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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3月20日,华法教育会所属的勤工俭学会,为93名留法学生租下了七千吨轮船的全部下层。轮船离开上海港,驶向遥远的西方世界——欧洲。
这是中国第一批勤工俭学留法的学生,当时的上海《申报》刊登消息说:“徐悲鸿为中国公派留学法国美术第一人。”
这一天,徐悲鸿为新创刊的《国民》杂志创作的一幅画,在北京大学出版的进步刊物——《国民》创刊号的封面上发表了。
徐悲鸿下了决心,不仅要把中国画的精华学到手,而且要把西洋画的精华学到手,使两者相融合,碰撞出更美的新绘画,从而把中华民族的绘画艺术向前推进一大步。
近百人挤在下层的大统舱里,光线昏暗,声音嘈杂,空气浑浊。幸好有两位二等铺位的学生跟他们换了铺位。
在惊涛骇浪中,货轮一浮一沉,艰难地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
清晨,徐悲鸿见身边的妻子还没醒,便一个人轻轻地走出船舱。面对着从海天连接的地方升起的太阳,伸了伸懒腰,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到心旷神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货轮显得很渺小,海涛忽而把它推到浪尖上,忽而又把它甩到谷底。
走到哪里画到哪里学到哪里的徐悲鸿,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写生画夹,开始了他的旅途写生……
写生,在徐悲鸿的绘画人生中占有着特殊的位置。他时刻把眼睛看到的新鲜事物,用极简而准确的线条,把它们记录下来。有些,只是粗线条的勾勒,有些则是精细的描摹……各式各样的人物,丰富多彩的动植物,高远清新的山山水水,社会生活中的风情习俗,都是他写生的对象。徐悲鸿走到甲板上,看到一位女郎迎面走了过来,朝他微笑了一下,便驻足遥望大海。她的形象很美,于是,他用手中的炭笔在速写本上迅速画了起来,画着画着,眼前突然闪过他在东京时碰到的一段趣事——
在日本东京,徐悲鸿从一家书画店走了出来,走着走着,一位华侨模样的貌美女孩,迎面朝他走来。他心里为之一动:这不是我苦寻的画中人嘛!徐悲鸿愣住了。徐悲鸿注意着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并没注意到徐悲鸿。女孩同悲鸿擦肩而过,然后步入徐悲鸿刚刚走出来的那家画店。愣了神的徐悲鸿赶紧追了过去,迅速打开速写本,准备速写。姑娘翻阅画册,徐悲鸿举起画笔,凝神看着她,正要落笔时,被她发现了,立即警觉起来,迅速走出书画店。徐悲鸿随即跟着走了出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正在跟踪她。她紧张了,加快了脚步。她快他则快,她慢他则慢。她突然加快了脚步,开始小跑。徐悲鸿一手拿着速写本,一手举着炭笔也在小跑。姑娘突然边跑边用日语嚷着:“有流氓!有流氓!”
徐悲鸿已经懂得一些日语,一听到姑娘在嚷“有流氓”!这呼声,让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徐悲鸿立刻停止了脚步,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过了一些日子,徐悲鸿出席一个半官方半民间组织的有关中国画的研讨会,并请他作《中国画的改良之我见》的演讲。徐悲鸿的演讲博得全场的喝彩。演讲结束时,有个脸孔似曾相识的漂亮姑娘,从后排站了起来,她使劲地鼓着掌、微笑着向讲台走了过来。这时,徐悲鸿突然想起,她就是前几天被他追过的那个漂亮女孩……
女孩走到徐悲鸿面前,朝他深深弯腰鞠躬说:“徐先生,前几天在书画店是我误会您了,很对不起,我向您道歉!”
“不,是我对不起,我应该向您道歉!”徐悲鸿说着也给小姐弯腰鞠躬。
“啊,田中惠子,你和悲鸿先生早就认识,那我就不用向悲鸿先生作介绍了。”主持研讨会的大岛先生说。
田中惠子听了大岛的话,甜蜜地微笑着,把她那只玉手伸给了徐悲鸿……
田中惠子后来让徐悲鸿画了两张形象不同的素描,而且两人还成了朋友。现在,在徐悲鸿的画中还能看到这位日本姑娘的形象。
徐悲鸿看见船上这位微微一笑的姑娘,便联想起那位日本姑娘田中惠子。
轮船到西贡,靠岸三天。中国留法学生都去游览了当地的动物园和植物园,徐悲鸿还掏出本子,对着许多珍禽奇兽和名花异卉画开了速写。轮船在新加坡短暂停留,这些渴望留洋深造的年轻人,已经在海上航行三个星期未看到地面了。从来没有在海上航行如此之久的徐悲鸿夫妇,似乎觉得欧洲就在咫尺了。众人登岸观光,徐悲鸿看到那里产的橘子,硕大而优质,甜美无比。人们高兴极了,把口袋里能够花的钱,都买了橘子。继续航行三日,经过西班牙南部的一个海峡,看见欧洲了,大家狂热欢呼。轮船逐渐进了大西洋,听说第二天就到英国伦敦了,大家忙着整理行装,刮胡子,平衣服,拭衣帽,有人唱歌跳舞,大家喜形于色,一直折腾到黎明。早餐后,大家聚立甲板,有人遥指西方郁郁葱葱处,说那就是英国,大家眺望欢呼。画笔不离手的徐悲鸿,赶忙速写。徐悲鸿沿途速写下来的人和景,已经画满一个速写本了。
航行近50天,5月8日抵达伦敦。徐悲鸿等人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刚到伦敦,徐悲鸿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蒋碧微,一起参观大英博物馆。陈列在那里的艺术珍品,是他日日夜夜都渴望看到的。徐悲鸿感慨无比,沉醉在希腊雅典帕特农神庙的残雕前。这些古老的艺术品,实在是太伟大、太精美了,徐悲鸿目不暇接。他走进国家画院和皇家画会展览会,恋恋不舍地欣赏委拉斯凯兹、康斯太布尔、透纳、沙金、西姆史等百看不厌的佳作。
站在这些难得一见的艺术品之前,徐悲鸿痴迷了。
5月10日,徐悲鸿乘坐的轮船渡过英吉利海峡,转乘火车到了巴黎。
巴黎,是世界上出现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的地方;巴黎,有闻名于世的卢浮宫,那里聚集着全世界的艺术珍品;巴黎是一些著名艺术家出生或居住过的地方……
5月的巴黎,把那里高楼大厦裹在重重雾霾里。马路上车水马龙,五光十色,像是沉浸在朦朦胧胧的梦境里。
汽车经凯旋门、协和广场、大宫小宫,到达由设在巴黎的华法教育会为留学生暂时安排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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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报!卖报!快看来自中国的特大新闻……”正走在巴黎街头的徐悲鸿,突然被报童的叫卖声吸引了过去。他买了两张法文报纸,边走边看:巴黎和会拒绝了中国的正义要求,大中华举国上下,纷纷抗议。5月4日北京的学生愤怒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发表演说,奋起抗争!一位同学当场撕下衣襟,咬破中指,用鲜血书写了“外争主权,内除国贼,还我青岛”……
徐悲鸿身处异国,更是激动万分,祖国,祖国,你这头睡狮,终于要醒了!
徐悲鸿眼睛里燃烧着兴奋的火焰,他觉得自己也仿佛置身在北京的学生中间游行、演说、火烧赵家楼……
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激荡着徐悲鸿那颗为祖国而跳动的心。这天,他和中国留学生热烈地讨论着来自祖国的信息,他高兴得吟诗、唱歌,还叫妻子为他吹箫伴奏。很少朗诵诗歌的徐悲鸿,情不自禁地朗诵起裴多菲的诗《民族之歌》:
起来,匈牙利人,祖国正在召唤!
是时候了,现在干,或者永远不干!
是做自由人呢,还是做奴隶?
就是这个问题:你们自己选择!——
在匈牙利人的上帝面前,
我们宣誓,
我们宣誓,
我们永不做奴隶!
我们做着奴隶,直到现在这时候,
连我们的祖先也遭受诅咒,
他们原来自由地活着、死去,
当然不能在奴隶的土地上安息。
在匈牙利人的上帝面前,
我们宣誓,
我们宣誓,
我们永不做奴隶!
谁要是在紧要关头还不肯牺牲,
把自己这渺小的生命,
看得比他的祖国还要宝贵,
那么他真是太恶劣、太卑鄙。
在匈牙利人的上帝面前,
我们宣誓,
我们宣誓,
我们永不做奴隶!
“鸿,亲爱的,我愿为你朗诵一首勃朗宁夫人的诗《说了一遍,再向我说一遍》:
请说了一遍,再向我说一遍,
说“我爱你!”即使那样一遍遍重复,
你会把它看成一支“布谷鸟的歌曲”,
可是记着,在那青山和绿林间,
那山谷和田野中,纵使清新的春天
披着全身绿装降临,也不算完美无缺,
要是她缺少了那串布谷鸟的章节。
爱,四周那么黑暗,耳边只听见
惊悸的心声,处于那痛苦的不安中,”
我嚷道:“再说一遍:我爱你!”
谁嫌太多的星,即使每颗都在太空转动;
太多的花,即使每朵洋溢着春意?
说你爱我,你爱我,一声声敲着银钟!
只记住,还得用灵魂爱我,在默默里。
“鸿,完了,我朗诵完了,朗诵得还行吗?”蒋碧微朗诵结束了还站在那里说,“请你记住,还得用灵魂爱我。”
“好的,还得用灵魂爱微微。”蒋碧微高兴地拥抱着徐悲鸿……
徐悲鸿是官费留学生,蒋碧微只能算是陪同。他们夫妇暂时住在一家小旅馆里。
一到巴黎,徐悲鸿就坐不住了,他急着要去卢浮宫,参观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第二天早餐后,他只身去了卢浮宫。到了卢浮宫,这才知道,绝大部分展室都不对外开放。因为在战争时期,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把一些重要的文化艺术品都运往波尔多城藏起来了,至今还没运回。唯一对外开放的展室,里面只陈列着达·芬奇的名作《蒙娜丽莎》、拉斐尔的《美园妇》《圣母》等十多幅油画。这让徐悲鸿大失所望,蒋碧微并不理解他的心情,一进家门,就没完没了地说了他。疲劳加上心情不好的徐悲鸿,早早便倒在床上睡了。
法国讲法语,蒋碧微为了生活,白天晚上,都在家里埋头学习法文。
深夜,睡醒一觉的徐悲鸿,发现床前一片月光,他睡不着了,便爬起来,拿起笔开始撰写思考良久的书稿《中国画之路》。徐悲鸿写道:“中国画坛是一潭死水,必须让它活起来,怎么才能让它活起来呢?”
徐悲鸿伏案疾书,一页一页地写个不停。
“悲鸿,你深更半夜起来写什么呢?”蒋碧微翻了个身,懒洋洋地睁了睁眼睛说,“快睡吧。”说完翻了个身,又睡了。
徐悲鸿没有理睬她,继续写他的《中国画之路》……
徐悲鸿来到巴黎先是在巴黎朱利画院进修素描。在巴黎,除了卢浮宫,还有大大小小的艺术馆博物馆六十几个。白天,他除了在画院学习素描,就是如饥似渴地去参观各类美术展览,或到艺术馆、博物馆,精心观摩西洋古典绘画,研究艺术大师们的杰作,领悟他们的作画方法。然后回到住所,继续练习素描。
1920年春天,徐悲鸿报考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这在当时,它已经是世界顶尖的殿堂级的美术学府了。在巴黎市中心的塞纳河左岸,有一条画廊林立的波拿巴路大街,在大街的尽头就是这所世界著名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后来改为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这次报名的考生很多,全校只录取一百名。徐悲鸿以第十四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徐悲鸿成了法国巴黎高等美术学校绘画科的一名大学生,受教于弗拉孟先生,接受了正规的西画教育。弗拉孟教授看到徐悲鸿的素描时,大为惊讶地说:“没想到你这位中国留学生,这么有素描功力,你的祖国选派你这样的艺术人才来巴黎学习,好!我敢肯定,你不会辜负祖国的期望。”
在这个高等美术学校学习过的除了徐悲鸿,还有来自中国的刘海粟、吴冠中、林风眠等。
这个美术学校不收学费,老师优秀,图书资料特别多。但是纪律严明,考试严格,不容易被录取。
这个时期,徐悲鸿结识了旅欧的梁启超、杨仲子、谢寿康、蒋百里等人,作国画《岁寒三友》。
徐悲鸿每天上午在学校,若是下午没有课,便去叙里昂研究室画模特儿。巴黎全市的大小艺术馆、博物馆,搜罗之丰,品质之高,闻名世界。为了节省开支,每到星期日,徐悲鸿便拿着一块面包,带上一壶水,到卢浮宫、凡尔赛、罗丹、奇美等巴黎各大博物馆参观、临摹世界名作,研究各派之异、各家之长。徐悲鸿爱提香之富丽、里贝拉之卓越……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不到闭馆不出来。他恨不得把自己喜欢的所有名画都临摹下来带回国,让更多的人研究学习。他不断问自己:为什么外国人能画出来,我们中国人就画不出来呢?是我们比他们笨吗?不,中国人的头脑是智慧的!当欧洲还处在野蛮状态的时候,我的中国已经进入到封建社会。我们的盛唐,曾被全世界称颂、羡慕!欧洲能文艺复兴,我们中国为什么就不能来个文艺复兴,来个重新繁荣富强呢!我相信,只要我们善于学习,勇于奋斗,敢于拼搏,外国人能创作出来的艺术品,我们中国也能创造出来,一定能创造出来!欧洲人能创造的辉煌,我们中国人肯定也能创造出来!
徐悲鸿每临一张名画,总要给自己规定一个奋斗目标。面对达·芬奇的杰作《蒙娜丽莎》,他一边临摹一边说:“在五年内,不!我要在四年内赶上它!”他在自己临摹画的背后写了“四年”两个字。他还临摹了另一幅古典大师大卫的名作《马拉之死》,给自己规定,三年后也要创作出如此精彩的作品来。徐悲鸿走到德拉克洛瓦现实主义名作《希阿岛的屠杀》前,面对充满感情、激动人心的巨幅油画,不禁热泪滚滚。徐悲鸿一边临摹,一边发誓:我们中国也一定要有自己民族风格的油画巨作《希阿岛的屠杀》!
徐悲鸿怀着强烈的求知欲,去临摹每一幅名画,不厌其烦地揣摩它、研究它。他每次从卢浮宫出来,总要经过罗森堡公园和圣杰曼大道,顺便溜到塞纳河畔的旧书摊上去淘宝,从那不起眼的旧书摊里,淘到一些很便宜的旧画、旧书。
徐悲鸿为了省钱,总是在一分一厘地节衣缩食,有时连续几周每天以面包和冷水充饥。他尽量不画耗材费用很高的油画,把重点放在了素描上。没钱请模特,他就请夫人做模特儿,反复画,有时回到家里,他就对着镜子画自己。我们现在看到的一些徐悲鸿自画像,大都是他在这一时期创作的。
1920年初冬的一日,徐悲鸿夫妇应邀赴法国著名雕塑家唐泼忒(Dampt)夫妇的茶会。在座的法国艺术家都很陌生。唐夫人对悲鸿介绍了达仰先生,她说:“这位就是我们法国最大的画家达仰先生!”唐夫人向徐悲鸿等人介绍道,“达仰先生不光是法国最大的画家,还是一位喜欢提携后进、培养艺术人才的大教育家。他已桃李满天下。”雕塑家唐泼忒夫妇一起向达仰先生介绍道:“这位年轻人就是中国留法学生中的佼佼者徐悲鸿。”
徐悲鸿赶紧向达仰先生深深弯腰鞠躬说,“达仰先生,我能认识您真是三生有幸!”
徐悲鸿做梦也没想到,心目中久仰的达仰先生,今天有幸在唐泼忒夫妇举办的招待茶会相识了,还给他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他在《自述》中写道:达仰“目光精锐,辞令高雅,态度安详。引掖后进,诲人不倦,负艺界众望,而绝无骄矜之容。”
徐悲鸿很想拜在达仰先生门下学画,可他生怕被拒绝。徐悲鸿鼓足了勇气对达仰先生说:“尊敬的达仰先生,我盼望着有一天能拜您为师,在您门下学画。”达仰先生听罢很高兴。“好哇!中国有句话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你这位中国画家与我这位法国画家,是不是心有灵犀我还不清楚,可你和我倒是真的想到一起去了。我正想着有你这么一位中国留学生呢!”达仰先生笑着说,“我的朋友几次向我提起你的名字。他们可都在称赞你哟!徐悲鸿这个名字,已经深深留在我的脑海里了。中国是东方伟大的文明古国,有着了不起的文化传统,我非常高兴有你这么一位中国留学生。”
徐悲鸿听罢,再三向达仰先生鞠躬致谢。从此,徐悲鸿就成了达仰先生门下的一位得意门生。
徐悲鸿告诉达仰先生,有一天他路过一家美术商店,达仰先生的一幅油画,吸引了他的眼球。他在这幅画前停留了足足有个把小时,他做梦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成了先生的学生。
达仰听了徐悲鸿的这段话,笑了,轻轻拍着他的肩说:“你是个很有思想的青年人,我非常喜欢你的这种性格,希望你以后能经常到我的家里画画……”
达仰把画室的地址告诉徐悲鸿,让他每星期日早晨去谢吉路65号达仰画室。徐悲鸿听了,喜出望外。每到星期日,徐悲鸿都要带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去画室,当面聆听老师的教诲。有一回两人闲聊,达仰问悲鸿:“东方人了解西方之艺术否?”悲鸿感到惭愧,只好老老实实地告诉老师:“东方不太了解西方之艺术。”于是,达仰向徐悲鸿谈起自己学画的体会。他说:“艺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从事艺术事业,不要追求所谓时髦,也不要满足于小的成就。”他还告诉悲鸿,“学生听老师的每一堂课,都要认真听认真记认真想,要记其特征,默背一次,然后再与对象相比较,而正其差。只有这样才能愈坚实。”
徐悲鸿不仅把老师的教诲牢记在心,还努力付诸实践。他作画的水平提高很快。
有一天,徐悲鸿在老师画室里读画,达仰先生感慨道:“悲鸿,你是位很有悟性的中国留学生,我很看好你的前程。”达仰先生还强调说,“悲鸿,我很喜欢你。真的,就是这样。”
徐悲鸿经常出入达仰先生的家,成了达仰最欣赏的门生。
徐悲鸿深有体会地说:“获此名师,一直到1927年回国,都是如此,固受益匪浅。”
1921年,徐悲鸿忙里偷闲,为上海《晨光》杂志撰文,向国内美术爱好者介绍欧洲绘画界的情况,受到国内读者的热烈欢迎。
一个星期日的傍晚,徐悲鸿从达仰先生那里回来,绕道走过巴士底狱广场。他踏着黑色的铺路石行走,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就是在这里,当年巴黎公社的英雄们和凡尔赛刽子手,展开了最后决战。炮火照明了整个天空,鲜血染红了大地,巴黎在燃烧,塞纳河倒映出还在冒烟的帝王宫殿,红旗迎风飘扬在圆柱顶上……这时,他似乎听见了激动人心的《国际歌》和五四运动中青年学生的呐喊声……
徐悲鸿突然听见有人叫他,蓦然回首,发现又是那个平时狂妄自大、讲排场摆阔气、几回想拜达仰先生为师而被拒绝的洋学生。那人又在故意向徐悲鸿挑衅:“中国人愚昧无知,生就一副当亡国奴的奴才相,即便是把你们送到天堂里去深造,天天让达·芬奇手把手地教,也成不了材。”这一下子可把徐悲鸿激怒了,他那炯炯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富有的洋学生,憋了半天气说:“先生,你不是说中国人学不成材吗?那好,我代表我的祖国,你代表你的国家,我们来比试比试,等学习结业时,看看到底谁是人才,谁是蠢材!”
星期天,蒋碧微还在梦乡中,徐悲鸿便早早地起床了。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潮湿的雪片飒飒地落在窗台上。他走到水管子前用凉水擦了把脸,去找吃的,可橱柜里只有巴掌大的一块面包了。他又掏了半天口袋,唉!只搜出一个法郎。徐悲鸿饿着肚皮,拿起画夹,走出屋门。
这时,街上还没有几个行人。他走到一家画店的橱窗前停住了,打开画夹,披着纷纷扬扬的雪片开始临摹橱窗里的一幅油画。
接着,他又赶到了巴尔扎克博物馆。中午他也没吃饭,一直到巴黎灯火通明才归家。
夜晚,徐悲鸿又开始作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进入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的第二年,徐悲鸿第一次画的油画人体,就受到了弗拉孟教授的高度评价。以后,他又在数次竞赛考试中获得了第一名。
徐悲鸿为博采众家之长,对大小美术展览,从不轻易放过。法国一年一度的春季沙龙美展,徐悲鸿当然要看个够。如此全国性的大规模美展,都在巴黎市中心区的大小二宫举行。这两座高大的建筑物是专供展览用的,底层是沙地,为了便于陈列雕塑艺术品。法国的全国美术展展出的艺术家创作的精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展品之多,规模之大,是徐悲鸿从来没有见过的。参观者绕行一周不知要走多少路,一整天都很难看完。有些观众嫌累,看不完就走了。徐悲鸿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坚持看下去。可那天,他由于走得仓促,忘了穿外衣,中午又没顾得上吃饭,晚上在回去的途中,偏偏又遇到大雨,把他淋成了落汤鸡。徐悲鸿饥寒交迫地回到住处,肚子突然剧痛起来,且呕吐不止,加上未能及时治疗,从此,患上了慢性胃炎。从那以后,胃病时常发作。徐悲鸿为了不影响作画,在剧烈疼痛的时候,不得不用左手顶住痛处,右手不停地画画。徐悲鸿的有些画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创作的。他在一幅画上题写道:“人览吾画,焉知吾之作此,每至痛不可支也。”有朋友看到他如此忍痛作画,感动地流着泪说:“徐先生,我怎么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你那些传世之作,是在这种痛苦难忍的情况下画出来的……”
“甜从苦中来,困而知之,自觉为一生之大关键也。”悲鸿微微一笑道,“老师达仰先生希望我‘始终不懈,成一大中国人也’。我的理解,所谓‘大中国人也’,就是中华民族真正的艺术家。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就得像勇往直前的奔马那样,始终不懈地奋进不息。我就得做到孔子所说的:‘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我面对困难,不惧怕,不后退,努力克服就是了。”
徐悲鸿的话,感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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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战争,中国留学生的官费几乎断绝,由于过度劳累以及在饮食上饱一顿饿一顿,徐悲鸿的胃病常犯,这就使得日常生活更加艰难。徐悲鸿想方设法到德国柏林去了一段时间。因为战后的德国,马克每天都在贬值,而法郎在德国很值钱,用同样多的钱,在柏林可以买到更多的东西,维持更久的生活。于是,徐悲鸿携蒋碧微来到德国柏林。在德国,他仍旧寒暑无间,参观、作画,每天要辛辛苦苦地劳累十多个小时。在柏林,徐悲鸿最常去的地方一是博物馆和动物园。特别是柏林动物园,最有利于画家写生。徐悲鸿在这两个地方,又看又画,经常不知不觉就是一天。为了抓紧时间,徐悲鸿经常忙得忘却吃午饭,即使这样他也高兴。在柏林动物园里,徐悲鸿写生最多的是马的各种形态。马是徐悲鸿的最爱,马也是徐悲鸿最了解、最理解,写生最多的动物。他不仅了解看得见摸得着的皮毛、筋骨,还了解看不见的脾气秉性,特别是它同其他动物在习性上的不同。在柏林动物园里,有一群马,野性未驯,没有羁绊;或昂头,或俯首,或嘶叫,动作不一,神态各异。徐悲鸿如获至宝,接二连三不停地观察,不停地写,不停地画。
就这样,他一连两三个月,每天都是到动物园写生,有些日子,徐悲鸿几天都活动在狮子旁边,精心观察狮子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一张又一张的速写、一张接一张的素描,一直画到满意才肯歇手。徐悲鸿接连画了好几本速写,除了千姿百态的马,还有许多形态各异的狮子、老虎等难得看到的凶猛的大动物。为了表现出动物的某一动态,常常要画很多张速写,力求画得准确无误生动有趣。有一回,徐悲鸿为了画好狮子提起一条后腿,在动物园观察了数月,观察狮子提起后腿的样子,细微处还没观察清楚,狮子就把后腿放下了。为此,徐悲鸿埋怨了自己。后来观察到另一只狮子提起后腿时,这才准确无误地把狮子提后腿的形态留在了速写本和素描簿上。后来,他整理在柏林动物园写生稿的时候,高兴地发现,一张张一本本都放在一起,足有二尺多高。这为他后来创作各种神态的马、雄狮和其他动物,打下了十分坚实的基础。在德国期间,徐悲鸿还看到许多非常精良的绘画复制品,他用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钱,不够又借了一些,这才购买了一些朝思暮想的绘画复制品,准备将来带回国教学和展览用。他在居室上下到处都塞满了美术经典,搞得到处拥挤不堪,连进出屋门的走道几乎都给堵死了,蒋碧微对此非常不满,经常生气地说:“悲鸿,你把过日子的钱都买这些东西了,叫我怎么过日子呀!”徐悲鸿却得意扬扬地说:“我觉得这日子过得蛮好嘛!我天天坐卧其中,这种感觉,如同王子生活在王宫里一样,美妙极了。我这种很难得到的享受,你是无法体会到的。我同你说这个,简直是对牛弹琴。”
徐悲鸿的话,险些把太太的鼻子气歪……
德国柏林的美术印刷品,色彩精美,徐悲鸿不管居室有地方还是没地方,只要口袋里有点钱,他还是要买,要不他就吃不好睡不好。他唯一的理由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等我们回到巴黎,即使有钱想买也不可能了。实在没钱,就是举债也得买。徐悲鸿对绘画早已爱入骨髓。有一回,徐悲鸿在街上偶然看到有家画店出售康普等画家的作品,价格非常便宜。他非常兴奋,这是大师级的作品啊,可眼下两手空空,已经欠了朋友不少钱了,哪里还有钱呢?无奈,徐悲鸿去求助同在德国留学的宗白华等几位好友帮助,朋友都知道,徐悲鸿爱书画艺术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朋友都帮他凑钱,这才勉强买下了康普的两幅油画和几幅精美的素描。
康普先生是柏林美术学院院长,他的绘画凝重宏丽,最能表现日耳曼民族的风格特点,徐悲鸿十分喜欢。到柏林后,他叩门拜见了康普先生,并经常向他请教。徐悲鸿勤奋好学的精神给康普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康普对前来向他问学的徐悲鸿说:“中国本是世界文明之中国,有着悠久的文化艺术,如今又有了像你这样勇于献身祖国艺术事业的年轻人,使我看到了中国文艺复兴之曙光!”
最后这句话,给徐悲鸿以很大的鼓励。悲鸿在他的《自述》中写道:“吾居德,作画日十几个小时,寒暑无间……”当时徐悲鸿最爱伦勃朗的油画,顶着烈日前往弗烈德里博物院临摹伦勃朗的作品。1922年,徐悲鸿在德国博物馆,拜读了丢勒(Durer)、荷尔拜因(Holbein)、门采尔(Menzel)和塞冈第尼(Segantini),皆令他赞叹不已。徐悲鸿最爱伦勃朗的画,在弗烈德里博物院,徐悲鸿认真临摹了荷兰画派大师伦勃朗的作品。古典大师们的作品,感动着他、吸引着他,他感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常常忍受着阵阵剧烈的胃痛,分秒必争,抓紧时间临摹这些名作,每天临摹十多个小时。如果这些已故的大师在天有灵的话,他们一定会被这位来自东方世界的年轻画家所感动。
徐悲鸿观看了德累斯顿的油画《同仇》《铸工》和柏林大学壁画后惊叹不已,称赞这些作品皆精卓绝伦,最能表现日耳曼民族之风格。
徐悲鸿在柏林,经中国留学生宗白华介绍,在散维尼广场附近的康德街租了一间便宜的平房。这条街有许多中国人住,还有两家中国饭馆。徐悲鸿和宗白华经常相伴到中国饭馆吃盖浇饭和炒辣子肉丁,既经济又实惠,很是开心。
一天,正在收拾房间的徐悲鸿听见有人叩门,开门一看,一位陌生的高个男子出现在眼前。“徐悲鸿先生,我叫张道藩,留学英国,在伦敦大学就读,同你一样,也是学美术的。”还没等悲鸿说话,来人先开口自我介绍了,“你的大名早在国内,我就有耳闻了,很想看看你这位美术天才。听说你从巴黎来到了柏林,这不是,我就急匆匆地从伦敦赶来拜访你了。到了柏林,我东打听西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徐悲鸿做梦也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张道藩是在德国的柏林。张道藩对徐悲鸿彬彬有礼,他紧握着徐悲鸿的双手,一再称赞悲鸿的绘画天才,并邀请徐抽空去伦敦玩玩,游览游览。他说:“我会热情招待你们夫妇二人的。我期待着你们夫妇的到来。”张道藩还请徐悲鸿代他问“嫂夫人蒋碧微好!”徐悲鸿说:“蒋碧微出去了,她回来我一定转达你的问候。”
张道藩笑容可掬。礼尚往来,徐悲鸿对张道藩也蛮客气,一再表示感谢。
张道藩生于1897年7月,比徐悲鸿小两岁,贵州盘县城关镇人,祖籍南京。张道藩同徐悲鸿最大的不同是,一个出生在世世代代耕田种地的农民家庭,一个生活在富豪并且有地位的家庭。张道藩1919年底西渡英国伦敦,1921年入英国伦敦大学美术部就读。张氏善于言谈、喜欢交际。张道藩到伦敦后,首先结识了中国四大家族之一的陈立夫。经陈立夫介绍,张道藩于1922年加入国民党,他终生与陈保持着密切联系。这为张道藩后来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26年2月,张道藩与一位法国姑娘结婚。她的中国名字叫苏珊。
宗白华和徐悲鸿同住一条街,且相距不远。宗白华晚间时常到徐悲鸿住处看他画中国画。他见徐悲鸿正在画逆风飞行的一群麻雀,只见他用中羊毫以淡墨画麻雀的胸脯,在脖子两旁用浓墨点上两点,麻雀的神采瞬间显现出来。宗白华高兴地拍手叫“绝!真绝!”其实,宗白华最喜欢只身一人立于悲鸿身旁,静静地观看他画马的神态,尤其是挥毫画奔马的神态,令他激动,热血澎湃。一天晚上,徐悲鸿画兴勃发,一连画了两张奔马图,宗白华一边看一边说:“悲鸿,我发现你的中国画,特别是你笔下的马和麻雀,与众多国画家的画法有很大不同。”
悲鸿手不停笔地问:“嗬,你看出不同了,好,我倒很想听听你所说的很大不同。”
宗白华说:“你笔下的国画有很强的立体感和透视力,寓意深刻,给人以鼓舞,以信心,以力量。所以,十分讨我喜欢。”
“这是因为我运用中国绘画工具,吸收了西画的表现技法,通过我所画的对象,来表现我的情感、我的思想。所以就不同于古人和当下一些人的中国画。这就好像做菜一样,有红烧也有清炖,有烤炸也有烩炒,即使是同样名称的菜,做法也各不相同,味道也就不尽相同。各随所好,各取所需。”徐悲鸿说,“笔墨要随着时代而变化,画画当然更要有变化,不能千篇一律。文如其人,画如其人,每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绘画风格。我的画自然要有我的思想、我的追求、我的爱和恨。宗君你若喜欢画,我定要为你作一幅。”宗白华顿时大喜。画什么呢?悲鸿抬头一看,窗外正下大雪,于是他立即挥笔画了一幅《梅雪》赠予宗白华。后来还为宗白华画过奔马和墨猪。
柏林印的美术印刷品,是德国的骄傲。徐悲鸿喜爱非常,他节衣缩食,尽力求购,买了许多摆放在家中。他像个富翁似的坐卧其中。虽然生活上是艰苦的,但他在精神上却获得了极大的宽慰。
宗白华见徐悲鸿居室拥挤得要命,处处都塞满了美术典籍和美术印刷品,还有临摹的油画名作,感慨了几句。徐悲鸿对宗白华诙谐地说:“我没有丝毫拥挤的感觉,有的是富有、非常富有的感觉。在精神上,我感到自己比王子还要富有!”
“你太太也这么认为吗?”宗白华说,“我看未必吧!”
徐悲鸿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
购买名家绘画原作,要是在巴黎,徐悲鸿是想也不敢想的,因为那里的名家绘画实在昂贵。但到了柏林就不同了,由于那个时候德币不值钱,而法币值钱,徐悲鸿便在每笔交易中都节省出不少钱。通常是当他看中了一件艺术品时,问明价钱,先付一点钱,隔几天筹备齐了钱再去取。有一天,徐悲鸿从动物园写生回来,在一个画店偶然发现一些名家的杰作真品,价格便宜得不敢想象。徐悲鸿雄心勃勃,做梦都想把这些油画原作全部买下来,将来回国,给国家创办一个像样的美术馆。可是这时他手中无钱,并且已经负债一千多法郎了,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些艺术珍品买到呢?他先找宗白华商量。宗白华说:“你想得倒蛮好的,可就是办不到。我又不是大军阀、大富翁,手中没有那么多的钱,想帮也无力帮你……”徐悲鸿突然灵机一动,又想了个主意:到中国驻柏林大使馆求援。
中国驻德国大使馆魏姓公使出来接待了徐悲鸿。徐悲鸿看着衣冠楚楚的魏公使和使馆其他官员,心里很是高兴,以为这件事有门了!谁知徐悲鸿说明来意后,那位公使操着浓重的湖北话,用最好的官话奉承了悲鸿几句,又找了许多托词,便婉言谢绝了。徐悲鸿咬紧牙关,头也没回地从原道又走了回来,他心里一阵绝望。
回来,徐悲鸿还是不死心,他想到了恩师康有为,如果能通过康有为等人,筹集万金,用于购买美术品、雕刻、绘画、铜镌等物,就可以为国家办一个像样的美术馆。现在购买,比昔日节省钱二十余倍。后来,徐悲鸿费尽心血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由于种种原因,还是没能实现他那为国家着想、办个美术馆的美好愿望。唉,让这位热血赤子几次碰壁,令他心灰意冷。
26
徐悲鸿手头拮据,负债累累,生活又到了极度困难的境地。本来徐悲鸿靠着他那有限的官费维持学习和夫妻两人的生活,就已经够紧张的了。由于国内政局动荡不定,北洋政府经常拖欠留学生的官费。因此,就连这点可怜的收入也时续时断,根本没有保证。为此,蒋碧微叫苦连天。徐悲鸿理解妻子,从小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讲究穿戴、喜欢打扮的生活,现在几乎要断炊了,丈夫还从早到晚一头扎进艺术世界里,她怎么能受得了呢?在来巴黎之前,哈同花园总管姬觉弥曾向徐悲鸿许过愿:徐悲鸿先生留学到了巴黎以后,他将每月寄三百块银圆。可是,已经两年了,姬觉弥总共寄了两三次,以后就分文不寄了。蒋碧微总是动不动就焦急地催促徐悲鸿:“我说过多少次了,可你总是不听我的。难道你写封信给姬觉弥,向他提提这件事就那么难?在困境下,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现在官费留学,政府也不给钱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钱!!还是钱!!!我高高兴兴地陪你到浪漫之都巴黎留学,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了,真够浪漫的了。要是再继续这样浪漫下去,我可就实在受不了了。你告诉我:你到底给姬觉弥写信不写信呀?你给他写封信还不是举手之劳,怎么就这样难呢?我想过了,他原来那么器重你,对你那么好,没准他事多,把这事给忘记了。你写封信提个醒,也许他很快就能把承诺的每月三百块银圆汇给你。”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哈同这些人的身上,要时刻记住:这些有钱的人是靠不住的。”徐悲鸿鼓励妻子说,“微微,别泄气,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办法都是逼出来的。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候办法就有了。”
“办法,办法,现在都快要断炊了,还办法办法的。你的办法是什么?”蒋碧微一说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其实,徐悲鸿的办法就是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一边作画。徐悲鸿如同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的颜回,不管遇到多么大困难,他都是一门心思地往前闯。
蒋碧微非常不理解自己的丈夫。她气愤地说:“哈同花园总管姬觉弥说好的,每月给你寄三百块大洋。他说话应该算数,你为什么就那么非死要面子活受罪?”
“微微,这事你以后就不要提了。”徐悲鸿想说服妻子,“姬觉弥先生本姓潘,名小孬。在他已经当上爱俪园总管的时候,我碰到了困难,他曾主动资助过我。我知道,那时哈同花园需要我。即使如此,我也很感谢他。他为什么资助我,还有一层原因,可能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来自乡下贫苦农家的孩子。他不怕吃苦受累,到上海谋生,由于他勤奋、机敏、聪明、英俊潇洒,通过不懈的奋斗,终于得到哈同夫妇的赏识,逐渐成为爱俪园的总管,并把名字也改为姬觉弥。他当了仓圣明智大学校长以后,我到法国留学,他是有过承诺,来法国后,他有时寄,有时不寄,他寄的钱,我们收了,花了。他不寄钱,我们绝不能再开口向他要钱。我们作为在国外学习的中国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有钱有势人的身上。一定要记住:人不可无傲骨,但不可有傲气!我们是中国人,一定要有骨气!”
“好了,我争辩不过你。鸿,这回我还是听你的。”蒋碧微无可奈何地说,“以后我再也不提请姬先生寄钱的事了。不过你得想办法挣钱。”
徐悲鸿说服了太太,心里很高兴。他对太太说:“现代社会是有钱人的社会,对于百姓来说,没钱是没法过日子的。我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微微,实在是难为你了。”
1923年春天,徐悲鸿携带着他购买的一批艺术品,从德国柏林返回巴黎,然后半工半读,继续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蒙巴纳斯各画院画了大量的人体。就油画方面的一些问题,徐悲鸿经常向达仰老师请教,并在达仰老师的具体指导下,精研素描和油画,练就了在作画方面的默写能力。徐悲鸿的油画《老妇》,第一次入选法国国家美展。老师和同学,都纷纷向他祝贺。
为了节省开支,徐悲鸿在巴黎凯旋门附近的第八区,找了一间房租便宜的六层楼的楼顶阁楼,作为安身之处。这是一间又矮又小的阁楼,而且漏雨。住阁楼的人一般是用人,因此被规定没有乘坐电梯的资格。所以,尽管有电梯运行,徐悲鸿从来不乘电梯,只能爬楼梯上下楼。为此,总喜欢穿高跟鞋的蒋碧微,经常叫苦连天。而徐悲鸿却总是风趣地劝她说:“住在这里,一是省了钱,二是锻炼了身体,一举两得,蛮好,蛮好。”
在阁楼一进门的墙壁上,十分醒目地挂着徐悲鸿的手书:人不可无傲骨,但不可有傲气!室内堆满了书籍、画册、画片和临摹的油画原作。虽然拥挤不堪,可他不嫌乱,更不嫌拥挤,总是十分得意地睡在其中。但他很担心下大雨,因为他有过这样的遭遇。有一天傍晚,徐悲鸿正准备外出向一位朋友借钱,忽然下起了暴雨,还夹着冰雹。玻璃窗被冰雹打坏,玻璃碎片乒乒乓乓地往下坠,雨水也随之哗哗地灌了进来。徐悲鸿赶忙告诉房主。房主不但不管修,反而指着住房合同的条文要徐悲鸿赔偿。在法国,像这类事情,是没法讲理的,徐悲鸿只好借钱来赔偿被冰雹打碎的玻璃,气得蒋碧微垂头丧气地说:“人要是穷了,连天老爷都来作对,真是倒霉到家了!”
借钱只能救急,不能救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徐悲鸿只好用劳力换取起码的生活费用。但是,在法国找事做谈何容易。徐悲鸿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为一家出版社画插图的临时工作;蒋碧微也找到了为一家百货公司当绣工的工作。徐悲鸿即使在这种困境下,仍然节衣缩食,尽量多省些钱购买参考书、画册、画片什么的,油画原作只好暂时不买了。
时间是格外宝贵的。他不仅没有逛大街遛马路的闲情逸致,就连走路也总是快步如飞。
一天,恰逢法国一年一度的美术节,巴黎人倾城而出,都跑到大街上去了。蒋碧微也纠缠着徐悲鸿,非要他陪着去看热闹不可。当时还有一位男同学拉他上街。徐悲鸿就这样被推拉着上了街。
这一天,形形色色的艺术家都好似着了魔,尽情狂欢作乐。节目的怪诞,行径的荒谬,都是东方人所无法想象的。上自政府官员,下至巴黎平民,不但不引以为怪,而且还用崇敬的目光,仰视着这些放浪形骸的艺术家们,欣赏他们做出的种种惊世骇俗之举。蒋碧微为之惊奇、兴奋、激动,她拼命往人群里挤,想尽法子看个痛快。只顾自己往前挤的蒋碧微,却把徐悲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挤到人群的最前边,睁大眼睛欣赏着狂欢者们的奇装异服。在千奇百怪的化装游行队伍中,有人骑骏马,有人骑大象,还有人骑毛驴,有人穿着古代帝王的服饰,有人则全身是纸做的衣服,还有人把各种鲜艳的色彩胡涂乱抹在自己身上,高呼长号,招摇过市。特别是那些曲线玲珑的模特儿,干脆全身上下一丝不挂,露出赤条条的肉体,任人观赏……
这一切,让蒋碧微看得眼花缭乱。一只大象走了过来,突然向蒋碧微伸过长长的鼻子,吓得她一声尖叫,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嘴里不断惊呼:“悲鸿!悲鸿!……”
徐悲鸿早就不在她身边了。
徐悲鸿在达仰先生的指导下,正抓紧时机,全力揣摩、研究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杜米埃、伦勃朗、德拉克洛瓦、列宾、门采尔等名家令人醉心的辉煌作品。他用油画作为自己的表现手段,用小刀抹黄油一样抹着各种颜料。不管气候多么恶劣,生活条件多么艰苦,胃疼得多么厉害,他都在分秒必争,不停地涂抹。一年、两年……油画稿堆满了一屋。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徐悲鸿相继完成了《远闻》《怅望》《自画像》《老人像》《沉睡的维纳斯》《河边》《读书》《持棍老人》《抚猫》《男人体》等诸多油画作品。除此以外,徐悲鸿还以妻子蒋碧微为模特创作油画《凭桌》《裸裎》《情》《静读》《箫声》《韵律》等。通过阅读这些油画作品,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徐悲鸿对蒋碧微的脉脉深情,或者说是曾经有过的脉脉深情的油画。这些油画对人物性格刻画得出神入化,令人过目难忘,在巴黎展出时,惊动了巴黎艺术界。
油画《蜜月》《熟睡中的少妇》中,那温柔的笔触、丰腴的肌肤质感,流露出一对爱人的情爱愉悦与初绽的幸福。画中人妩媚风情,对未来充满憧憬,让人浮想联翩……
在这里要特别提到一幅非常不一般的油画——徐悲鸿在1926年创作的油画《箫声》。画中这位吹箫的青年女子侧身而坐,她微微轻启的双唇在吹箫,箫声似春风轻拂柳絮,如白鹤掠过清澈的湖水。吹箫女子娴静而淡雅。吹箫女子的原型,就是蒋碧微。她吹箫时的神情若有所思,一双明眸凝望远方,眼神中似乎还有一缕若即若离的淡淡哀愁……这位美若天仙妩媚动人的吹箫女子,不知倾倒了多少前来参观的西方人。
正是在这段时间内,徐悲鸿在法国美术界名声大震,他不仅为中国人,还为东方人争了气。
到了这个时候,那个曾向徐悲鸿挑衅过的洋学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徐悲鸿的对手。他从展览会走出来,向徐悲鸿深深鞠了一躬,垂头丧气地说:“徐先生,在我们的这场竞赛中,你是胜利者。我承认你们中国人是非常有艺术才华的。看来我犯了一个很不应该犯的错误:用中国话来说,那就是有眼不识泰山。”
“朋友,你能如此诚恳地认识错误,让我很高兴。”徐悲鸿说,“输赢对我来说,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让我们通过这种竞赛的方式认识了你。我们中国人常说不打不成交,我们通过这次竞赛成了朋友。所以,认识你我很高兴。从今以后,我们是朋友。”徐悲鸿说着伸出了手,他也伸出手高兴地说:“我们是朋友,谢谢!我很荣幸地交了个中国大画家朋友徐悲鸿!”
“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徐悲鸿自豪地说。
“徐悲鸿,你是好样的!”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你是一位了不起的铁杆爱国者。”
“爱国就是爱自己。”徐悲鸿高兴地说,“我现在身在国外,心甘情愿地做个铁杆爱国者。”徐悲鸿说着向这位法国竞赛者摆摆手“再见”。他也同样地摆手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中国朋友再见!”
27
1924年,徐悲鸿为中国驻巴黎领事赵颂南夫人写像,从容不迫,力求简约,造型设色得心应手。在这一年,徐悲鸿还画了一幅十分引人注目的油画《奴隶与狮子》。画面上显示出,在烈日下的旷野,一头雄狮正在迎面走进一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阳光聚在它的身旁,好像是在为这万兽之王加上一道神圣的光环。它气宇轩昂,炯炯的目光注视着斜对面,却毫无凶狠暴戾之意。在向前迈出的爪子上面,一道鲜红的血迹告诉观众,它被什么东西刺伤了。占据画面近三分之一的雄狮,以强劲的筋骨、浓重的鬃毛,赋予它强大的感染力。顺着雄狮目光射往的方向看去,还有更激动人心的镜头。在充满了神秘感的浓重阴影中,一个赤裸男子,他腰间围了一块不成样的布,正在惊恐万分地用背紧紧地贴在石壁上,好像希望找条缝隙躲藏进去。他的脸因恐惧而扭曲,躯体已经战栗得不听使唤,他正在等待着被眼前的雄狮撕裂和吞噬,恐惧得紧紧缩成一团。他很清楚地看到狮子在径直地向他走来。画家运用大明大暗的强烈对比,使画面气氛愈加紧张、凝重,令人窒息。一边是作为万兽之尊、威严无比的雄狮,一边是任人欺凌、随人杀戮、一无所有的奴隶。这种残酷的现实对比怎能不使人产生对弱者的无限同情?
这幅油画《奴隶与狮子》得到了巴黎艺术界的盛赞。
徐悲鸿奋进不息,在事业上突飞猛进。蒋碧微面对巴黎这个浪漫之都的花花世界,有些迷惑了。到了巴黎,她越来越注重穿着打扮,外出时,总是对着镜子认真地梳妆打扮,自我欣赏。她羡慕巴黎的女人玩猫玩狗,还迷恋上了巴黎一年一度的“美人和宠物”比赛大会。有时她被巴黎的表面的繁华,弄得神魂不定。
星期日一早,徐悲鸿携带着油画新作去请教达仰先生。这幅油画一下子被达仰先生的一位老朋友看中了。徐悲鸿知道,达仰先生的这位朋友不仅是巴黎和平街最大的服装店老板,还是一位有名的艺术品收藏家,其藏品中达仰的画最多。这位服装店大老板,还曾专门邀请徐悲鸿去他家参观过。徐悲鸿参观回来后曾十分惊讶地告诉朋友:“他的整个住宅就如同一座博物馆。他收藏的名画原作实在多得惊人!”今天这位大收藏家看中了徐悲鸿的油画。服装店老板当即拿出五百法郎放在徐悲鸿面前:“亲爱的朋友,如果嫌少,我明天再给你送五百法郎。”五百法郎,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徐悲鸿作为一名艺术家,考虑的不是钱多钱少,而是对这样的作品,他心里是不乐意出售的。可当着达仰的面,断然谢绝他的朋友也不好。徐悲鸿面对着收藏家的目光很是为难。达仰先生为这位收藏家说情了:“悲鸿,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爱你的这幅作品,我非常理解。不过,我这位朋友是位真正懂画的艺术品收藏家,他也是真心喜欢上你的这幅作品。作为一位画家,作品能被我这位朋友看中,那是值得高兴的事。许多画家都这么说。看在我的面上,悲鸿先生,你就忍痛割爱,把这幅油画卖给我的这位老朋友吧!价钱好商议。”徐悲鸿是达仰的学生,作为学生,他是非常尊重老师的。听了老师的一番话,他只能是忍痛割爱了,于是把这幅油画卖给了达仰先生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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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平生宏愿奢望唯进步”,这是徐悲鸿发自肺腑的声音,更是徐悲鸿心底的誓言。这些誓言,促使他坚定不移地战胜了身体、经济和家庭的种种困难,在艺术上取得了令世人刮目相看的成果。在巴黎,媒体记者纷纷报道,著名艺术评论家、画家,接连撰写文章,用最美好的文字称赞徐悲鸿的绘画作品和他的学习精神。有评论说“徐悲鸿的素描优佳绝妙”;一些著名收藏家主动上门来收藏徐悲鸿的作品。在国内,徐悲鸿的名声也是愈传愈广。1925年春,应上海中华书局之约,拟出版《悲鸿素描集》和《悲鸿画集》,两册画集由在巴黎的徐悲鸿自己编辑。他在《悲鸿素描集》自序中非常坦诚地感慨道:“吾平生宏愿奢望唯进步,则吾困之来,且无量。……天未赋吾以才,用令吾辟荆棘,徙崎岖,盘旋于穷崖幽谷中,曲折萦回,始如大道。登高者不止一途,其有直上之大道否?殆有之。有不及巅之广途否?亦有之,且多。唯吾所历既曲折、幽谷、奇兴、回想、兴趣乃洋溢无穷。吾受于父者,曰功苦;受于师达仰先生者,曰敏求、曰识量。近又受倍难尔先生一言曰敢、曰力行。然吾其不惑矣。凡人性善,皆不为恶目明俱能见美,吾以吾道悦乐之,道一端耳。吁微也,抑其广大寥廓者何物耶?吾钝且不思,其漠漠无涯,大宇之造物耶?吾仅趣视博择,撷其如纤尘之一象而已。吁其微耶!”
1925年,因上海工人反抗日本工厂厂主,顾正红等十余人在租界被枪杀,“五卅惨案”震惊中外。徐悲鸿一直关注着发生在上海的“五卅惨案”,常常夜不能眠。一天,徐悲鸿接到田汉从上海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到国事日艰,有要事面商,建议他能回上海一趟。
徐悲鸿接受了田汉的建议,决定回国共商国是,但没料到他赖以生存的北洋政府的留学费用出了问题,时有时无,当时已经停发几个月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让徐悲鸿感到幸运的是,就在这时,被他称为“平生第一知己”的黄孟圭,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黄孟圭祖籍福建福州,出身名门,喜爱艺术,雅好交友。1925年夏天,黄孟圭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拿到教育学硕士学位,想趁回国就职前赴欧洲考察文化教育,顺便看看好友、中国驻巴黎总领事馆领事赵颂南。一天,赵颂南在同黄先生闲聊时,讲起徐悲鸿在巴黎如何勤奋刻苦地学习,在绘画艺术上如何突飞猛进,油画、写生素描如何受到万众注目和专家的高度称赞,为此,赵颂南非常感慨。黄孟圭本来就对徐悲鸿早有耳闻,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很兴奋地问:“我很想认识认识徐先生,您能帮这个忙吗?”
“这还用说,当然可以。”赵颂南很高兴地说,“即使你不叫我帮这个忙,我都想把他介绍给你这位热心肠的好友。我看这位‘人不可无傲骨,但不可有傲气’、志向高远的徐悲鸿先生,一定会是一位能为我们中华民族争更多的光、添更多彩的大艺术家。”
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徐悲鸿的黄孟圭,通过总领事见到徐悲鸿时,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当黄孟圭听到徐悲鸿想赴田汉之邀回国办学,可经济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时,黄孟圭十分痛快地说:“悲鸿贤弟,田汉的邀请一定得去。你经济上遇到的暂时的困难好办,这个由我来想办法帮你解决就是了。”悲鸿听了大喜,马上就要拜谢,黄孟圭赶紧劝阻道,“你我都是为国家效力之人,没什么值得拜谢的!我黄某人能在巴黎结识你,也算是三生有幸。”
对于徐悲鸿来说,黄先生的这番承诺,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贵人,您是从天而降的贵人啊!”悲鸿感慨道,“在来法国之前,有两个贵人帮助我支持我鼓励我,一个是黄警顽,一个是黄震之。今天我这海外学子又遭遇困境,出来扶助我的贵人依然姓黄,这第三个贵人就是您孟圭大哥。第四个贵人姓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人生的道路上,不能没有知己,不能没有朋友。也许第四个贵人还姓黄。”
“你为国家被政府送来留学,我为国家赴美国深造,贤弟你有了困难作为长你几岁的兄长,理应帮助。我比你年长,可以做你的兄长,但我可不是贵人。贤弟不必客气!你我可以称兄道弟,我很高兴做你的兄长。”黄孟圭上前拉住悲鸿的手说,“你我志同道合,走到一起难得,我决定改变行程,陪同贤弟一起商量回国事宜。”黄先生接着提出,为了解决资金问题,他想陪悲鸿经新加坡回国。为何要这样做呢?因为时任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新加坡分公司总经理的黄曼士,是黄先生的二弟,此人不仅雅好艺术,且喜欢交友,仗义疏财,在新加坡各界社会名流中很有影响力。
黄孟圭在同徐悲鸿交谈后,通过书信,把徐先生的情况比较详细地介绍给黄曼士,请他先做好准备。黄曼士高兴地答应了大哥的意见和安排。其实,早在1919年徐悲鸿偕太太赴法国留学时,曾途经新加坡。那是他第一次到新加坡,尽管没有多深的印象,但他给当地的一些社会名流留下的印象却不错。所以黄孟圭说,他对徐悲鸿早有耳闻。黄孟圭很有把握地告诉徐悲鸿:“到了新加坡我先把你介绍给我二弟,然后通过他和他的朋友,再把你介绍给一些贤达和爱国人士。你用你手中的画笔,就能筹到一笔可观的资金……”
从此,徐悲鸿把黄孟圭称之为“平生第一知己”。
从此,黄孟圭与徐悲鸿以哥弟相称,徐悲鸿称呼他“孟圭大哥”,黄孟圭称他“悲鸿贤弟”。
1925年初秋,徐悲鸿应田汉的邀请,携带蔡元培先生的一封写给陈嘉庚的亲笔信,和孟圭大哥一起乘坐海轮离开巴黎前往新加坡……
这些肤色不同、信仰不同,情趣不同的乘客将有几个月的时间,一起生活在这艘海轮上。有个别寻找刺激的青年男女,在忙着选定对象展开攻势。轮船在大海上航行几天后,有些相互不认识的男女渐渐熟悉,有的形影不离。徐悲鸿经常到船头船尾的甲板上写生。
一天清晨,徐悲鸿走出船舱,打开画夹画海天的日出。正画得起劲时,一位碧眼金发的女郎一扭一扭地朝他走来,她说:“徐悲鸿先生,你是搞美术的艺术家,我是搞音乐的艺术家,你我都是艺术家,我们交个朋友如何?”徐悲鸿抬头一看,是位风情浪漫的法国女郎,她正微笑着向徐悲鸿伸出那只纤纤细嫩的右手,期待着……
徐悲鸿非常无奈地伸出右手,礼貌地同她轻轻握了握。可这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却一下子握住悲鸿的手,她不想马上放开,弄得徐悲鸿一时不知所措。而这位浪漫多情的法国女郎,却依然满脸堆笑地看着徐悲鸿,柔声柔气地说:“尊敬的中国大画家徐悲鸿先生,你所画的素描是最有说服力的,我在法国的报纸杂志上仔细拜读过,感到很有味道。特别是你笔下的人物素描,把各种各样的人和神态、眼神都画出来了,我非常喜欢。我想请你给我画一张素描肖像,留住我在你笔下的那一瞬间的最美好的形象作个纪念。想必先生你不会拒绝一个法国女郎的要求吧?”
她那双仿佛燃烧着炽热火焰的蓝眼睛,甜蜜地微笑着,期望地看着徐悲鸿,期待着他能用手中的画笔做出回答。
徐悲鸿有礼貌地微微点点头。然后,很自然地打开素描画夹,浪漫女郎得意地摆好姿势,徐悲鸿开始画起了素描……
背景是辽阔的海洋,晚霞和海浪衬出了她那俊俏的丰姿。徐悲鸿用了十多分钟,一幅逼真、传神的人物速写肖像,便跃然纸上。悲鸿把它交给了女郎。女郎看着刚刚诞生的这幅炭笔素描肖像画,兴奋地说:“啊!朋友,你是世界上所有的女人最喜欢的大画家。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有许多西方画家给我画过素描肖像,都没有你画得讨我喜欢。就拿表现我的微笑来说吧,虽然你只是淡淡的几笔,但画得最为传神!你看,我脸上的笑意,是从我内心涌向脸颊的,这是不可多得的一笑。我这难得的瞬间一笑,让你那支神来之笔,巧妙地抓住了,将永留人间。我可以毫不夸大地说,你这幅人物速写巴黎女郎,完全可以同卢浮宫的那幅《蒙娜丽莎》的微笑相媲美。啊,谢谢您——让我倾倒的大画家,我们交个朋友吧!”
徐悲鸿一笑置之。他开始收拾自己的画夹。可这位金发女郎却步步紧逼,她亲切地微笑道:“朋友,你我都是艺术家,艺术家的天性,就是追浪漫、赶时髦,爱美、追求美、创造美,善于欣赏美、享受美,难道你是个例外?中国大画家徐悲鸿先生,面对美丽的妙龄女郎,你就不动心,就不想占有,即使是短暂的占有?”徐悲鸿感到了她话中的挑战意味。“美丽的巴黎女郎,我以为,女人的心灵美,远比相貌美更能引起男人的兴趣。”徐悲鸿终于说话了,“比如,我的妻子蒋碧微,她的相貌很美,但她的心灵更美。”
“你是最懂得美,最善于表现美、欣赏美的艺术家,艺术家的妻子准是位东方大美人。恕我直言,东方女郎过于呆板,缺乏浪漫,少有品位。”浪漫的金发女郎得意地微笑道,“我们巴黎女郎,浪漫、风情,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我知道,你们有些来自中国的艺术家,特别是像你一样的大画家,有人就爱上了我们法国女孩。难道你这位来自中国的大画家,真的就不曾迷恋过我们巴黎女郎?我知道中国有句话,叫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难道你是个例外?”
“对不起,我得回到我妻子身边了。”徐悲鸿撒谎说,“漂亮的巴黎女郎,请你继续风情浪漫吧。再见!”
女郎眼看着徐悲鸿的背影,嘻嘻地笑了起来,然后说:“保守得很的中国男人,不懂得生活,更不懂得我们西方的女人,特别是我们风情万种的巴黎女郎。”
徐悲鸿第一次领略到浪漫之都巴黎女郎风情万种的厉害。他回到船舱,一下子倒在床上,想起了留在巴黎的妻子蒋碧微……
他躺在那里,睁大眼睛在想:我同太太尽管多次发生过争吵,但她毕竟是爱我的……她为了爱我,曾不顾一切地同我私奔东瀛。我们是患难夫妻呀!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八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分开,她一个人生活在巴黎,一定也很苦闷……
徐悲鸿一个人在舱里,感到有些烦闷。于是,他走到船尾来来回回地散着步。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徐悲鸿一人在甲板上来回踱着步子,嘴里轻声吟诵着南唐李煜的词。“怎么,想弟妹啦?”孟圭大哥半开玩笑地说,“从你带着弟妹私奔东瀛,到现在,是不是第一次离开你的微微?”
“是的。”徐悲鸿不好意思地说。
“没啥不好意思的。”黄先生微笑道,“为了事业,暂时分开几天也很正常。过些日子又回来了。在这期间,经常给弟妹写写信,说说悄悄话,安慰安慰你的微微……”
徐悲鸿看着那么认真开导自己的黄大哥,乐了。
黄大哥说完回舱里看书去了,悲鸿拿起速写本,继续在甲板上写生。突然,张道藩的面孔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由得心里一惊:这位阔少爷原在英国伦敦学画,我在德国柏林时好像他曾拜访过我。他为什么急急忙忙地从伦敦转学到巴黎高等美术学院深造呢?他对组织天狗会是那么积极,吃喝玩乐……
29
就在徐悲鸿乘坐的轮船刚刚离开巴黎不久,衣着考究的张道藩,已经满心欢喜地出现在蒋碧微的身边了。尔后,他们经常在一起看电影、喝咖啡、跳舞、吃饭,有时还一起出席朋友聚会。
这位比蒋碧微还追求时尚的张道藩,早已被他眼中“美若天仙”的蒋碧微给迷住了。为了方便见到蒋碧微,他从伦敦转学到了巴黎。徐悲鸿在的时候,他还有所收敛,如今徐悲鸿已经暂时离开了巴黎,他与蒋碧微的接触自然变得更加频繁,往来当然更加密切了。张道藩在巴黎拉丁区的一家旅馆里租了一个套间,这回可方便了他和蒋碧微。蒋碧微是位玩麻将的高手,常常是吃过晚饭接着打麻将,一打就打到通宵达旦,直到晨光熹微,牌局结束后别人都回家去了,唯有精疲力竭的蒋碧微连早点也忘了吃,就势往沙发上一躺,迷迷糊糊睡着了。
蒋碧微聪慧精明,心灵手巧,弹、拉、吹、唱样样都会。她本来不会跳舞,自从张道藩带她到舞场去了几次以后,对跳舞也渐渐有了兴趣。有一回,她和张道藩一起在一家豪华舞场跳舞,颇出风头。柔和暗淡的灯光下,两人翩翩起舞,闪来闪去,满场飞舞。蒋碧微得意地说:“自从来到巴黎后,我从来就没有这么开心过。跳舞似乎让我变得越来越年轻了。”
“巴黎是全世界出了名的浪漫之都,天下谁人不知道疯狂的夜巴黎。我记忆犹新,在左拉的小说《娜娜》中,作者对夜巴黎有一段绝对精彩的描写:‘夜幕降临了,巴黎到处充满着人肉的引诱……’”张道藩说到这里,更贴近蒋碧微有点微热的脸,低声说,“哎,你读过左拉的小说《娜娜》吗?若是没读过,应该当作诗词读,写得太精彩了,非常有品位。娜娜人本来就美,在舞台上显得更美,美得让人想入非非。娜娜还是个金嗓子,有两句歌词是‘黄昏时分,爱神在闲荡……到了子夜,爱神从这儿走过……’这两句歌词从她的金嗓子一唱出来,实在是太激动人心了。连我这个平日都懒得翻书的人,打开《娜娜》这本书,就爱不释手,要一口气把它读完,不过瘾,我又接着看了两遍。它成了我最爱的枕头书,想你了,我就看《娜娜》……”
“‘娜娜’是个什么人,你怎么能把我当成‘娜娜’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我总在想着你。”张道藩赶紧解释道,“你知道不?巴黎的男人最喜欢的不是少女,而是少妇。因为少妇皮肤更加细腻润滑,女人味显得更浓。因此,在巴黎的上流社会,请名画家给年轻的太太画幅裸体像,把最美的人体美永留人间,这是一种最值得骄傲的时尚……”
“道藩,我们不能忘记自己是中国人。”蒋碧微提醒张道藩说,“我们毕竟不是巴黎人,到时候我还得回到中国生活的。我们要是真的变成了巴黎人,回去还怎么生活呀!”
蒋碧微没有忘记自己是徐悲鸿的娇妻,她还比较注意自己的身份。而张道藩尽管已娶了法国女郎苏珊为妻,但这位公子哥,在追时髦上,在中国留学生中那还是数得到的。蒋碧微刚才的表现,实际上是非常有礼貌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聪明的张道藩也就不敢再对蒋碧微造次了。
“谢谢你的提醒,道藩知道了。”
不知张道藩是有意还是无意,或心不在焉,他那只穿着晶亮皮鞋的右脚,又再次踩着了一位女士的脚。当这位女士的舞友请张公子注意些的时候,他连声“对不起”都没说,只是不屑一顾地看了人家一眼。他的舞伴蒋碧微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替张公子说了声:“我们都不太会跳舞,实在对不起。”这时,张公子赶忙向人家说了声“对不起”。张道藩说完,便贴近蒋碧微的耳朵说:“你的那位大画家,他的那种‘人不可无傲骨,但不可有傲气’的爱国精神,还有他那‘坚忍不拔’一往无前的奋斗精神,我张某人实在佩服,可以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走得也太急了!”
“嗨,他哪能和你相提并论。”张道藩的话勾起蒋碧微的心里话,她叹息一声说:“你懂得生活,懂得女人,会享受生活,特别善于关心女人、理解女人、享受女人。而他简直是个书呆子、画呆子。他回国是什么田汉的邀请,他们还能有什么要事商量……”
“我听说田汉是个危险分子,他和危险分子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些藏藏掖掖的事。”张道藩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我看他心里除了他的艺术和他那些危险分子朋友,对你关心不够。像你这样美若天仙的才女,天底下哪里找去!……”
蒋碧微听到这里,委屈得眼睛都湿润了。张道藩用人间最美好的语言安慰她、关心她。她感动极了,热泪禁不住涌了出来。这时音乐暂停了,张道藩赶紧拉着蒋碧微的手,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掏出丝手绢递给她,趁机吻了她那双温柔无比的纤纤玉手。然后悄悄提醒蒋碧微:“他老同危险分子在一起,那是很危险的,你可要多加警惕……”
1925年年末,徐悲鸿绕道新加坡回国,这是徐悲鸿和蒋碧微到巴黎后,第一次分开,难免挂念着太太一个人在巴黎的生活……除夕夜,徐悲鸿在黄曼士家中的酒席上想念着妻子蒋碧微,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太太。徐悲鸿走后,蒋碧微一个人生活在异国他乡,又不知徐悲鸿何时能回来,起初,难免有些凄凉和伤感。但是很快,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蒋碧微在《我与悲鸿》一书中记载:“……我内心里难免有恐怖和凄凉的感觉,但是我不会向徐先生表露,因为八年以来,我觉得他从来就不会在感情上对我有所了解和关爱。起先以为他走了我一定会寂寞无聊,因为这时我已无须再做洗衣服烧饭的日常家事……想不到正相反,以后的日子竟过得十分愉快轻松……”
为什么?因为有了张道藩。
那时,一些留法的中国学生,时间长了,身在异国他乡,从感情上难免希望能经常同一些好友聚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开开心。于是,一些好友集结成社,取名“天狗会”。主要成员有张道藩、谢寿康、邵洵美、蒋碧微、常玉等。为什么取名“天狗会”,已无从考证。张道藩等人经常邀请蒋碧微一起喝咖啡、看戏、看电影、一起跳舞或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就这样,渐渐地,蒋碧微无意中发现,这样蛮好,这才是自己所希望和追求的美好生活。蒋碧微在《我与悲鸿》里是这样诉说的:“一九二六年的早春,悲鸿正在新加坡埋头作画,筹措我们继续留法的生活费用。早在1919年,我和悲鸿是靠一份官费到法国苦学度日,我们曾撑过无数濒临饥饿边缘的日子。想不到撑到1925年,官费受了国内政局的影响,宣告断绝,这使我们沦于山穷水尽的地步。在这种情形下,只好由悲鸿去新加坡设法筹款,我一个人暂时留在巴黎……朋友们照顾我十分周到,道藩是其中最热心的一位……常常请他充任我的男伴……”
显然,徐悲鸿和蒋碧微各有各的追求,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就在蒋碧微同张道藩在一起的时候,轮船上的徐悲鸿和他的孟圭大哥认真商讨着新加坡的具体安排……
30
几声汽笛响过,轮船终于开进新加坡港。乘客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人流中的徐悲鸿忽然看见几只小船飞快地朝轮船划了过来,小船时而沉没时而浮起,他十分好奇地问:“孟圭大哥,看那几只向我们划来的小船,那船上的孩子们在干什么呀?多危险。”
“你不必担心这些孩子,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黄孟圭回答说,“孩子这样做已经养成了习惯。他们在用这种古老的传统,向船上的乘客讨钱。看上去还是蛮有意思的。”
孟圭大哥正说着,只见小船上那些皮肤黝黑的孩子们一个个跳进了水里。他们在水里一个个向乘客举起双手,时而沉下去,又时而浮出来,嘴里好像还在嚷着什么,蛮可爱的。这时,有些乘客掏出硬币,毫不犹豫地抛向水中小船旁边的那些孩子们。那硬币只要一撒落到水里,孩子们便像那水中欢快的鱼儿,一翻身钻入水中,不一会儿又浮出水面,向乘客高高举起拿着硬币的手,露出欢欣的笑容。徐悲鸿被这一景象吸引了,他赶忙把身上所有的硬币抛向孩子,希望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能捡到它。徐悲鸿努力把这一情景记忆下来,想通过他手中的画笔,把这一群有趣的孩子讨钱的场景再现出来,让更多的人能看到,希望他们都能喜欢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能多给他们一些钱币。
上了岸,徐悲鸿在黄孟圭的陪同下,受到华侨领袖陈嘉庚、黄曼士和新加坡爱国侨胞的热烈欢迎。陈嘉庚祖籍福建泉州同安,著名的爱国华侨领袖、企业家、教育家,他亲手创办了厦门大学、集美学校、翔安一中、翔安同民医院等。陈嘉庚花巨资在祖国办教育,让徐悲鸿很是感动。黄曼士祖籍福建福州,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新加坡分公司总经理、新加坡南洋黄氏宗会“江夏堂”会长、秘书长,佛教总会董事、南洋学会会员。他继承了家产和家风,广交学者名流,收藏字画古玩。
在徐悲鸿到达新加坡前,黄曼士已经把徐悲鸿向陈嘉庚做了介绍。陈嘉庚说他对徐悲鸿并不陌生,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说他是个爱国大画家。
徐悲鸿称赞陈嘉庚先生这些高尚的爱国行为时,陈嘉庚十分感慨地说:“余久客南洋,心怀祖国,希图报效,已非一日……余中华民族人心未泯,国脉尚存,四万万同胞绝无甘居人下之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每个人都应该为振兴中华出力。今日不达,尚有来日;此身不达,尚有子孙……”
这是徐悲鸿第二次到新加坡,被黄曼士安排住在黄家位于芽笼35巷16号的江夏堂。这里也是南洋黄氏总会所在地。江夏堂有几栋带有传统风味的独立式住宅建筑物。徐悲鸿在这里结识了“百扇斋”主人黄曼士夫妇。百扇斋这一雅称,缘于黄曼士收集中国扇面逾百而得名。江夏堂周围环境优雅,庭院里遍植奇花异卉,除了名贵的胡姬,还有许多热带特有的植物。热带树木花卉为房子增添了不少浓郁雅艳的色泽和香气。郑板桥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竹;黄曼士则不可“无日不看花”。徐悲鸿生长在无锡与苏州之间的宜兴屺亭桥,地处长江三角洲太湖之滨,与芽笼相似。黄氏兄弟之所以把徐悲鸿安排在这里,为的是让他“宾至如归”,有生活在家中的感觉。
江夏堂有三个部分:前厅、主体建筑和后厨房,主体部分以固定隔板分割为两至四个房间和小走廊。在楼上有一个凸出的前阳台,供主人乘凉。徐悲鸿住在江夏堂,生活在江夏堂,画室也在江夏堂。黄氏兄弟特意将二楼小宴会厅改装成徐悲鸿画室。这里环境优雅、光线充足、活动方便,为了便于悲鸿接待客人,隔壁变成了客厅。悲鸿说这是他十分理想的画室。徐悲鸿多年养成的习惯,每日清晨洗漱后,即研墨理纸作画。
徐悲鸿以后每次到新加坡,大都住在江夏堂,他在新加坡创作的无数画品,不管是油画还是水墨画彩墨画,大都诞生在江夏堂画室。有人统计过,徐悲鸿在这里画得最多的是奔马。由此,有许多人把江夏堂称为“万马奔腾堂”。久而久之,万马奔腾堂替代了江夏堂。一天晚上,黄曼士来江夏堂看望徐悲鸿,两人闲聊到桂林山水美景时,都特别开心,徐悲鸿豪兴大发,马上裁纸调墨,信手握笔,饱蘸笔墨,随心挥洒,连挥两纸皆不满意,悲鸿正要撕掉,黄曼士赶紧从悲鸿手中要来还未落款的山水画。这时悲鸿从背面看到黄曼士手中的山水画,顿感气象万千,风雨朦胧,雾气腾腾,云雾缭绕。徐悲鸿惊喜道:“哎呀呀,这正是漓江山水之景色!”当即在纸背题款:“悲鸿追忆画桂林雨后……”
黄曼士请悲鸿为江夏堂题了牌匾。
黄曼士又介绍徐悲鸿为南洋侨领陈嘉庚、南洋富商黄天恩画肖像。
徐悲鸿把时间安排得很紧,笔不离手,画完一幅又接着画另一幅,一直画了两天,画完两幅肖像画。他觉得有些累,但这两幅肖像在得到众人的好评时,他的疲惫感顿时烟消云散。
陈嘉庚、黄天恩二位先生对徐悲鸿为他们画的肖像,十分满意。他们都收藏了一些名家的画作,都有相当高的品鉴能力。徐悲鸿融会中西画法,把他们的神态、气度,画得呼之欲出,而眉眼尤为传神。陈嘉庚连声称赞:“悲鸿先生画艺超人,是位名副其实的绘画艺术大师。”黄天恩笑道:“画比人好,画比人好啊!只有神来之笔才能画得如此美妙。神来之笔徐悲鸿,确实名不虚传。”
陈嘉庚、黄天恩二位先生为了酬谢徐悲鸿,都付出了可观的酬金。陈嘉庚付给徐悲鸿的酬金是2500块大洋。
徐悲鸿在新加坡期间,受到黄氏兄弟的盛情款待。通过画画不仅得到令他始料不及的酬金,还交了一批朋友。特别是黄曼士,也成为徐悲鸿的挚友,因为孟圭是大哥,徐悲鸿便称他为二哥。
在新加坡的日子里,黄氏兄弟的关照,给徐悲鸿留下深刻的印象,令他终生难忘。他回想这些年来,昔日的黄警顽、黄震之,今日的黄孟圭、黄曼士,对他如此关心支持,不禁感慨万端。他在所画的一幅奔马图中题款云:“余一度改名黄扶,平生遇黄,逢凶化吉。”
为祖国创办一个理想的美术馆,这是徐悲鸿长期以来的心愿。他应邀在陈嘉庚家中做客的时候,向陈先生诉说了这一心愿,并希望得到陈先生的支持。让徐悲鸿失望的是,陈先生对办教育兴趣浓厚,而对办美术馆却表现淡然。徐悲鸿想在国内创办一个美术馆的心愿,又落空了,令他大失所望。关于美术馆的创建,徐悲鸿在1932年撰写的《中国今日急需提倡之美术》一文中写道:“国家唯一奖励美术之道,乃设立美术馆。因其为民众集合之所,可以增进人民美感,舒畅其郁积,而陶冶其性灵。现代之作家,国家诚无术一一维持其生活。但其作品,乃代表一时代精神,或申诉人民痛苦,或传写历史光荣,国家苟不购致之,不特一国之文化一部分将付阙如,即不世之天才,亦将终至湮灭,其损失不可计偿。故美术馆之设,事非易易,鄙意先移其责于各大学,及国立公立图书馆,以法令规定,每一国立大学或图书馆,至少每年应以五百金购买国中诗家、画家、书家作品或手迹,视为重要文献,而先后陈列之,庶几近焉。”
徐悲鸿在他的《自述》中描述道:“……黄君故善坡巨商陈君嘉庚及黄君天恩,遂为介绍作画,盖有江湖生活矣。陈君豪士,沉毅有为,投资教育与公益,以数百万计,因劝之建一美术馆。惜语言不通,而吾又艺浅,未能为陈君所重。”
这次在孟圭大哥的帮助下来新加坡,口袋是装满了,计划中要办的事全都十分顺利地办了,本想再办一件大事(美术馆——作者注)的,却没办成,这让徐悲鸿感到失望。他告别了黄氏兄弟,离开了新加坡。
徐悲鸿先到广州,在那里,结识了北伐将领李宗仁。
1926年初,徐悲鸿回到上海。
2月18日,田汉在上海举办梅花会,这是特地为徐悲鸿首次旅欧归来举办的小型作品展览会。展出油画人物40余幅。一百五十多名文艺界人士与会,包括蔡元培、林风眠、郁达夫、郭沫若、叶圣陶、郑振铎等。田汉热情地把徐悲鸿和他的作品,向上海文艺界的知名人士做了介绍,引起上海文化界的极大关注。上海《时报》每周画刊,专门介绍了徐悲鸿和他的绘画作品。康有为称赞徐悲鸿的作品:“精深华妙,隐秀雄奇,独步中国,无以为偶。”
3月,徐悲鸿为南海先生康有为、黄震之画像。
4月,王临乙在上海,通过蒋碧微的父亲蒋梅苼教授的介绍,认识了大名鼎鼎的徐悲鸿。他去拜见徐悲鸿时,带着一幅用棕赭色画的单色油画,层次、质感和光线明暗,经过王临乙细致研究,都认认真真地表现出来了。他自我感觉不错。徐悲鸿看后,也比较满意,肯定了作者的努力。“临乙,你的绘画基础至少有两年的功夫,是很有艺术才华的。”徐悲鸿鼓励王临乙说,“继续加油,好好努力,为复兴中国艺术而努力奋斗。”
尔后,徐悲鸿带着王临乙去看他画的肖像画。一幅是为新加坡华侨青年夫妇所画的油画肖像,还有一幅是尚未完成的黄震之油画肖像画稿。徐悲鸿边看、边讲,告诉王临乙油画,特别是油画人物,在用色、光线、空间等等方面要注意的地方。这期间,作《公理与复仇》等油画。
田汉、欧阳予倩等同徐悲鸿商议,要为中华民族培养一批能担当起改变中国陈旧艺术面貌的美术人才,要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共同创办一所崭新的艺术学校。
而后,徐悲鸿又经新加坡出国。这是徐悲鸿第三次到新加坡。就在这一年的10月,徐悲鸿回到了巴黎。他在新加坡画像,共获得报酬近万元新加坡币。除了往返路费等开支,剩下来的钱,如果全部兑换成法郎,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可是,这些钱大部分都被他购买名家字画花掉了。他回到巴黎一见到蒋碧微,就兴致勃勃地说起在新加坡交了一些好友,说起他在上海同田汉会面的喜悦,还大谈他在旅途中的见闻和收获。可蒋碧微对这些毫无兴趣,她拉长面孔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她听得实在不耐烦了,这才板起面孔质问:“你的钱呢?这次去新加坡画画得到的钱呢?”
“我不是回了一趟上海嘛!”徐悲鸿解释道,“这一回可真买了不少好东西!”
“又是金石书画?”
“那当然!”
按理说,蒋碧微是要发作的。可这回不知怎的,她忍住了,并没有吵闹。这让徐悲鸿心里踏实了一些。
“国运日艰,日本侵略者磨刀霍霍。”徐悲鸿向太太介绍说,“国人陷于一片水深火热的灾难中。”
身处异国,感慨日深的徐悲鸿,有时会自言自语:回国去,我不能不回国!1927年夏天,徐悲鸿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个人再度回国。
回国前,他先到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去临画,顺便游历了瑞士、意大利等国。徐悲鸿在意大利,十分激动地浏览了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提香等大师的名作。他在欧洲八年,法国、德国、英国、意大利、比利时、瑞士等国,到处都留下了他寻求艺术的足迹。八年留学的磨炼,不仅使他获得了丰富的绘画知识,还把他的刚毅性格练得更加坚强。
徐悲鸿离开巴黎那天,前往送行的有中国人,有欧洲人。朋友一再劝说他:“悲鸿,你在法国已经创造了奇迹。你在我们的眼里,特别是在达仰先生和弗拉孟教授眼里,你是真正的绘画天才,是最用功、最好、最有发展前途的艺术人才,前途不可限量。我们都希望你继续留在法国展示你的艺术才能,创造更大更多的奇迹。法国是艺术家的世界,这里最能发挥你的艺术才能。”徐悲鸿十分认真地说:“恕我直言,我为什么要出国学习?因为中国的艺术事业需要改良,需要复兴,这都需要人才。不管我到哪里去学习,去拼搏,我都始终不会忘记踏出国门的初衷。现在祖国需要我,我一定得回去。回去报效我的祖国!”
特别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位巴黎高等美术学校的老门房,老门房特别佩服徐悲鸿,他说:“我从来都看见他风风火火地忙个不停。说他如同一匹不知疲倦永远在奔跑的马,那是一点没错的。”为了自己的祖国,徐悲鸿总是在奋进不息。老门房与徐悲鸿的交情很深很深。老门房舍不得徐悲鸿走,他紧紧握着徐悲鸿的手,老泪纵横……
徐悲鸿为老门房画了一幅素描肖像,送给他留作纪念。
时隔不久,怀孕的蒋碧微也回国了。同徐悲鸿一起住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