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甄灵闷闷得用手肘支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只调羹在芦笋鸡茸汤里不断地画圈，“利用公司名义谋取私利，光是‘伪造合同’这一项罪名就足够让他进监狱了！”
“这个汤再搅和下去就不能喝了！”邢楠拿掉甄灵的调羹，又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到她嘴边，“尝尝我的拿手菜，你看这颜色，我用的是冰糖才有这样的效果！”
甄灵愤愤地瞪了邢楠一眼：“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啊？”
“怎么会！”邢楠叫屈，“钱不是都还回来了吗？先吃……”
“不吃！”甄灵头一别，嫌恶地皱眉：“那么多肥肉！”
“都是瘦肉那就不好吃了！好吧，我给你把肥肉夹掉，”邢楠小心翼翼地将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瘦肉部分送进甄灵嘴里，“味道不错吧？”
“嗯，”甄灵嚼了几下，人却又往椅背上一倒，“不吃了，一点胃口也没有！”
“老道骂你了？”
“那倒没有……”甄灵撇撇嘴，“可是毕竟是公司头一次出这种事情，还偏偏是我的下属，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要是安东尼是你们二组的该多好……”
“喂喂，”邢楠叫了起来，“不带你这样的啊……”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嘛！”
“这是你的心声啊！”邢楠仰天长叹，“难怪古人说，最毒妇人心！”
甄灵白了邢楠一眼：“这件事最大的获益者就是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怎么就算到我头上了？”邢楠干脆将自己连人带椅子拉到甄灵旁边，“现在账目也核对出来了，安东尼把挣到的钱也吐了出来，这部分利润肯定还是算在你们一组账上的，我哪里得益了？”
“账算在一组头上又有什么用，现在根本就不是业绩的问题，何况不要这笔利润，我们一组的成绩也比你们二组强！”甄灵嘴一撇道，“问题是我是一组的总监，现在组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老道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指不定会怎么想，反正……他要是对我印象坏了，最后得益的人当然是你啦！”
“我……唉……”邢楠将甄灵拉到自己怀里，“虽说这件事你有失察的责任，但那小子做得这么严密，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何况我们跟酒店那边都是人不到先付款的，酒店钱到账的话肯定也不会来说什么……老道通情达理，不会怪你的啦。”
“可是我应该仔细对账的！”甄灵懊恼地道，“还有酒店回访，这段时间我都在躲着他们，也没顾上这些。让下属每个人负责专线是我的决定，现在却出了漏子，唉……”
“好啦，别多想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钱都已经回到公司了，”邢楠将胳膊紧了一紧，“自古改革创新之路总是曲折的，但前景是光明的嘛，对吧？你看你们组业绩高我都没跟你急，还在这里做饭讨好你，我容易吗我？”
甄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啦，算你会说话！”
“终于笑了！”邢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什么时候，你对我能有我对你一半那么好，我就知足了！”
“我对你哪里不好了？”
“哦？那就来证明一下！”邢楠脸上浮出一丝坏笑，一只手揽住甄灵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扶在她的脑后，头慢慢地低下，而甄灵也闭上了眼睛，两排扇子一般的睫毛不断地颤动着，脸颊上泛起一片迷人的红晕。
两人的嘴唇眼看就要贴合在一起，甄灵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等等！”
“做什么……”邢楠哑着嗓子问。
“你刚吃了肉，嘴上都是油！”
“……”邢楠沉默了半响，终于爆发了，“管它油不油！”便立刻将嘴重重地印在了甄灵的唇上。
唇齿相依，一时风光旖旎。
老道看着眼前的两员干将，脸上虽说带着微笑，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其中之一就将接替自己，成为Ritz上海办事处的总经理了，而自己却只能回到乡下去伺弄庄稼——那个什么名誉顾问，不过是个糊弄人的安慰奖罢了。
还是老了啊！
过去十几年里，他一直满世界的当空中飞人，又替Ritz打下亚洲市场的大半江山。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在人前说过向往退休后的清闲生活，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失魂落魄。
“你们都很优秀！”老道笑着道，“别说总部那边一直在犹豫不决，就算是我——即便对你们那么熟悉了，都无法作出这个决定。我敢说，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坐上我这个位置，都可以做得愉快而又称职。”
邢楠和甄灵互相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将目光移了开去。
他们都没有想到老道会同时当着两人的面谈起“总经理”一职的归属，这多多少少让两人在意外之余，更多了份紧张……以及不足为外人道的尴尬。
“关于你们这些年的表现，我已经都写了报告交上去了，”老道看了一眼甄灵，“Mia，我很抱歉，为了让总部能够尽量客观地作出判断，我不得不将安东尼的这件事也写进了报告里，希望你能理解。”
“没关系的，Doug……”甄灵勉强一笑，随即又垂下了眼帘。
“总部对于亚洲市场一直非常重视，也打算投入更多的人力和资金来开拓市场，却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场金融风暴，”老道叹了口气，“感谢上帝，我们的董事长先生对于他不熟悉的金融和房产一向不感兴趣，Ritz的资金链还没出什么问题。”
甄灵和邢楠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们的资金没有问题，但我们的客户却出了问题。加拿大分部明年的预报已经萎缩了将近三成，欧洲那边的情况也不好，亚洲这边……虽说还不明朗，但我们实在不敢抱有什么乐观的态度。”
“所以在上海办事处总经理的选择上，总部决定要慎之又慎，”老道严肃地道，“只有一个作风灵活，又能小心翼翼、稳扎稳打做事的人，才能带领我们Ritz上海公司继续走下去！”
甄灵在听到“小心翼翼”四个字时，心里有点发凉。
“本来是想派人过来的，”老道顿了一下又道，“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总部决定，让你们两个去一次纽约！”
“去纽约？”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是的，我想他们大概是安排了一些考核项目吧，”老道耸耸肩，“估计也想和你们多接触接触……时间安排在下周三，总得在圣诞节前解决问题，对了……你们的赴美签证有效期都没过吧？”
“没过！”甄灵和邢楠都有美国的半年签证。
“那就好，反正最近的业务也渐渐淡下来了，你们回去各自安排一下，”老道见两个人表情紧张，不由笑了起来，“我想这次的圣诞Party，也将会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庆功酒宴吧，呵呵！”
显然两个候选人都不认为这个笑话有什么好笑，甄灵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邢楠琢磨了下，才问道：“大概去几天？”
“初步定的是一周左右吧，”老道眨了眨眼，“机票和酒店都是总部直接安排的，所有的费用也都是他们的，航班一出来我就会通知你们。Any question？（还有问题吗？）”
两人一起摇头。
“Great！”老道站起身，分别拥抱了两人，“Good Luck！（祝好运！）”
“What can I do for you？（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Can I have another wine?”（我想再要一杯酒。）
美联航的金发空姐微笑着弯下腰，将半杯红酒递到甄灵的手里。
“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坐在靠走道位置的邢楠放下手里的报纸，侧着头看向甄灵，“我没记错的话，你都要了三次红酒了。”
“我睡不着……”甄灵不耐地调整了下坐姿，托住脖子的靠枕还是很有用处的，至少不用担心机舱壁硌得后脑勺疼。她看了眼杯中深红色的酒液，“以前喝点酒很快就能入睡，怎么现在喝酒也不行了！”
长达十四个小时的连续飞行实在是个痛苦又难熬的过程，机舱里的过分干燥会让皮肤流失大量的水分，看起来没有一点光泽，而不够舒适的坐椅更会让人觉得腰酸背痛。这架飞机里除了几位空姐还算神采奕奕外，其他人都显得神情委顿了。
这次前往纽约的目的，她和邢楠彼此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去的时候是两个平级，回来的时候就是一个老板一个下属了，这样的变化就算有了心理准备只怕也很难接受。
压力在老道正式下达通知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了，好在两个人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他们还是像通常的办公室恋情那样在下班时悄悄约会，有时邢楠接她上班的话，两个人也会很有默契的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室。可即便是这样，当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层深深的无奈。
在临行前一天，甄灵终于忍不住把和邢楠的秘密交往告诉了乔俏，没想到乔俏居然一点也没感到吃惊，却对那个所谓的“约法三章”嗤笑不已。
“你们这算什么呢？”乔俏斜着眼睛看甄灵，“根本就是作茧自缚！”
“反正是公平一战，”甄灵苦笑，“我总不会为了爱情牺牲事业吧。”
“哦？不要说我没事先提醒过你，男人的自尊心很强的！”
“他不是那种小气传统的男人，”甄灵并不愿意在最好的姐妹面前太多暴露自己的不安，“他说过，要是我当了总经理，他就给我当贤内助，还说一名成功女人的背后一定有一位成功的男人。”
然而乔俏并没有像她那样大笑，反倒是对甄灵的说法不以为然：“要真是那样，我估计他也不会在Ritz干下去了。”
“那我们就可以公开了吧……”
干不下去……又能去哪儿？
甄灵将酒杯送到嘴边，这才发现杯子里的酒早就被她喝完了。
飞机上的电视屏幕正在播发热门美剧《Gossip Girl》，好几个女孩都看得津津有味，甄灵也看了一会儿，然而那些混乱复杂的爱情让她越发头疼起来。
邢楠探出头去看了几眼，转头轻声道：“看来形势果然不怎么好，飞机挺空的。”
“那是肯定的，不然我们怎么能拿到这样的位置！”
这架飞机的两侧座位都是三个一排的，邢楠和甄灵两个人故意一个要求靠走道，一个要求靠窗，有时候遇上运气好，机场柜台会把他们当中多出来的位置“锁”掉，这样就等于两个人拥有了三个位子，当然会更舒服一些。不过之前上海到美国的任何一条航线都很热门，飞机通常都是满员，今天他们也就是故意一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转个方向吧？”邢楠拉拉甄灵伸到当中座位的脚。
甄灵把腿一缩：“干吗？”
“人肉靠垫总比墙壁舒服点吧？”邢楠指指自己，“反正这飞机上又没人认识我们，你担心什么呢！”
甄灵想了想，也就依着他转过身来。邢楠把腰后面的小靠垫放在腿上当甄灵的枕头，座位之间的扶手也全都竖了起来，他的身子又往外挪了一挪，这样可以更舒服些。
“你看，连腿都能伸直，简直是头等舱的待遇啊！”邢楠笑着点了一下甄灵的鼻尖，“感觉还行？”
“不错……”甄灵一笑，她飞机坐了无数次，却还是头一次躺在别人怀里飞行，“不过等一下你腿麻了可不要怨我。”
“我是自愿的！”邢楠忽地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又替她将毯子拉到脖颈下面，“好了，赶紧睡吧，就算睡不着，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嗯。”甄灵乖乖闭上眼。
穿着蓝色短裙的空姐走过来，静悄悄得关掉了他们头顶上的小射灯，光线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许多，飞机很稳，四周一片安详的静谧。
如果……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他的呼吸很均匀，甄灵发觉自己还能听到邢楠的心跳声，忍不住将眼睛微微睁开。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邢楠有力的下颌，而顺着他嘴唇下方那道浅浅的凹痕往上，便是他挺直有型的鼻梁；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快就睡熟了，连脑袋都歪到了一边，看上去倒是挺可爱的，不过身体倒还是坐得笔直，搂着甄灵的怀抱安稳得像一个摇篮。
“好看不？”邢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地睁开了眼，声音懒洋洋的。
“好看……”甄灵笑笑，“我发现你有布拉德彼特的下巴！”
邢楠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干脆握起甄灵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轻轻磨蹭着：“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就送你了！”
“嗯！”邢楠的胡楂有点扎人，甄灵想缩回手来，却被他牢牢握住不放，“疼的……”
“那这样呢？”邢楠将嘴唇印在甄灵的手心里。
“痒……”
“真是个难伺候的大小姐！”邢楠的另一只手不怀好意地在甄灵的腰里掐了一把。
“啊！”
甄灵忍不住尖叫起来，又飞快地四自动停止，而邢楠也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四目相对，见四周安静依旧，这才又同时笑了出来。
“等纽约的事情办完，趁着圣诞节假期，我们去香港度假吧？”
“嗯？为什么要去香港？”甄灵眨巴了下眼睛。
“有两件事情要做，”邢楠微笑，“第一件，我们得去太平山顶，正式宣布约法三章到期！然后嘛……再制定一个新的合同！”
“听起来不错，第二件呢？”
“香港的首饰很美，”邢楠将甄灵的手拿到眼前，“我想给你买个戒指！”
甄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不好？”邢楠的眼里闪着深邃的光。
甄灵挣脱出一根小指：“拉钩？”
“拉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