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明净的温泉水里含有大量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被一瓢一瓢地浇到那些烧烫了的黑色圆石上，整个房间里顿时烟气氤氲，水雾缭绕。曲风婉转的印尼乐似有若无地回荡在空气里，香薰炉里似乎添加了薄荷，闻起来十分清爽舒畅。
乔俏半个身子浸在圆形的水池里，一条腿搁在池边往内的凸起上，她手里握着一小块黑石，细细地摩擦着腿部与脚跟的角质层。
甄灵的声音从池子对面传过来，或许是因为看不见人而水汽又太多的缘故，她一贯略带低哑的嗓音此刻听起来似乎柔软了许多。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唉！”甄灵幽幽感叹，“想谁不好，怎么就想到他了！你不知道……当时我真的是吓了一跳！”
“会不会是我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打败他、赶他走，因为时刻牢记不敢忘，所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
“唉……怎么说呢，其实这家伙也不算太糟吧？上次被电梯关了快两个钟头，他可以先走的，没想到他还是留下来陪我了！虽然说他那样有点多此一举……我又不是那种胆小的女人……嗯，他倒也是一直在帮你出谋划策的……”
“不过我也是没办法！我跟他都是Ritz刚在上海开办事处的时候进去的，从刚一开始就在斗了，一路下来两个人到今天还是平级……乔俏、乔俏！你在听吗？”
“哦……啊？”乔俏猛地回过神来，“我在听呢，你说好了……”忽地感觉脚跟生疼生疼的，忙凑前一看，才发觉那里已经被她磨得通红了。
甄灵今天上午给她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做SPA，Real SPA是她们俩最喜欢的聊天地点，感觉温馨又私密。乔俏当时还在电话里跟她开玩笑，问是有关工作还是有关男人，甄灵犹豫了一会儿回答是男人，她便打趣说是不是周永亮假公济私来约她了……
谁知道甄灵说的男人，竟然会是邢楠！！！
面对当头巨浪，心里想到的人居然是邢楠——就算甄灵再想不通，只怕也意识到了这是她潜意识里的想法，然而这个想法实在惊人到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所以才回到上海就急急忙忙来找乔俏这个死党倾诉……
可惜她这个死党……乔俏狠狠地咬住下嘴唇……为什么心里一阵阵地不舒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在脑海里不断地滋长着。
“……亲爱的，”甄灵呻吟着，“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你……既然你对他有好感，那就别斗下去了吧。”乔俏用十指将一头长发全都拂到脑后，呼了口气又道，“难道还等到真的闹僵的那天吗？”
“怎么可能？我不斗，难道他会因为我对他有好感就主动放手？”甄灵自嘲地笑了起来，“老道迟早要走人的，够资格坐上总经理位子的只有我和邢楠，虽然没有你死我活那么严重……可是乔俏，在我们这个圈子里，那差不多已经是顶级了！”
“关键是看你觉得是感情重要，还是事业重要！”
“当然是事业重要！”
“当然是事业重要……”两个人居然异口同声，乔俏撇了撇嘴，“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你还烦恼什么？结论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我知道！”甄灵也笑了起来，“可不说出来心里闷得很，这次我从哈瓦那飞温哥华，然后再转机回上海，折腾了二十几个小时我都没合眼，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头也疼了！最后决定还是跟你说……我也只能跟你说……”
“说完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呵呵，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啊！”
申城向来号称四季分明，可如今眼看春秋日短，夏冬渐长，长袖衬衫加薄西装外套的舒服打扮根本出不了几天风头，才不过是六月中，天气就已经飙上了三十摄氏度，再加上本城特有的高湿度，整座城市闷热得活像一个大罐头。
甄灵把车停好后，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酒店大堂，虽说并没有热到，但她还是很担心今天的天气——不是有句俗语说：“六月的天娃儿的脸”，刚才她留意到天上云层很厚，倒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请帮我准备四把伞！”甄灵交待礼宾部，“我们十点半会离开，到时候如果没有下雨就放到车子里，这是车号，”甄灵将车号写在自己的名片背后交给侍应生，“蓝色的别克商务车，记得一定要在客人上车前就把伞放上了。”
霍夫曼夫妇三天前到的上海，除了第一天用来休整倒时差外，后面两天都在忙着考察和工作，按照行程，今天应该是由甄灵陪着他们夫妇一起去看摩西教堂。
然而前一天晚上甄灵接到周永亮电话，说他要带着霍夫曼先生去一次太仓，所以上海这边就完全拜托给甄灵了。
甄灵小心翼翼地朝脸上补了一层SPF25的隔离霜——按理说应该用SPF40的，可惜她担心脸上看起来油光可鉴的太难看，只得甘冒被紫外线晒出雀斑的危险了。真要佩服外国女人的勇气，大热天已经一身黑斑了却只穿一件吊带衫潇洒出街，真看不出那样还有什么性感可言。
眼角似乎出现了几根小细纹，甄灵眨了眨眼睛，懊恼地发现那几根纹路更清楚了。看来她最近果然是烦心事儿太多，昨天老道找她意味深长地谈了一上午对Fiona的观感，然后又宣布由Fiona与邢楠一起操办董事会驾临申城事宜；跟着邢楠在茶水间遇到她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冷嘲热讽，明显是在指责她暗中帮助Fiona——不过甄灵最近有点害怕看到邢楠，所以直接给他一个背影就躲回自己办公室了。
还有眼前的……霍夫曼太太之前给她打电话，说会有两个朋友与她们一起去摩西教堂。作为一名资深策划，这是甄灵最不喜欢看到的情况之一。
做策划最讲究就是要了解客户心理，不仅仅是性别年龄出生年月那么简单，最好是能了解客户的性格特点乃至宗教信仰、家庭背景……越详细越好！本来甄灵对于霍夫曼夫妇已经下了很大一番功夫了，这也的确帮助了她这几天里与这对犹太夫妻建立起了不错的关系。可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两个朋友”，谁知道这两个又是何方神圣啊！
应该也是犹太人吧……这似乎是唯一能够肯定的东西了。
“Mia！哇！你的上衣真漂亮！”甄灵今天穿了一件复古风真丝对襟上衣，特雷莎一见到她就立刻被衣服吸引住了，“是真丝吗？天哪，这刺绣是全手工的？”
“是订做的，为了这只手绣蝴蝶，价钱整个翻了一倍呢！”甄灵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那位裁缝的电话给你。”
“那太好了！”特雷莎连连点头，又朝酒店口看去，“他们应该快到了，李察德和南希和我家是多年的朋友了，这次他们也在上海有些公事要办，正好可以一起走走！本来今天只有我和南希的，谁知李察德硬是要一起跟来！”
“我还以为你们都是住‘威斯丁’呢！现在路上可能会有点儿堵！”
“我们到门口去等好了……啊，他们来了！”
一对衣冠楚楚的外国夫妻正在过酒店巨大的旋转门，两个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快七十岁的样子，那位有着漂亮金色鬈发的夫人也看到了特雷莎和甄灵，老远就大张着手臂走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