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内从不缺少女修,玄门五峰之中,只有女修的秀水峰甚至比其余四峰更加出名。
玄门内的女修也从来都不是金玉其外的花瓶或是醉心修炼的无盐,秀水峰的大弟子屈照月乃是武林十大美人之一,不论容貌心性还是实力都是上上之选,与田一望在江湖上并称玄门双秀。
但纵使如此,田一望在见到眼前这红衣少女之时,仍是忍不住微微一愣。
这红衣少女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粉雕玉琢的模样比那瓷娃娃看上去还要更讨人喜几分。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她模样虽然算不得国色天香,但却洋溢着少女的青春与活力,却是更加令人侧目了几分。她满头青丝在身后用金丝编作了几束长辫,一支赤金钗插在脑后,似是把中原与西域的发饰结合在了一起。她身上的衣着也与中原女子的常见的长裙有些不同,那件绛红色的大袍与劲装虽然款式略有些变化,但明眼人一眼便知,这分明是男子的装束裁剪而成。
只是最令人在意的,还是她额头侧方挂着的那张赤色鬼面。
那是罗刹的鬼面。
罗刹本是地府狱卒,也是食人恶鬼,雄性奇丑无比,而雌性则恰好相反。在玄门与无门寺的经典之中,罗刹算不得什么极其重要的角色,并且在那些典故之中,罗刹也往往是作为反面人物登场的。
但是阎王殿内的罗刹,却和任何典故里的都不一样。
因为阎王殿里只有一个罗刹,即是阎王爷最心疼的小女儿,罗刹女。
“想不到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大侠们,所作所为却和名门正派全无半点关系,实在是让人看不过眼。”
只是此刻,这位罗刹女正双手叉在腰间,一双杏眼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语气之中满是不屑与鄙夷:“我本以为爹爹召集了如此之多的江湖名士,总该有那么几个光明磊落侠肝义胆之人,却不料这满座之中,竟无一人是男儿。无门寺的小和尚倒还算有几分血性,其余人却又是什么臭鱼烂虾,也配在我阎王殿内大放厥词?”
这话显然说得太过无礼了些,众人顿时哗然,视线内罗刹女那张如花容貌也顿时少了几分光彩。立刻就有一条汉子跳了出来,瞪着罗刹女微怒道:“小娃娃,这江湖可不是像你所想象的那般风平浪静。这铁黑熊虽然是黄榜状元,但是却造下了无数杀孽,我等也是为了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这男子话语出口之际还颇有几分恼怒,但那语气却随着话语变得愈发温和,最后甚至变成了劝解。也不知是因为罗刹女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让他有些不忍对这少女太过粗鲁,还是因为他心中本就有些羞愧,他竟是没有指责罗刹女那句“竟无一人是男儿”,反倒是情真意切地解释起了他们为何要针对铁怅的缘故。
只是看他脸上的神色,这番话他自己似是都有些不太相信。
罗刹女翻了个白眼,这颇为粗俗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多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烂漫:“铁黑熊所杀之人都是挑战他的人,难不成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只许自己挑战别人,不许别人杀死挑战自己的人?——好个名门正派,我阎王殿与各位比起来都只能自愧不如,这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劲头,似是与魔教有几分相似!”
那男子愣了愣,急忙辩解道:“休要胡言乱语,那铁黑熊生性残暴,纵使是认输他也不曾放过对手,每每出手必下死手,在场的诸位之中有不少都吃过他的苦头!这样一个暴戾之人,如何能够任其逍遥法外?”
“生性残暴?”
罗刹女的声音很好听,她的笑声也如银铃一般清脆。但这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阎王十殿里,却让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她笑声之中的嘲弄:“既然铁黑熊生性残暴,在座的各位又是如何逃出他的魔爪的呢?如果他真如传说中一般生性残暴,只怕各位现在也没有机会在这里继续算计他了。”
她微微顿了顿,嗤笑道:“然而他放过了各位,得到的回报却是让各位在这里齐聚一堂准备暗算他,这就是名门正派所为?听闻各位以正派自居,信奉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却是不知这德在何处,直又在何处?”
那男子微微一窒,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几分。
小沙弥童心低着头,脸上忍不住多出了几分欢喜之色,偷偷瞥向罗刹女的目光之中也多出了几分好奇与欣赏。
殿内的一众江湖豪杰忽然窃窃私语了起来,似是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虽然他们在此是为了追名逐利,但若是此刻对铁怅出手,似是反倒会让自己落下个恶名,因此不少人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这小女娃好生牙尖嘴利。”
章老轻轻地皱了皱眉,盯着罗刹女低声道:“无意,让那女娃娃少说两句。”
站在他身后的言无意点了点头,正欲上前一步,田一望忽然轻笑道:“言兄莫急,让在下来与这小女娃辩论一番吧,她可是冲着在下来的,若是让言兄出马,在下岂非和缩头乌龟一般无二?”
他看着言无意,拱手笑道:“更何况,杀鸡焉用牛刀?”
言无意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收回了自己的那一步。
一旁的童心则轻轻地撇了撇嘴,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嘀咕了起来。
罗刹女并没有将目光投向最上方的四人,但是她却一直用余光注意着田一望的动向。见田一望忽然起身,罗刹女立刻回过了身,一双杏目狠狠地瞪着田一望,冷笑道:“我道是为何忽然间这殿内多了一股臭味,原来是某人站起了身,真是令人半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田一望也不动气,只是看着罗刹女微笑道:“罗刹姑娘说笑了,田某自问也算是颇爱干净,臭味是决计不可能有的。”
罗刹女双手叉腰,瞪着他恨恨地道:“并非人臭,而是心臭。”
“这倒是奇了,田某一向洁身自好光明磊落,又有何心臭之处?”田一望笑得愈发温和,语气也极为诚恳。
罗刹女抬手指着他,怒道:“就以你刚才提出来的鬼蜮伎俩,也配称之为光明磊落?”
“在下只是打算挑战铁兄那黄榜第一的名头而已,又有何不可?”田一望肃然抱拳道,“田某对自己的实力倒也有几分自信,虽然或许并非铁兄之对手,但切磋一番却应该无甚大碍。铁兄乃田某人之良师益友,每一次切磋,田某人都受益匪浅。”
罗刹女虽然伶牙俐齿,但遇上田一望这种慢条斯理的人却是有些力不从心。她猛然一跺脚,嗔怒道:“既然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那刚才我所听到的又作何解释?”
田一望摇了摇头,叹息道:“在下真不知该从何解释,田某人只是打算在诸位江湖同道眼前与铁兄切磋一番而已,何罪之有?”
罗刹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瞪着田一望瞪了许久,才终于咬着银牙继续道:“你就只是打算挑战铁黑熊吗?”
田一望微笑道:“或许不止是我,诸位江湖同道大概也有这一想法。”
罗刹女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涨红,她指着田一望跺脚道:“我明白了,你根本就是想仗着人多势众累垮铁黑熊!无耻至极!”
“此话不然,诸位江湖同道有各自的想法,田某人又如何能够号令诸位?”田一望的脸色极其严肃,语气也颇为认真,“只是田某人挑战了铁兄之后,其余人一时技痒也想下场比试一番,就不是田某人拦得住的了——铁兄大可以不接受挑战,我们也不能逼着他与我等战个三天三夜吧?”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言之凿凿,语气温和。
童心终于忍不住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道:“田一望,天下间谁不知道铁怅从不拒绝他人挑战,你之所以这么做,分明就是为了逼他与你们连战数场,直至精疲力竭!”
罗刹女这才明白了过来,她瞪着田一望,却是半天也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因为这并非阴谋,而是阳谋,利用铁怅自己的骄傲所施展的阳谋!
田一望含笑看着罗刹女,看着罗刹女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心中也腾起了些许怜惜之情。他正欲开口安抚几句罗刹女,然而后者却声音有些哽咽地先开口了:“我......我姐夫不会放过你的!”
“姐夫?”
这下,愣住的变成了田一望。
罗刹女抽了抽鼻子,咬牙切齿地盯着田一望低声道:“我姐姐和叶大哥一见如故颇为投机,爹爹听闻之后也有意揽叶大哥为我阎王殿之婿,甚至打算将阎王殿托付于叶大哥——你现在弄哭了我,我等会儿就给叶大哥说,让他跟你算账!”
“叶飞白吗......”
田一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色微微变得难看了几分。
阎王殿的几位小姐这几日都与叶飞白走得颇近,此事早已是人尽皆知,就连田一望也忍不住有些嫉妒这位白鹤公子。只是他不认为罗刹女所说乃是事实,他对叶飞白也有些了解,或许叶飞白有可能意属这几位小姐之一,但若是想让他人命令叶飞白娶某一位小姐为妻,却是难上加难。
纵使是六扇门的门主、叶飞白的父亲叶远山,或是当今圣上,或许都难以做到。
于是他很快便重新恢复了常态,看着罗刹女摇头微笑道:“叶兄乃当世之人杰,堪称一代天骄,乃田某人当世最为敬佩的几人之一。今日之事,日后田某自然会登叶兄之门负荆请罪,只是罗刹姑娘,我等还要在此迎接田某之知己,铁兄若是来此见得如此一幕,未免有些不太好看。”
罗刹女抹了一把眼睛,瞪着田一望大声道:“我偏不走,我就要看你会被揍成什么模样!叶大哥说那头黑熊比他更厉害,你一定会被铁黑熊三拳打死!”
田一望含笑道:“铁兄乃在下之益友,断不可能在天下人面前对在下痛下杀手。当然,背后就不一定了,毕竟郑南山郑公子同样与铁兄是好友,然而他却被铁兄——”
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田一望的目光内忽然有一方方正正之物以极其惊人的速度顿时来到了眼前!
田一望大叫一声,玄门内功在刹那间自丹田涌起,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让他举起了双臂拦在眼前,保护住了自己的几处要害。只是他终究是猝不及防,那方正之物的重量又超出了他的想象,众人只见田一望的身体与那方正之物甫一接触,他便瞬间连退数步,地面上在刹那间留下了数个破碎的脚印,一口鲜血也抑制不住地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随着一声巨响,那方正之物总算是被田一望挡了下来。而在漫天木屑之中,众人这才发现阎王十殿的大门已经少了一扇,另一扇,现在正躺在田一望的脚边。
不远处的童心与言无意已经分别挡在了自己师傅的眼前,只是田一望毕竟走出了一段距离,除了些许木屑以外倒也并未波及到其余三人。只是这几人的脸色则各不相同,苦意的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童心的脸色则是更多了几分欣喜,言无意微微蹙眉似是在思索什么,章老则眯起了眼睛看着那扇大门面色凝重,只有没藏千里面色并无多少变化,只是目光中多出了几分饶有兴趣。
田一望身上的道袍破了数处,本来束着头发的道冠也落到了一旁,那木屑落在他散开的头发上,让他此刻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现在的模样让罗刹女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时候的笑声对于田一望而言显然是一种巨大的嘲弄,只是他却并没有将恼怒的目光投向罗刹女,而是看向了大门处,看向了那道木门飞来的方向。
“有三件事错了。”
四道或高或矮、或长身玉立或一瘸一拐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第一,郑南山不是我杀的,虽然我不止一次想撕了他那张喋喋不休跟我讲经论道的嘴,可惜还没轮到我,他就被人暗害了。有点可惜,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有点可惜。”
为首的那人身材并不高大,他的声音也显得太过年轻了些。
“第二,你好像不是我的朋友,不过既然你喜欢这么自称,那这道门就算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打开自己的大门,出去看看别人都在以怎样的目光看着你这只笼子里手舞足蹈的猴子。”
罗刹女的眼眶依然有些红,只是她的眼睛却变亮了不少,因为她看见了那四人之中的叶飞白,一脸苦笑且颇为无奈的叶飞白。
叶飞白跟在别人的身后,那么最前方那个人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她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最前方那个一袭皂衣的年轻人,目光中却闪过了一丝疑惑——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每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感到疑惑,因为他的模样显然和传闻中的暴戾冷酷毫无关系,他并不高大的身材也根本无法与黑熊联系起来。
甚至他的脸上还有一个酒窝,伴随着那羞涩的笑容一起出现在脸上的酒窝。
“第三。”
那黑衣少年摇了摇头,缓缓地在罗刹女身边停住了脚步,并且以一种颇为放肆的姿态揉了揉和他初次见面的罗刹女的脑袋。
就像长辈逗弄晚辈那样的姿态。
“三拳?就他?——你也太看不起我这黄榜状元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