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这个城市最难熬的季节，就算没有风，那种湿嗒嗒的感觉依旧能让人冷到骨子里。可怜的快递员和外卖工人的鬓角都结出了小小的冰珠，他们只有在进入温暖的写字楼里才能稍微缓过一点劲儿来。
角落里的加湿器正喷发着带有柠檬香的水雾，甄灵抿了一口咖啡，喉咙口的微微回甘让她不禁轻舔了一下嘴唇，灵动的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出一行行措辞优美的文字。
这些长期合作的酒店都在催促她签下明年的合约。要是换作往年，她早就会飞到各地和那些酒店高层坐下来就新一年的房间价格展开一场激烈的讨价还价了——毕竟Ritz用的那几家酒店实在是牛得可以！
但今年甄灵想要缓一缓。
金融海啸已经成为全世界的议论中心，每天的报纸和网络都会有某某财团宣布破产的新闻传出，很多公司都在进行着大刀阔斧的裁员行动，金融业和IT业一片哀鸿遍野。各大媒体已经开始担忧来年的大学生就业问题，五花八门的经济预测层出不穷，人们省下早饭的钱去买报纸，然后边看边骂边叹气。
看来传媒业应该会成为经济风暴中迎头怒放的一朵奇葩。
但是作为旅游业的重要组成部分——酒店业可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如果经济一路坏下去的话，游客肯定会减少——至少商务客人的比重百分之百的会降低。只需要一个电视会议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绝对不必买机票订酒店的长途跋涉了！
所以那些酒店就不得不降价促销！而他们也肯定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不断地催促Ritz这边尽快签约。
现在签就是傻子了！甄灵笑眯眯的用各种委婉的理由和借口，不断地回避着酒店们的请求。
“老大，邢总监想找您……”
那个家伙想必已经站在朱迪的桌子边上了，所以她才不得不使用“总监”的尊称而不是直呼其名。
“请他进来吧。”
果然，甄灵才挂上电话，邢楠的两条长腿就已经迈进了甄灵的办公室，他顺手将门一带，把朱迪好奇的目光关在了外面。
“你又有什么事儿？”甄灵眉头大皱，压低了嗓音道，“昨晚不是说好了，不经我的同意，你不可以跑来我的办公室！”
自从在车库被甄灵狠狠地踩了一脚后，邢楠似乎突然觉悟了，开始对甄灵展开了一轮强而有力的追求，甄灵也没有怎么拒绝，两个人经常在下班之后一起吃饭看电影，又因为怕被熟人看到而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活像是回到了初中时候的校园恋爱。这种“地下恋情”式的约会似乎也更刺激些，两人在懊恼无法公开关系之余也十分的乐此不疲。
不过有些事情是绝口不提的，比如周永亮的黯然退出，又比如即将到来的那场较量——这些都已经成为甄灵与邢楠共同的默契。
“晚上一起吃饭吧！去我家怎么样？我做饭给你吃，既温馨又安全。”
“这个电话里不能说？”甄灵斜了邢楠一眼，“为什么要去你家，我看不出哪里安全了。”
“那要不去你家？”
“讨厌！”甄灵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了，说完了就快走！”
“真凶悍……”邢楠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盒摆到甄灵面前，“我警告你，不许空腹喝咖啡！”
“栗子蛋糕！”甄灵轻轻笑着道，“算你有心。”
“就知道吃，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邢楠上前一步。
一米八五的身高果然很有威慑力，甄灵将身体微微向后仰：“知道啦，大叔！你快走吧！”门外的那几个人无一不是人精，让他们感觉出异样才是糟糕透顶。
“嗯……哎，这是什么？”邢楠撑着桌面睁大了眼睛，像是在仔细端详着甄灵的脸。
“什么……嗯……”
甄灵来不及反应，眼前一花，嘴唇已被轻轻地印上一吻。她刚想伸手去推邢楠，这个肇事者已经站直了身子。
“你！”
“好啦，回头电话联系！”邢楠得意扬扬地挥了挥手，打开门扬长而去。
甄灵狠狠地瞪着门板，下意识地从包里拿出粉饼，小小的圆镜里，自己的脸上居然已是酡红一片。
都奔三了，竟还被一个吻弄得像个小女生，真是没面子透顶！甄灵将粉饼随手一丢，原想伸向鼠标的手却摁在了唇上。
“老大！”朱迪连门也没有敲，就直接冲进了办公室，“马拉喀什的酒店打电话来说，我们的客人刚刚在酒店大堂突然晕倒了，心脏病突发！”
“什么！”甄灵一下子站了起来，“现在情况怎么样？”
“说是正在抢救……”
“老大，我立即跟马拉喀什那边联系。”安东尼突然冒了出来，急匆匆地说了一句后才发现屋子里的两位女士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忙又道，“那条线一直是我负责的，我对那边情况比较熟。”
“你去联系吧。”甄灵看了安东尼几眼，这才点点头，“立即通知他的家人。”
“好！”
“怎么古古怪怪的……”见安东尼如蒙大赦般的冲回自己座位打电话，朱迪忍不住嘟哝了一句。
“朱迪，我记得这会儿在马拉喀什的应该是苏先生夫妇吧？”甄灵随手调出本月的时间安排表。
朱迪点点头：“对，是个汽车代理商。”
“是亲自来签旅游合同的吗？”
“那倒不是，好像是派助理过来弄的，”朱迪想了想又道，“是安东尼接待的，要不要我叫他过来？”
“先不用！”甄灵摇头，“你把他们的资料给我拿过来。”
“哦！”
一组所有的客户资料都交给朱迪保管，她很快就将一叠复印件放到了甄灵的桌上：“这是护照的复印件，苏太太长得很漂亮呢！”
甄灵的目光凝结在一串字符上：16 SEP 1976。
“老大，有什么问题吗？”
“你觉得……三十几岁的人心脏病突发的概率是多少？”
朱迪一愣：“应该……比较低吧？”
“嗯，你先出去吧，”甄灵拿起了电话开始拨号，“等下安东尼忙完了，记得叫他进来一下。”
安东尼从小就被认为是个很聪明的人。
早在小学三年级，他就发明了“代理值日”这一项业务，那些小懒鬼只需要付给他三毛钱，就可以把这用钱买来的一小时用在游戏机房里，而教室自会由安东尼打扫得干干净净。虽说这项业务在三天以后就被安东尼的老师发现了，但安东尼的这个创意还是得到了老师的刮目相看——他被升做了劳动委员。
进入Ritz之后，安东尼每天打交道的人非富则贵，那些富豪们只要看中了某项线路，签单付账的时候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那些金钱自然就成为了Ritz赚取的高额利润。
让客户为我们的创意埋单！这是Ritz对于高昂价格的解释之一，安东尼却颇不以为然。
在安东尼看来，所谓“高质量的服务”和“别出心裁的创意”都是无法量化的东西，换而言之——这是一项几乎没有成本的生意。
所以安东尼借助他与生俱来的灵敏手段，在本职工作之余，又理所当然的开展了一些小小的私人业务。而感谢甄灵对下属的放权，安东尼的小业务一直进行得有声有色，直到十分钟之前，一场突发事件终于开始让他额头冒汗了。
面对脸色沉静的甄灵，安东尼觉得下一个心脏病突发的人有可能会是他。
“很遗憾，我一直没有找到那位王先生的旅行合同，”甄灵冷冷地看着安东尼，“而马拉喀什皇家酒店拿出的客房订单却来自我们Ritz，对于这个、你有什么解释？”
“我……可能是我大意了，合同签好了忘记交进来……”
“哦，那你现在交给我吧，毕竟人家还躺在医院里，我们也得通知那边的同事去医院看望……对了，还有王先生的保险单。”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合同被我忘记在家里了……”安东尼的嘴唇抖得像筛糠。
“这么巧？”甄灵挑眉，“那好吧。对了，朱迪，我想看看这几个月我们收到的酒店付款收据！”
“好的，老大！”朱迪瞟了安东尼一眼，立刻从外间的保险柜里拿出一沓单据递给甄灵。
安东尼瞪着甄灵手中的酒店单据，心里的防线终于全盘崩溃了：“老大，你别……别看了……”
“哦？”
“这个王先生……是我……是我自己操作的……”安东尼的头耷拉了下来，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没有入……公司的账目……”
房间里一阵难堪的寂静。
“朱迪，”甄灵将那沓单据随手递回，“给冯律师打个电话吧，这个事情已经不是我能解决得了的了！”
“别，别叫律师！”安东尼吓得脸色煞白，“我愿意将赚的钱交给公司！”
“很好，不过我们还是得核对一下这段时间的所有账目，尤其是各大酒店那边，也许我们一直在做一些与我们毫无关系的Case……”
“一共是九笔，都是私人游的小Case，”安东尼一咬牙，“我一共赚了十五万不到，可以一分不少地还回来！我想你们也不希望将事情张扬出去吧，毕竟客户们都以为自己是跟Ritz签的合同！”
“你果然很聪明！”甄灵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现在你可以出去了，把每一笔被你私下漏掉的账目给我一一列出。另外，我希望在今天下班之前，可以看到所有的款项都进入Ritz的公司账号，否则我有可能会报警。”
朱迪像一个监狱看守似的押送安东尼出去，甄灵突然想起正是安东尼向自己汇报了朱迪有可能跳槽的事，心里又是一叹。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是自己的失职！甄灵拿起电话，“Doug？有件事情，我必须向你当面汇报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