扭头注视着他,笑道:“已不怎么需要剑了。”
“怎么,你的剑法又更上一层楼了?”
左老狗微微恼火地皱起眉毛,努力地吸吮着骨头间的一丝狗肉。
赵飞庭从竹筒中抽出一根筷子,盯着它缓缓转动,嘴角一翘。“差不多吧。”
左老狗嘿然一笑,说道:“倒真想看看你更上一层楼的剑法是怎么样?”
嘭!
赵飞庭手中的筷子突然爆裂。“那便给你看看。”
左老狗瞪大了眼睛,连骨头间的肉丝都顾不上,呆呆地凝视着赵飞庭掌心上爆碎开的筷子碎片。这些碎片漂浮在半空,犹如一口口更为细碎的剑悬滞在空中一样。
赵飞庭五指一动,碎片便汇拢成团,凝聚为了一颗球,他指尖稍一勾动,这颗球就散开,形成了一面微小的碎片群,这些碎片又随着赵飞庭的命令急速下坠,刺在了桌面上,宛如生了一片毛刺。
“你内力提升了。”
左老狗凭借着自己的见识得出结论。
赵飞庭盯着桌面的毛刺,拂手又把它们抹去,纠正说道:“不,这是剑法!”
“不可能,这分明是内力!”
左老狗不相信,确信自己的看法。
赵飞庭平淡笑道:“剑法通神,内力通玄,是练武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你没有达到这个境界,自然不知道。”
左老狗放下手中的狗肉,眼神凝重的看向赵飞庭。“你达到了?”
“没有,但我已经触摸到门槛。”
赵飞庭略有些不自信。大南坪一战,他把自己从皇宫学来的剑谱都实战了一番,可以说天下尚在流传的经典剑谱,赵飞庭一人已学去了九成。若论剑法的实用天下已没人能超过他,触摸到通神的门槛也是应当。
他走的是杂学百家,融会贯通的路子。
左老狗微怔了会儿,笑了下,继续吃自己的狗肉。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天塌下来,自己有狗肉吃就行了。
“热粥来喽。”龅牙小二端着热气腾腾地肉粥走出来,放到赵飞庭面前。“赵大侠,您慢用。”
赵飞庭看了看热粥,确认无毒后才慢慢食用。
“老板,我要一锅红烧狗肉,一坛好酒,快快拿来!还有,这些都算在赵飞庭账上!”
南空空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大声叫喊。
赵飞庭看见南空空欣喜笑道:“你总算来了。”
南空空大步走过来坐下,长吁一口气,说道:“好在是追上你了,话说你来这昆仑干什么?莫不是忘不掉那个漂亮姑娘?”
赵飞庭想起燕青裳,微微一笑,说道:“休要胡说!我来昆仑是有要事,我要上昆仑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南空空直接问道。
赵飞庭淡淡地笑道:“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南空空呸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信,你指定是去找你的小情人!”
“难道在你眼中我除了干这种事,就不能做其他事了吗?”赵飞庭哭笑不得。
“昆仑又高又远,你大老远跑来还是看山不成?”南空空充满鄙夷地质问道。
赵飞庭认认真真地点头。“我还真是来看山的。”
南空空忽地皱紧眉头。“赵飞庭,你去找那个女孩我好理解,你跑这儿来看山又是为什么?”
“因为不得不来。”赵飞庭说道,“这里是我最后的希望。”
南空空一下子默然,他如何不清楚赵飞庭心里藏着东西,那是他隐藏得最深的东西,透过以往的端倪,南空空可以确定赵飞庭心里藏着的是恨,滔天之恨。倘若他说昆仑是他最后的希望,那么这里就真的是他最后的希望。
一旦赵飞庭在这里希望破灭,南空空不知道一个失去了立命根本的赵飞庭会变成什么样?颓然还是疯魔?谁也料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