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徐悲鸿和蒋碧微在日本待了不足半年,因为手上的经费花得差不多了,便回到了上海。一回到上海,徐悲鸿首先登门看望了恩师康有为。康先生对他带回来的许多精美的书画艺术印刷品、美术典籍很感兴趣。“悲鸿,你很有见识。”康有为满意地捋着胡子说,“我们中国有许多好东西,如古代的四大发明,不光被外国人学去了,还发展了,西方造的洋枪洋炮超过了我们。为了祖国明天的繁荣昌盛,我们也需要借鉴外国成功的好经验好东西,不论是东瀛的还是西洋的,好东西我们都应该研究、学习,有些也可以拿来用嘛!”徐悲鸿在同恩师康有为的闲聊中,表达了想去欧洲留学的愿望。他说:“我们年轻人走出国门,好好看看外边的世界,开阔视野,增长才干,不论对国家还是对自己,都大有好处。”
“你说得很对、很好。我非常赞同你的想法。”康有为对徐悲鸿说,“不过,现在欧洲战争打得正凶,至少是在目前还不能去欧洲留学。我希望你先去北京看看。”
“我想听恩师继续说下去。”
“这一方面,北京是我国的文化古都,那里不仅有故宫、有很多文化遗迹,还有很多文化名人、艺术权威,你在北京可以接触更多的社会贤达名士。这对你研究、汲取我国各家各派艺术品的精华,会大有好处的。”康先生说,“另一方面,到北京看看能否弄到一个官费留学的名额,为你将来出国做些准备(官费,就相当于现在由国家公派出国——作者注)。”
在那时,康有为是徐悲鸿最为崇敬的人物,也是他心目中最高权威。所以,他非常听康有为的话,以为他说的话错不了。徐悲鸿高兴地说:“好,我听先生的,照您老说的去做。”
“倘若你真的乐意动身赴北京,行前可来我这里带上几封信。”康有为接着说,“我把你介绍给北京的几位朋友,有什么困难可以请他们帮帮忙,关照关照嘛!”
行前,康有为除了为徐悲鸿写了几封亲笔介绍信,还挥毫写下了“以壮行色”四个字送给徐悲鸿。这给徐悲鸿很大的鼓励。
1917年年末,徐悲鸿偕妻子蒋碧微一同北上,他们先乘船到天津,然后再转乘火车来到北京。
舱里灯光暗淡,为生活而奔波的劳苦大众东倒西歪地坐着、靠着、躺着。来自社会底层的徐悲鸿,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而名门闺秀蒋碧微,那可就不然了,气呼呼地嚷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呢?浑身一股子味,难闻死啦!你为了省几个钱,买底舱,竟让我和他们挤在一起!”徐悲鸿正色道:“他们也是人,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挤在一起?只要有机会,我愿意多多接触接触这些劳苦大众。别忘了,我就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悲鸿,我为了你,连父母、家庭都抛下不管了,可你,就这样对待我……”蒋碧微感到满肚子委屈地说。她委屈地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徐悲鸿心里在想:“这有什么,怎么就把她委屈成这个样子呢?”徐悲鸿很不理解,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口气。
显然,徐悲鸿与蒋碧微在对劳苦百姓的感情上,有着明显的差异。这种明显的差异,就为两人的思想上,埋下了分歧的隐患。一个追求的是事业,一个追求的情感,两人在东京时已经日益显露出来了。这种分歧还正在继续发酵。徐悲鸿无法说服妻子,妻子更无法说服“独持偏见,一意孤行”的丈夫。于是,蒋碧微坐在那里开始生闷气,而徐悲鸿为了抓紧时间画画,并不理会妻子,当然也不会跟妻子争吵。两人一个哭丧着脸生气,一个面对着来自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在全神贯注地把他们留在速写上。
徐悲鸿在速写本上不停地画着。他不仅要准确地画出这些劳苦大众的真实形象,还要准确地勾画出他们美好的心灵。徐悲鸿要使读者看了他的速写后,不觉得他们脏,而是深切感受到这些劳苦大众的可亲可敬。
坐火车到达北京后,徐悲鸿通过友人介绍,同太太一起先暂住在东城方巾巷。1918年3月初,他通过朋友介绍,先登门拜访了熟悉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的华林先生。华林先生看到康有为写给他的手书,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徐悲鸿先生。华林先生微笑道:“好,我很高兴陪同悲鸿先生去拜见蔡元培先生。”华林先生介绍说,“蔡元培先生是清光绪年间的进士、翰林院编修,又曾留学德国,在学问上既纵贯古今,又横跨东西。他是孙中山任命的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后来出任北京大学校长。”接着,徐悲鸿带着康有为写给蔡元培先生的信函,在华林先生的引领下,两人一块来到东单北边的东堂子胡同西口坐北朝南的75号院。进了院门,沿着东墙走过一条回廊,左转,便到了蔡先生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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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出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早在徐悲鸿在日本东京考察美术期间,便在朋友家看到了一幅奔马图。蔡先生眼前一亮,冒出一句“此马朝气勃勃胜过历代画家”,近前细看,称赞道:“这位悲鸿先生真是才气横溢,在振兴中华的事业中,看来他就是一匹势不可挡的千里马。”当他听到朋友们谈及徐悲鸿时,便感叹道:“在我国四万万国民中,蕴藏着多少胸怀大志的人才啊!他们不为世人所知,默默无闻,我看徐悲鸿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
徐悲鸿笔下的马,给蔡元培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徐悲鸿这个名字引起了他的关注。有时,他眼前会突然展现徐悲鸿笔下那幅鼓舞人心、催人奋进的奔马。每到这个时候,他脑子里总会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什么时候能聘此君来北大任教就好了。”
今天,蔡元培先生在等候徐悲鸿先生时,顺手翻阅一本最近出版的画册时,徐悲鸿笔下的一幅奔马映入眼帘。蔡先生为之一振,兴奋得拍案叫绝!说来真是让人感到无巧不成书,就在这个时候,来访的客人到了。“哟!华林先生来了。”蔡先生看到华先生还带了一位年轻人,肯定他就是徐悲鸿先生了。“这位是康有为先生让我陪同他专程来拜访您的徐悲鸿先生。”
“你就是悲鸿先生?”蔡元培惊愕地看着徐悲鸿。
“学生就是徐悲鸿。”徐悲鸿近前向蔡元培弯腰鞠躬说。
“在你和华先生到来之前,恰巧我正在欣赏画册上你画的一幅奔马,画得何等好哇!我正在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见见这位出类拔萃的徐悲鸿,这不是,我正想着,你就来了。”蔡元培先生感慨道,“今天在这里见到你这位国之栋梁之材,我蔡元培高兴不已!”
蔡元培先生大喜,把徐、华二位先生让进客厅。蔡元培看了康有为写给他的介绍信,更是特别高兴,说:“徐先生,你的大作,今天是我第二次拜读了,我正盼望着中国有一天能出现你这样的艺术奇才,这不是,真的出现了,而且就在我蔡某人的眼前。南海康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伯乐,把你这个千里马,他不光发现了,而且还推荐给我蔡某人,我非常感谢康有为先生。徐先生,欢迎你的到来,欢迎你的到来啊!”两人谈话中,蔡、徐二位都给人“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谈笑风生,在绘画艺术上的诸多问题上认识一致,不谋而合。陪同前来的华林先生从旁插话说:“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在谈到中国画的传统艺术风格时,蔡元培先生说:“徐先生,你的大作,我亲眼见到的不多,但感觉很好,印象深刻。特别是你笔下的奔马,很鼓舞国人的斗志啊!”
“蔡先生您过奖了,实在过奖了,羞得我无地自容。”徐悲鸿谦逊地说,“学生悲鸿学画,画作毛病不少,还得请蔡先生多多指教……”
“不是我有意夸奖你。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蔡元培坦诚地说,“江南水乡马并不多,你为什么偏爱画马?把普普通通的马画得如此有灵性,可见你是下了苦功夫的。”
“蔡先生深知江南水乡马并不多。可我对马却偏偏有着很深的感情。”徐悲鸿说,“我对画马有着特别浓厚的兴趣,经常画到着迷的程度。我总觉得,马不仅仅和人们的生产、生活有着密切关系,它同人们的精神世界似乎有着某些相通。奔马英姿勃发,一往无前,给人这种精神令人感动,难能可贵,让我浮想联翩!我以为,画家笔下的马,应该给人一种精神,一种勇于拼搏,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奋斗精神。我以为我们的中华民族需要的正是这种冲锋陷阵的奔马精神!所以,我爱马、画马,对马有着一种难于割舍的情感。”
“好,好,你说得好哇!一语道出了你笔下的马为何那么拼搏,那么讨人喜欢,那么鼓舞人心。”蔡元培连声称赞道,“你不仅发现了马的那些品格,你还用手中的画笔表现出来了。你画出了备受人们喜爱的奔马。你笔下的奔马所表现出来的,正是我们中华民族需要的,也是应该具有的精神。”
“蔡先生,我以为,在中国人的心目中,马始终是人才的象征,奔马更是我们中华民族渴望振奋、渴望复兴的表现。”徐悲鸿非常直率地说,“我画马时,心里想的是怎么样才能把我的思想感情通过笔下的奔马表现出来。我画的马有我的影子,能反映出我的个性。我不喜欢古人画的那种体肥毛顺的鞍马,喜欢画豪放不羁、谁也不敢欺负的野马,借以抒发情怀。”
“好,好哇!徐先生,你笔下的马在绘画史上开了一代新风,有着里程碑的意义!你把马画活了、画神了,画得有灵性、有性格。徐先生擅长以马喻人、托物抒怀,以此来表达自己的爱国热情。你笔下的马可谓‘一洗万古凡马空’,独有一种精神抖擞、豪气勃发的神态。可喜、可贺、可嘉!”蔡元培先生感慨道,“若是中国的年轻人,都能像你一样胸怀大志,为国为民,一心一意推动着中国向前、向前,永远向前,外国列强就再也不敢侵犯我们中国了,我们中国对世界也就会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先生实在是过奖了,悲鸿实在不敢当。”徐悲鸿谦恭地说,“悲鸿听说在您担任教育总长时,就高瞻远瞩聘请你的绍兴同乡鲁迅先生到教育部任职,发起并组织青年赴法勤工俭学,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人才;您出任北大校长后,排除干扰,聘请陈独秀、李大钊、李四光、梁漱溟等诸位中华民族的杰出人物为教授,不遗余力地履行其‘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原则。北大有您这样的校长,是学生之幸运,是国之幸运,是民族之幸运。学生悲鸿甚为敬佩。如果中国多几个像蔡先生您这样的大学校长就好了,我们中国就更有希望了。蔡先生,您是中国人的骄傲!常言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确如此。先生的话对我是鼓舞,更是鞭策。我一定好好下功夫,把马画好,把我想画的东西画好,不辜负蔡先生对我的殷切希望。”
徐悲鸿同蔡元培先生见面,彼此都很高兴。徐悲鸿把在上海绘制的一幅《松下三马图》赠送蔡元培先生。画幅右下方题款云:“孑民先生雅教 戊午年重九 悲鸿”。
北京大学没有艺术系。一向重视人才的蔡元培,想起了北大的“画法研究会”,想聘请徐悲鸿为“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导师。
1918年2月22日成立的“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已经有吴镜汀等会员近九十人。研究会分中国画部和外国画部。中国画部分山水、人物、花卉三科,外国画部分铅笔画、水彩画两科。已聘陈师曾、贺履之、汤定之等先生担任导师。研究会以研究画法,培养人才,倡导美育为宗旨。
蔡校长向徐悲鸿介绍了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情况和办会原则,非常诚恳地说:“悲鸿先生,北京大学想聘请你担任画法研究会导师,你意如何?”
“谢谢校长对学生徐悲鸿的信赖!”徐悲鸿非常感谢地说,“只要北大画法研究会需要,先生让我做什么我都高兴。”
“这么说,事情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蔡元培先生高兴地说,“明天就把聘书送到你手里。”
“谢谢校长!”悲鸿说,“我明天就去上班。”
徐悲鸿是个办事雷厉风行的年轻人,第二天他就来到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上班,负责中国画部。他一上班就向画法研究会的会员畅谈了自己的想法。在徐悲鸿看来,有些旧的东西、传统的东西,显然是不利于美育的进展……
学会倡导革新中国,除每周一次绘画教学活动外,还定期举办各种讲座,研讨各种中国绘画艺术问题。1918年3月28日,在画法研究会春季始业典礼会上,徐悲鸿向学员着重介绍了西洋画的入门方法。他说:“在中国而学西洋画,取资极隘,必须注意形体异同,黑白分明,庶不致误入歧途。”
徐悲鸿对中国画坛远离现实、死气沉沉的现象,非常不满,他竭力推行对中国画进行革新的主张。徐悲鸿在1918年5月14日的讲座上,针对当时画坛泥古仿古风盛的现状,做了题为《中国画改良之方法》的讲演。蔡元培亲自听了徐悲鸿的这一演讲,并大加赞赏。他立刻通知《北京大学日刊》主编徐宝璜教授,要尽快把徐悲鸿的演讲稿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发表。于是,在1918年5月23至25日的《北京大学日刊》上连载了徐的演讲稿。1920年转载于《绘学杂志》,题目改为《中国画改良论》。文中提出改良中国画的要旨在于:“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中国画学之颓败,至今已极矣。凡世文明理无退化,独中国画在今日,比二十年前退五十步,三百年前退五百步,五百年前退四百步,七百年前退千步,千年前退八百步。民族之不振可慨也夫。夫何故而使画学如此其颓坏耶?曰惟守旧;曰惟失其学术独立之地位……”
徐悲鸿把野外写生引入教学中。他在1918年5月至9月,曾多次组织学生到野外写生。这种教学方法的实施,是对陈师曾制定的教学方法的修正。
徐悲鸿的写实画风,得到蔡元培校长的支持,却受到某些老一辈书画权威的指责。为此,徐悲鸿在《中国画改良论》附录中气愤地写道:“近人常以鄙画拟郎世宁,实则鄙人于艺,向不主张门户派别,仅以曾习过欧画移来中国,材料上较人略逼真而已……日后鸿且力求益以自建树,若仅以彼为旨归,则区区虽愚,自况亦不止是幸!同志诸君察焉,悲鸿仅启。”
徐悲鸿除在研究会指导会内成员作画外,还经常带领他们观摩中外名作和到京郊写生。他领着会员到故宫参观中国古代书画珍品时,他对徐熙的《九鹑卷》、黄荃的《鹰逐画眉》等精品,都逐一介绍,并加以评论。
徐悲鸿讲绘画理论,更受到会员的欢迎。他关于中国画改革的雏形,已经形成了。他针对画坛泥古仿古的弊病,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画颓败到了今日,原因就在于脱离生活,一成不变的“守旧”。我们的有志之士,必须摒弃抄袭古人的恶劣做法,不断改良创新,走写实之路……
他从写实角度对当时人物画提出了严正批评:写人不准,少法度,指少一节,臂腿如直筒,身不能转,使头不能仰而侧视,手不能向画面而伸。无论童子,一笑就老,无论少艾,攒眉即丑,半面可见眼角尖,跳舞强藏美人足。此尚不改正不求进,尚成何学?既改正又求进,复何必云皈依何家何派耶?
徐悲鸿这些针对时弊的言论,起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他的很多观点发前人未发,实在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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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民国七年)夏日的一天,晚饭后,一个从乡下来的汉子走到方巾巷徐悲鸿的家门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阵“咚咚咚咚……”敲门。正准备外出的徐悲鸿忽然听到这擂鼓似的敲门声,便起身去开门。
“徐先生住在这儿吗?”来人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问。
“我就是。”徐悲鸿答道,并且仔细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陌生小伙子。只见此人身材高大,两道剑眉上挑,目光闪闪,气概不凡,年约二十岁;看穿戴像是靠卖力气吃饭的人,而那种气派却又像个江湖侠客。
此人进门二话没说,就“咕咚”一声双膝下跪,一边磕头,一边操着大嗓门开门见山地说:“俺是慕名而来的山东人李英杰(即后来的李苦禅)。徐先生!俺给您磕头拜师,请您收下俺这穷小子。俺现在没钱,待以后有了钱,俺再孝敬您和师母……”
徐悲鸿被这山东大汉突然而率直的行动,引得放声大笑起来。他赶忙弯腰将李英杰扶起,又问长问短。当他知道李英杰在北京只身一人,举目无亲,全凭租洋车拉客挣钱维持生活、学习绘画时,心里非常感动。他微笑着,看着这皮肤黝黑,衣服缀满补丁的山东小伙子,关切地问:“我知道拉洋车可苦啦,你真的吃得了这苦,受得了这罪?”
“俺从小就喜欢画天上飞的鸟,田野里的野花,可人家看不起俺这穷人家的孩子。有钱人讥笑俺、挖苦俺,骂俺家的坟头上没长这棵蒿子,还说俺这双抓牛屎的手,永远拿不了画画的笔……”李英杰气呼呼地说,“俺不服气,俺就是不服气!为了争这口气,俺啥样的苦都能吃,什么罪也都能受!俺就下定决心来拜您这位画有新意、人有骨气的大画家为师……”
“好,我就喜欢这种品格!”徐悲鸿一听大喜说,“饭,可以一天两天不吃,气,可不能一天不争!我们每个华夏儿女要是都有你这种志气,那就好了。我,今天就要收你这个十分豪爽的山东大汉做我的学生。”
徐悲鸿这么一说,李英杰憨厚地笑了。徐悲鸿告诉他:“你可以到画法研究会去学习,有空也可以到我家来共同讨论一些绘画问题。”
1918年(民国七年)21岁的李英杰,利用暑期,初次到北京,在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幸遇徐悲鸿先生,学炭画、油画与西画基本知识。是年,临摹徐悲鸿的油画《搏狮》,此画刊于北京大学建校100周年纪念册,画上写有“1918年”。但当时他还未能成为画法研究会正式会员,只是旁听生。此次偶遇,徐悲鸿有关将西画融入中国画并改革当时中国画的思想,影响了李苦禅一生的艺术与教学思想。
1919年,22岁的李英杰以聊城二中学生代表的身份赴京,参加“五四”以及“六三”爱国运动。后进北京大学附设的留法勤工俭学会半工半读。李英杰就在半工半读期间,同毛泽东数月同窗,建立起的友谊,一生难忘。在此期间,受益于陈师曾、贺履之、汤定之等先生。
在京期间,李英杰常去徐悲鸿家求教。一次,徐悲鸿见窗外天色已暗,掏出那块老怀表一看,已经是六点多了,便对李英杰说:“中兴茶楼还有几位朋友等着我,我该走了。你可以先在这里看看我从日本带回来的美术印刷品和收藏的一些字画。”
徐悲鸿打开两只大箱子,告诉李英杰:“东西全在里面,你可以先看看。晚饭跟我太太一起吃。”徐悲鸿说完,穿上棉袍便外出了……
徐悲鸿出了方巾巷,拐弯抹角,来到了金鱼胡同。刺骨的寒风,把人们早早地催进了屋里。只有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被冻得缩着脖颈,弓腰抱臂蜷缩在一个个门洞里。此情此景,使徐悲鸿立刻联想起自己在上海时的遭遇,一种强烈的同情心油然而生。他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把腰包里不太多的钱全掏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分给其他的乞丐。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所写的,不就是中国的现实吗?你看,做工的没衣穿,种地的没饭吃……从农村到城市,到处都在人吃人!
徐悲鸿走进东安市场中兴茶楼……
19
1918年暑假,徐悲鸿、李石曾、顾孟余等北京大学教授偕夫人前往香山碧云寺避暑写生、作画。
碧云寺殿塔亭台,重门叠户,十分幽静。
徐悲鸿在西山创作了《西山古松柏》《晴岚翠嶂》等画。
徐悲鸿除了教画、画画,自己还观摩了许多中国古代名作。他在陈师曾、罗瘿公、李石曾家里,仔细观摩了他们所收藏的历代名人字画。如明代边文进、孙隆、台纪的双钩着色画;明代林良、徐渭及清初朱耷的水墨写意画;清代恽寿平的没骨画;唐代韩干、曹霸,宋代李公麟,元代赵孟頫的马;还有各种小品,像边寿民的芦雁,杨晋的牛,赵虎(赵廉善)的虎,尹驴(尹野)的驴,吴道子、任伯年的人物,以及高凤翰的左手画,高其佩的指画……多年后,徐悲鸿在故宫博物院马院长的陪同下,还经常出入故宫和其他一些收藏家的门槛,观赏了大量的中国古代绘画珍品,饱览了唐宋元明清历代名家的真迹,开阔了自己的眼界,丰富了自己的艺术知识。他还如饥似渴地博览了古代许多名家的国画论著,推崇阎立本、吴道子、周文矩、徐熙、赵昌、仇十洲、陈老莲、恽南田、任伯年。对于他们的画理、画法,他结合自己的体会,继承优良,加以创新,走自己写实主义道路。
徐悲鸿学画从不知足,他走到哪里就学到哪里。一天,他在陈师曾家里无意中看到了一把红花绿叶团扇,赶忙拿起,一边揣摩一边惊喜地说:“好哇!立意新、构图新、笔墨技法也新,这真是意新笔奇,是一幅难得的天下第一好画!”
“真是慧眼识真品。徐先生,你很有眼力,堪称是一位难得的鉴赏家了。”陈师曾接过徐悲鸿的话茬说,“白石先生这幅画画得实在好得惊人。”
“齐先生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大师。南吴(吴昌硕)北齐(齐白石)可以媲美。”徐悲鸿感叹道,“我要是艺术大学的校长,非聘白石先生做大学教授不可!”陈师曾叹息道:“现在画坛腐败,像齐白石这样的艺术家,不仅当不了教授,还有人辱骂他呢!”徐悲鸿一听,激动了:“辱骂齐先生的人,我看他们不是艺术家,而是一帮子流氓!”
徐悲鸿初到北京,北京画坛就给他留下一个结帮拉派、腐朽保守的恶劣印象。
他离开陈师曾家,走到街头,心里还在琢磨着白石所作红花绿叶图。他路过书店门口,看到人们都在争着买一本新出的杂志《新青年》,他也买了一本带回家。
午饭后,他打开了《新青年》,鲁迅的名字立刻映入他的眼帘。他首先翻到鲁迅写的《狂人笔记》,一口气读了下去:“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徐悲鸿拍案叫绝,激动地说:“是的,未来的世界,是绝对容不得人吃人的!”
正在午睡的蒋碧微被吓醒了。她不耐烦地嚷道:“你又打又叫的,是什么这么冲动?”
“微微,你快起来看看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这样的好文章不可不看。他那支笔实在了不起,是一把解剖社会的手术刀。我要亲自登门拜访鲁迅先生,以受教益。”
说来也巧,隔了一些日子他收到了北京大学教授刘半农的请帖,邀他于1918年12月22日晚,到东安市场中兴茶楼与鲁迅先生聚会。
徐悲鸿满心欢喜地看着请帖,说:“我徐悲鸿三生有幸,同鲁迅先生相会,我定去!”说完,便拿起笔来,在记事牌上珍重地写上了“二十二日晚在中兴茶楼拜见鲁迅先生”一行醒目的大字。
12月22日是星期天,徐悲鸿走进东安市场中兴茶楼。刘半农和鲁迅先生已经先到了。
徐悲鸿同鲁迅先生一见面,就谈得十分投机。悲鸿自在地喝着茶,鲁迅不停地抽着烟,各抒情怀,相见恨晚。
他们从日本谈到上海,从中国的过去谈到中国的现在。两人时而高兴,时而又愤愤然。徐悲鸿有时快活得像个孩子似的大笑,有时讽刺几句当政者。鲁迅点燃了一支烟,深有感触地说:“你这画画的和我这写文章的,都是用笔作战的战士。太伟大的变革,我们是无力表现的,不过我是从来不悲观的。我们即便是不能表现它的全部,也可以表现它的一角。”
徐悲鸿说:“关于作画,我有一个体会,倘若不去表现人民大众的思想情绪,只要关起门来照着芥子园画谱和‘四王’(指清代画家王时敏、王鉴、王原祁、王翚)的模式作画,那是比较容易办得到的。但这样的画,不管你画得多么细腻、多么好看,也没什么意思。然而,要想冲破‘四王’,反映社会现实,那实在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不错,是很艰难,艰难得难于上青天。”鲁迅接过悲鸿的话茬说,“不过战士是不应该怕艰难的。我一直认为,地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所以,我们要用手中的笔,冲杀出一条路来!而你的画已经冲破了‘四王’,路已经在你脚下开始展现了……”
鲁迅说完,充满信心地笑了起来。本来不怎么爱笑的徐悲鸿也乐了。
窗外月明星稀。寒风吹打着茶楼上的窗纸,飒飒作响,而茶楼内却炉火正旺,温暖如春。前门车站的钟声已敲响了九下,徐悲鸿和鲁迅还在热烈地交谈着……
在画法研究会听课的李英杰,结识了一位姓林名一庐的同学。有一天,林一庐发现李英杰学画艰苦异常,他笔下的中国画又好似禅画,便半开玩笑地说:“你活像个苦行僧在学画。我看你把名字就改为‘苦禅’好了。”
“好啊,俺喜欢‘苦禅’这个名字,它比‘英杰’这名字更适合俺。”从此,“苦禅”渐渐替代了“英杰”。
20
徐悲鸿来到北京后,很快结识了蔡元培、林畏庐、易实甫、陈师曾等诸多名家贤达,值得一提的是,徐悲鸿通过康有为的大弟子罗瘿公先生,结识了中国四大名旦之首梅兰芳。
罗瘿公是梅兰芳的挚友。不论演什么戏,演出之前,梅先生总要请罗先生同他一起讨论演出剧本。罗瘿公在京城政教界、文艺界,交往很深,京城有很多有影响的大人物同他有着比较密切的交往,特别在京城梨园界,罗先生非常有影响。由于他很欣赏程砚秋,便把程氏从荣家赎身出师,并亲自教程砚秋识字、读诗、练习书法,帮助指导程氏养嗓练功;又请名师王瑶卿、阎岚秋、乔惠兰等名角指点,使程砚秋也逐渐成了名角儿。这足以表明,罗瘿公先生在梨园界的影响之大。
由于徐悲鸿同罗瘿公、梅兰芳往来日益密切,蒋碧微同罗先生的夫人梁佩珊,也成了好朋友。
罗瘿公是位大名鼎鼎的京城名士,比徐悲鸿年长13岁,是位非常有影响的剧作家、诗人、京剧艺术评论家。他在京剧方面的主要代表作有《梨花记》《龙马姻缘》《花舫缘》《孔雀屏》等。罗瘿公被京城诸多名角儿称为挚友。用现在的话来说是铁杆粉丝,梅兰芳对他的评价尤高。尽管徐悲鸿到北京不久,但他对梅兰芳在京剧艺术上的创新、贡献,通过罗先生,已经比较了解,而且很赞赏,很敬佩。京剧和绘画,还有中医,并称三大国粹。听说,梅先生对中国书画不但有兴趣,还蛮有研究。梅先生的书法和字画,在梨园行里也是出了名的好。这就更加引起徐悲鸿的注意和兴趣。书画同源,绘画与京剧,其艺术境界,也是相通的。所以,他和蒋碧微在东京时,就计划着尽早拜访京剧表演艺术大师梅兰芳。如今,计划成为现实。他经常和罗先生一起出入戏园。对此,蒋碧微很不以为然。她曾撒娇地要求丈夫:“亲爱的鸿,白天黑夜你都经常不着家,看戏又不能带着我,晚上就别再去看戏了,好吗?”
“微微,不行,真的不行!”徐悲鸿笑着说,“我看戏可不是为了娱乐,是为了事业,事业需要我这样做。我想,你既然是我的妻子了,那就应该支持我干一番事业嘛!你知道不知道?绘画讲究笔断意不断,唱京戏则讲究声断气不断。梅兰芳先生说得好,他从欣赏国画和草书中,体会出表演时在舞台上应该如何表现身段;我则从梅兰芳在舞台上的舞剑中,体会出狂草的笔法。可见一切艺术,都有共同之处,相得益彰。”
“大道理都对,可我不爱听!”蒋碧微不高兴地说,“你晚上老是出去看戏,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实在太寂寞、太无聊了,长此以往,我可受不了!”
蒋碧微说的是真心话。丈夫不给她买票,她自己买票去,于是,她一气之下,一个周末的晚上,也买了一张票进了戏园子。
在那个时代,京城的大戏园,都是男女分开的,楼下男座,楼上女座。蒋碧微对越剧还有点兴趣,这京戏既听不懂又看不懂,她一个人坐在楼上生闷气。看京戏等于活受罪,她好不容易才熬到散戏。散了戏,还得一个人回家。她去戏园子听戏,自己只去了这一次,以后,不管什么名角儿演出,她再不想一个人买票看戏了。
一天晚饭后,徐悲鸿没有安排外出活动。他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画画。蒋碧微把嘴一噘,说:“亲爱的鸿,我是你的妻子,你从早到晚都是在忙,忙事业,脑子里到底还有今日的蒋碧微昔日的蒋棠珍吗?你到底爱不爱我?我要让你抽出一部分时间,好好陪陪我,和我好好亲热亲热,要不,我太孤独、太寂寞了。”
“我写字画画,你看书练字,要不就吹箫练琴。”徐悲鸿企图说服太太,“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我们都是一个心眼往前奔,这不是蛮好的嘛!”
“听起来,是你做你的,我干我的,蛮有道理的。实际上你是怕我赘着你,想把我甩在一边……”
“哎,你怎么能那么理解我呢!”徐悲鸿说,“亲爱的微微,我们要相互支持相互体谅嘛!”
“什么相互支持相互体谅呀!”蒋碧微眼泪汪汪地说,“从来都是我支持、理解、体谅你。你天天早出晚归,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想过我心里是啥滋味吗?”
“别哭,别哭,微微,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议。”徐悲鸿向太太一再解释道,“亲爱的微微,我不是忙嘛,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不是正在为我们共同的美好前程发奋努力嘛!”
“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一年前你曾当着我的面,发誓要爱我一辈子,好好待我一辈子!”蒋碧微委屈地质问道,“你现在是这样做的吗?你把我扔在一边,像是没有我这个大活人似的,你总是一个人在那里拼上命地干,你到底还爱不爱我呀?”
“微微,你说啥气话呀,我不爱你爱谁呀!”徐悲鸿说,“我心中只有你一个女人。真的,我心里除了事业,也只能装下微微你一个女人。”
“说心里话,老实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别的女人?”
“微微,我心中除了你,没有任何女人,从来都没有。”徐悲鸿说,“我是男人,男人出来闯荡什么?就是闯荡事业。我从离开家乡那天起,就下定决心,发奋努力,好好闯荡,做个堂堂正正的有出息的中国男人!”
“可你给我的感觉总是,心中只装着你的事业,就没有装着我。”蒋碧微大声呼唤道,“亲爱的鸿!你应该明白,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天天发奋努力,我需要你能天天陪着我。我知道你不可能这样做,那么每天陪我一会儿也好……”
在她看来,她为了徐悲鸿既然可以抛弃一切,徐悲鸿就应该像她一样,为自己深爱着的人,心甘情愿地抛弃一切、牺牲一切。今天是,明天是,以后永远是。徐悲鸿永永远远都是属于她的。这就是蒋棠珍当初的全部想法。可现在呢!她同徐悲鸿从上海私奔东瀛还不过一年的时间,徐悲鸿对太太就这个样子了,她能不伤心吗?蒋碧微如此思量,越想越伤心。
蒋碧微生在一个优裕的家庭里,是个教授的娇小姐,这么想,这么说,这么做,在所难免。徐悲鸿知道自己无法解决他同太太间的这种日益明显而又无法弥补的分歧。徐悲鸿一直认为,他们两人是为了事业结合到一起来的;蒋碧微一直认为,为了追求“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至高无上的爱情,她和徐悲鸿才私奔东瀛。
蒋碧微一直留恋着徐悲鸿曾经同她短暂热恋的时光,心里只想着徐悲鸿应该永远如初。现如今,环境和条件都已发生变化,她对吹箫弹琴,已经不感兴趣了。徐悲鸿有时想起当年她跟他一起私奔时的情景,也觉得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有些寂寞,便哄她说:“微微,这样吧,以后我教你画画吧,我画画,你也同我一起画画;你没事时,我们两人也可以一起讨论绘画艺术问题……”
“我才不学习画画呢!”没等徐悲鸿把话说完蒋碧微就打断他的话说,“一天到晚同脏兮兮的黑墨打交道,弄得手上、身上、脸上,到处是一块块黑乎乎的,那不是女人干的活。”
“这个不想做,那个不能学,这可就难为我了。”徐悲鸿失望地说,“你说你让我如何办呢?”
“这好办。你不管什么时候去戏园看戏,都带着我好了。”蒋碧微突然微微一笑说,“鸿,你我成对成双的一起手挽手进出戏园,你会发现有多少双羡慕的目光盯着我们……”
“京城里的戏园子,看戏是男女上下楼分开的。”徐悲鸿说,“这是规矩,你也知道的。”
“你可以先把我送到楼上安置好,散戏后你再上楼接我走,这也蛮好的嘛!”蒋碧微撒娇地说,“我并没有要求你非得陪着我一起看戏呀!”
“我看戏可不是单纯看戏,梅兰芳是四大名旦之首,京剧艺术大师演完戏,我和朋友还得同梅先生一起讨论一些事情……”
“哎哎,你说慢点,什么叫四大名旦?四大名旦是怎么回事?”
“这京戏旦角分正旦、花旦、刀马旦、武旦四种。”徐悲鸿解释道,“正旦俗称‘青衣’。正旦,因所扮演的角色常穿青色褶子而得名。花旦大多扮演青年女性。许多人喜欢看花旦,如《西厢记》崔莺莺、《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祝英台,《棒打薄情郎》中的金玉奴,都是旦角儿。刀马旦大都扮演擅长武艺的青壮年妇女。武旦扮演擅长武打、勇武的女性。”
“微微,京剧是国粹,这个你知道。”
“京剧是国粹,知道呀!我从书上看到过。”碧微问悲鸿,“四大名旦都是谁呀?这四大名旦之首又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在我们中国的国粹京剧中,有四个了不起的旦角,被世人称之为京剧四大名旦。他们是: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由于梅兰芳在念、唱、做、打各方面,功底深厚、嗓音圆润、扮相秀美,超过了程、尚、荀三位名旦,所以梅兰芳又被世人冠之为四大名旦之首……”
蒋碧微睁大眼睛越来越用心地听着丈夫讲,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念、唱、做、打’,这‘念、唱、做、打’又是怎么回事?”
徐悲鸿一听妻子对自己的介绍越来越有兴趣了,高兴地说:“‘念、唱、做、打’四个字,内涵太丰富了,要给你细讲的话,恐怕我得用上几天的时间……”
“今天先来个长话短说,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时间再细细给我说好不?”
“好好,只要我的微微爱听就好。你爱听我就爱说。”徐悲鸿笑嘻嘻地说,“不爱听我可就不敢说下去了。”
“鸿,别卖关子了,快往下说吧,我正急等着听呢!”
“好好,我说,接着往下说。”悲鸿问,“微微,你听说过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没有?”
“听是听说过,就是不知这种说法是怎么来的。”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徐悲鸿觉得嘴里有点干,咳嗽了两声。蒋碧微一听咳嗽声,赶紧说:“哟,都怪我,我忘给亲爱的沏茶了,等着,我这就沏茶去。”
徐悲鸿学着旦角的唱腔来了句:“娘子,我可得好好谢谢娘子你了——”
“哟!郎君,说着说着,可就唱了起来——”
这对很少开玩笑的夫妻,今天彼此开起玩笑来了。
不一会,蒋碧微把一杯沏好的龙井茶端了上来。
“亲爱的微微,拜谢娘子了!”
“鸿,微微、娘子,全都上来了,亲爱的,你说的都是哪个朝代的话呀!”
“我说的是古今混合话,难道太太听不懂了吗?”
徐悲鸿的话,逗得妻子蒋碧微笑得前俯后仰。蒋碧微说:“请亲爱的鸿,品味上等明前龙井茶,给小女子上课吧!”
“好的,亲爱的微微,我可就开讲了。”徐悲鸿喝了几口龙井茶,嗽嗽嗓子,说道,“这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就是对京剧演员的要求。演员一上台,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得丁是丁卯是卯的,丝毫含糊不得。观众眼睛厉害得很,容不得丝毫闪失。”
“我的妈呀,京剧这么厉害呀!当京剧演员这么难啊!”
“是啊,那么多的剧种都不是国粹,怎么京剧才称得上国粹呢!”徐悲鸿感慨道,“这‘念、唱、做、打’可是真正的硬功夫。比如说这唱吧,唱中有十三哎哎,就是一口气要唱完十三个哎哎,而每个哎哎之间的音调高低、嗓音圆润、婉转柔情、时间长短、做功细腻,做到完美无缺,实在是太难了!我一个人曾经偷偷试过,刚唱到第六个哎哎,就差点断气了。”
“你别胡言乱语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唱戏还能唱没气。”蒋碧微把眉眼往上一挑说,“要不你当面表演一回怎么样?”
“表演就表演。”悲鸿喝了两口杯中茶,润润嗓子说,“我有言在先,人家梅大师不论是‘念、唱、打、做’都有着很深厚的功底,我不成,我才有十来天的功底,还只是看,没有练习过的假功底。所以,只能请太太谅解了。”
“别废话了,快表演吧,我等着听你的十三哎哎呐!”
“好,娘子,你仔细数着从我嘴里唱出的哎哎,郎君我可就开始哎哎了。”于是,徐悲鸿面对太太,两手一比画就开始“哎哎”起来了。他认真地哎哎,蒋碧微认真地给数着从他嘴里唱出来多少个哎哎。第一个哎哎,第二个哎哎,第三个哎哎,当她数到第六个哎哎时,悲鸿面色变得苍白,到了第七个哎哎时,脸顿时变得煞白,接着两眼开始翻白,已经哎哎不出声音来了,太太眼看着丈夫身子在晃动,马上就要倒了。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下子抱住了丈夫,接着,两人一起倒下了。过了半天,悲鸿才上来一口气。吓得蒋碧微脸色都变了,哆哆嗦嗦地说:“亲爱的,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从地上十分吃力地爬起来的丈夫说,“我是底气严重不足,看来我没有十年的功夫,是绝对练不成十三哎哎的。不论是念功,还是唱功、做功、打功,都是十分艰难的硬功。我刚才的表演,不知夫人观看后,有何感想?”
“看戏本来是一种美的享受,可我看了你的表演,不但没有美的享受,倒提心吊胆的,归结起来就五个字……”
“哪五个字?”
“痛苦又可怕!”
“看来夫人不太满意。要不要我再表演一次?”
“打住、打住,我怕你再来一次,恐怕就得要急救车了。”蒋碧微半开玩笑地说,“你还是多向我说说梅兰芳这个人吧。你着了迷似的喜欢梅兰芳,梅兰芳怎么有那么大的魅力,就把你这个绘画天才给迷住了呢?”
“把我迷住的地方很多,你说说,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你有梅兰芳演出的剧照吗?”
“嗨,我还真有一张罗先生送给我的梅兰芳演的《贵妃醉酒》的剧照。”徐悲鸿说着,便把《贵妃醉酒》的剧照找了出来。蒋碧微接过照片一看,惊喜地说:“哎呀,论长相,这个梅兰芳肯定是京城第一大美女。中国要选美的话,她有可能被选为中国第一大美人。亲爱的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我倾倒在他的石榴裙下?我可不是个同性恋呀!”徐悲鸿惊讶地问太太,“你看这梅兰芳,究竟是女还是男?”
“照片就在这里摆着,是男是女这还用问吗?”蒋碧微非常肯定地说,“美女,当然是女的了。”
“……微微,我的亲爱的微微,今天你可闹出了大笑话。”徐悲鸿哈哈一笑说,“这张梅兰芳的舞台照,是男扮女装。他是男的,不是女的。梅先生比我年长一岁。1894年10月22日生于北京的一个梨园世家。他8岁学艺,11岁登台。在西方人的眼中,梅兰芳就是京剧的代名词,他的代表剧目有《贵妃醉酒》《霸王别姬》等;昆曲有《游园惊梦》《断桥》等。”
“噢,弄了半天,这个梅兰芳是个男人呀!男人演女人。”蒋碧微问道,“京剧是不是都是这样,四大名旦都是男的?”
“是呀,这京剧就是男扮女。”
“京剧同越剧正相反,越剧可是女扮男。”
“对,越剧同京剧相反。”徐悲鸿说,“越剧中的男角由女的扮演,京剧中的女角则由男的扮演,还真出乎我的意料。”
“梅兰芳本是男人,他为何取了个女性名字呢?”
“这不是他的名字,是他的艺名。这个艺名说来还有段故事呢!”
“还有段故事,你快说说这段故事。”蒋碧微对男扮女装的梅兰芳很感兴趣地说,“我爱听。”
“他名澜,又名鹤鸣,乳名裙姊,字畹华。”徐悲鸿侃侃而谈道,“斋号‘缀玉轩’,艺名梅兰芳。”
“梅兰芳这个艺名到底是怎么来的?”蒋碧微着急地问道。徐悲鸿继续介绍道:“话说1908年,14岁的畹华所在戏班在吉林省长春演出。一天早晨,戏班老板牛子厚到北山散步,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有一人在小树林里练剑,只见他体态轻盈,动作敏捷,那剑被他舞得寒光闪闪,风声嗖嗖,把自己围在水泼不进的弧光圈里,牛子厚简直看呆了。他生平酷爱京剧,也观赏过不少武术高手的表演,但像今天见到这样的绝伦剑技,还是少,他情不自禁地连连拍手叫好。那舞剑人听到有人喝彩,连忙把剑收住,两颊绯红,用手帕揩拭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恭敬地向牛子厚躬身施礼:‘牛老板,畹华献丑了。’牛老板近前定睛细看,面前这个年轻人仪表堂堂,举止端庄,气度潇洒,真是一个难得的挑大梁的料。牛老板沉吟片刻说:‘你这孩子相貌举止不俗,久后必成大器,我就送小畹华你个艺名梅兰芳吧。’从此,梅兰芳这个名字日渐响亮,享誉国内外。”
“亲爱的,梅兰芳就因为有了这么个艺名,就一下子享誉国内外了,也太容易了吧!”
“微微,事实上是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很难的。”徐悲鸿说,“梅兰芳之所以成为红遍全世界的梅兰芳,他身后的‘梅党’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在清末民初就已崭露头角的梅兰芳综合了青衣、花旦、刀马旦的表演方式,在京剧唱腔、念白、舞蹈、音乐、服装等诸方面均进行了独树一帜的艺术创新,形成独具一格的梅派艺术,征服了舞台下千千万万观众的心。许多痴迷于梅兰芳京剧艺术的戏迷从观众变为朋友,形成了一个拥护、支持梅兰芳的无形组织。每逢演出梅兰芳必在前排给他们预留一排座位,时人称之为‘梅党’。齐如山、罗瘿公、冯耿光,他们三人既是梅兰芳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伙伴和挚友,更是‘梅党’的核心成员。早在许多年前,罗瘿公就曾以一首题为《俳歌调齐如山》的诗,歌颂了‘梅党’对梅先生的成功所起的重大作用。罗在诗中感叹道:‘梅郎妙舞人争羡,苦心指授无人见。’据说起因是罗瘿公偶至梅宅,见齐如山正在比画着教梅兰芳做身段。后来发表此诗的北平《晨报》,还加之按语说:‘梅兰芳之名,无人不知,而使梅之借获享盛名,实为高阳齐如山先生,则世能知之者鲜矣。’”
“悲鸿,这么说,梅兰芳作为享誉京城的一位大名角儿,想必他的风流韵事也少不了。”蒋碧微突然感慨道,“我喜欢交际,又爱美,尽管京戏看不太懂,但是,照片上的他婀娜多姿,令人羡慕。我很想知道他的风流韵事,还有他的饮食起居……”
徐悲鸿看得出来,蒋碧微对梅兰芳开始感兴趣了。他知道梅兰芳的风流韵事,但他不好满足太太的要求。他说:“微微,真是抱歉!由于我对梅先生在这方面的事情没太留神,知之甚少。既然亲爱的微微对这方面有兴趣,今天也提醒了我,从今以后,我多多留神了。等下次我再向太太细细道来。”
“亲爱的鸿,到北京以来,你第一次表现得这么乖。”碧微高兴地说,“谢谢亲爱的夫,你心里还是装着我的……”
“那还用说,我心里就是装着你嘛!”
蒋碧微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丈夫……
21
徐悲鸿与梅兰芳来往越来越密切。梅兰芳特别邀请罗瘿公陪同徐悲鸿一起观看他的《天女散花》首场演出。
梅兰芳的《天女散花》首场演出,轰动京城,获得了惊人的成功。戏迷们大为兴奋,罗瘿公和徐悲鸿,还有京城画坛领袖人物陈师曾,那就更不用说了。一天,罗瘿公专程拜访徐悲鸿,想请他为梅兰芳画一幅肖像画。蒋碧微已经从徐先生的嘴里知道罗是梅的挚友了。所以,罗到来后,蒋碧微沏茶倒水,盛情款待,颇为殷勤。罗先生在徐悲鸿面前,一再赞美太太的美貌和知书达理。徐悲鸿听了罗先生的赞美,微微一笑,隔壁房间里的蒋碧微听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感觉好极了。蒋碧微时不时过来给客人倒茶。罗先生说起请徐悲鸿给梅先生作肖像画时,悲鸿马上想起来了,他刚来北京,第一次见到梅兰芳先生的时候,梅先生就曾表示过,希望能得到徐先生的一幅墨宝。徐悲鸿之所以没有画,是因为他听陈师曾和罗瘿公二位先生讲,梅先生不光很喜欢画,他自己也写字画画,且字也写得很好,画也画得很不错。他对字画是有研究的。所以,徐悲鸿对这幅画很认真,考虑来考虑去,还没考虑好给梅先生画幅什么样的画。所以,他一直未动笔。这回罗先生又重提这个要求,而且说得很具体,求徐悲鸿画幅肖像画。看来,梅先生很了解徐悲鸿,知道他的人物画最精致。徐悲鸿觉得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就失礼了。他到底应该画怎样的一幅肖像画呢?他在反复琢磨:京剧有“声断气不断”“无声不歌,无动不舞”之说;有“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之艺术特点。这些不但被梅兰芳继承下来了,而且有着很明显的创新发展。是他把京剧艺术推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可以说达到了极致。特别是他那曼妙娴熟的舞蹈动作,还有那悦耳动听的曲调、声音,所有的观众为之倾倒,为之迷恋,为之陶醉……
徐悲鸿反复思考着,脑海里涌现出梅先生表演《天女散花》时,那美轮美奂激动人心的艺术形象。想到这里,便微笑道:“罗先生,有了,我为梅兰芳作一幅《天女散花》图,你意如何?”
“好,好!”罗先生非常高兴地说,“尽管梅先生没有对我说什么,我敢断言,徐先生,你的想法一定是同梅先生想到一起去了。这也许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罗先生,我觉得《天女散花》最能体现梅先生的京剧艺术特色。”
罗先生高兴地说,“我可就等着看你这幅流芳百世的名画大作了。”
“罗先生,我要求你先保密,先别说大话,等我画出来,梅先生看了以后,你再评论。”徐悲鸿认真地说,“梅先生满意了,你和陈师曾先生也觉得还成,我这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徐悲鸿说完,罗先生起身要告辞。徐悲鸿突然想起太太交他办的事,便赶紧说:“罗先生,我太太有事还要向你请教。”说完便向隔壁喊道,“微微,罗先生要走了,你快过来一下。”
“唉,我这就过去。”蒋碧微说完便来到悲鸿身边。还没等她说话,罗先生便开口说:“弟妹,你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我能办的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办。”
“悲鸿,我想请罗先生办什么事来呀,”蒋碧微看着丈夫问,“我怎么一时记不起来了呢?”
“你不是说,想知道梅先生在饮食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徐悲鸿说,“我们这位京城大名士,京剧大作家、大诗人,梅先生的挚友罗先生,是这方面的绝对权威。”
“权威不敢当,我比你更了解梅先生倒是真的。”罗先生一笑说,“请弟妹坐下,今天我来略说一二。”
“谢谢罗先生。”蒋碧微甜蜜地笑了笑说,“我给罗先生再沏杯香茶。”
“不用了。”罗先生说,“弟妹,你都想知道些什么?请具体告诉我。”
“请罗先生先给我说说梅先生都爱吃些什么,不爱吃些什么。”
“好的,我就从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说起吧。”
“好的,罗先生。”蒋碧微说,“耽误先生了。”
“弟妹,此话见外了。”罗先生说,“梅先生祖籍江苏,但生长在北京。他喜欢北京风味的菜肴,平素最爱吃的热菜有爆三样、麻豆腐、烤羊肉、熬白菜,凉菜有芥末墩,但食不过量,以保持苗条的身段。”
“请问罗先生,这些东西贵吗?好买吗?”蒋碧微说,“悲鸿最舍得花钱的,是买些字啊,画啊,纸啊,墨啊,书啊!可在吃喝上,他非常非常节省的,稍微贵些的饭菜,他从不问津。”
“是吗?”罗先生半开玩笑地问悲鸿,“受到北大校长蔡元培高度赞赏的大画家,原来是如此节约,若像弟妹所说,我真是肃然起敬。”
“瘿公先生,我的生活原则是,在吃上穿上过得去就成,在教学和作画上丝毫不能马虎,一定要认真负责。”
“悲鸿贤弟,我建议你在生活方面灵活些,注意弟妹的饮食,以葆弟妹的美丽身段,这也是做丈夫应该做的。”
“罗先生的话我爱听。”蒋碧微说,“听到了吧?嫂夫人佩珊女士同我聊天时,也这么说。”
“罗先生说得很有道理,今后我注意就是了。”
“这是你说给罗先生听的,罗先生一走,你就全忘了。”
“我看出来了,悲鸿先生是个做事精益求精的工作狂。”罗先生开心地说,“弟妹,北大校长蔡元培对悲鸿先生的评价是很高的。我是非常敬佩这位老弟的。据我观察,大凡成大事业者,皆如此。弟妹,我建议你也要多多关心悲鸿贤弟。”
“罗先生,我急着听你讲梅先生在用菜上如何保持苗条身段呢!”
“好好,闲言碎语不要讲,我言归正传往下说。”罗先生说,“梅先生爱吃的这些东西,都是大众菜,随处可见,到处都能买到。比如,大白菜是北京的当家菜。爆三样、麻豆腐、烤羊肉,花钱不多,北京城到处都有卖的。北京人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熬白菜。这些东西都花不了多少钱,也符合悲鸿先生节约的原则。”
“芥末墩是什么做的?”蒋碧微问。
“芥末墩是大白菜做的。”罗先生说,“梅先生为了保护嗓子,他不吃辣、甜、酸。因为,辣的食物使嗓子发干,甜的食物使嗓子发黏,酸的食物使声带发涩。”
“水果呢,梅先生喜欢什么水果?”蒋碧微问,“他吃水果是不是很讲究?”
“梅先生吃水果并不怎么讲究。”罗先生说,“梅先生吃的水果很一般,冬天喜欢吃鸭梨,夏天爱吃西瓜、水蜜桃。这些水果的特点是既祛毒又养嗓子。”
“悲鸿说,梅先生的肌肤特别细腻白嫩。”蒋碧微问,“他把肌肤保养得那么好,有什么奥妙吗?”
“是的,梅先生的肌肤特别细腻白嫩。”罗先生说,“别说一般女士,即便是富家的大小姐,论皮肤的细腻白嫩,也无法同梅先生相比。”
“他到底是怎么保养的?”蒋碧微惊喜地睁大眼睛问,“他用的什么秘方,能说给我听听吗?”
“其实,我告诉弟妹你,恐怕你也做不到。”
“为什么,不是花钱不多吗?”
“是花钱不多。”罗先生回答道,“可是你喝不惯那个玩意儿。”
“我喝不惯什么玩意儿?”
“豆汁。”
“豆汁不就是豆浆吗?放上些白糖,蛮好喝的。”
“豆汁是豆汁,豆浆是豆浆,从原料到做法,两者完全不一样。”罗先生介绍说,“豆汁是绿豆做成的,豆浆是黄豆做成的。豆浆是原汁原味,豆汁是发酵后的味。这豆汁味道很不好,同泔水的味道差不多,味道欠佳。喝豆汁是北京人从小养成的习惯。北京人喜欢喝,不是北京人接受不了。就是这种不是北京人根本接受不了的豆汁,却是护肤养颜的上品,它对保养肌肤,有着特殊的功效。梅先生的肌肤就是靠喝这个豆汁喝出来的。因为豆汁有这个特别的保养功能。”
“悲鸿,明天你先给我买两碗豆汁,我试试看,喝得下去就喝,喝不下去再说。”蒋碧微说,“为了肌肤好,就是捏着鼻子,我也要喝几次尝尝,看看效果如何。”
“弟妹,这可不是什么仙丹神水,见效可没那么快哟!”罗先生说,“还有,悲鸿先生肯定想知道,梅先生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不是他吃什么喝什么,而是他的食德和他的热情及平易近人。梅先生十分好客,梅公馆经常高朋满座。不管是老友还是新朋,甚至孩子,他都要亲自迎送。他的平易近人、谦恭好客的风范在梨园界传为佳话。梅先生的食德更是有口皆碑。他十分注意席面上的礼貌,不论家居饮食还是外出赴宴,他只吃眼前的菜,放在别人面前的菜,梅先生不管自己多么喜欢吃,他也不会伸筷子去夹。有一次梅先生在老朋友家就餐,其中有一道卤虾油豆腐,这也是他平时最爱吃的一道菜。由于主人把这个菜放在了离梅先生比较远的地方。梅先生宁肯放弃吃这个菜,也绝不欠身‘过河’去夹菜。他说:‘若是那样,就显得太不礼貌了。’所以,不管是梅先生多么爱吃的菜,不在他面前,他是绝不会夹的。这是他的规矩。”
晚上,罗先生还有安排,便匆匆告辞了。
经罗瘿公先生这么一说,蒋碧微不光对梅先生肃然起敬起来,对他演的京戏也有了兴趣,有时闲来无事,对着唱片,也学上几段。
徐悲鸿办事向来是雷厉风行,只要是定下来的事,他不光要办,还要百分之百地努力去办好。第二天,他便开始为梅先生的肖像画做准备。当梅兰芳登台演出时,他在剧场先画了舞台速写,再去前门外北芦草园访问梅先生。梅先生在书斋“缀玉轩”盛情款待他。席间,徐悲鸿说:“我看了您演的《天女散花》,觉得这出戏,如同一幅完美的京剧旦角表演艺术画卷。因此,我打算画一幅天女散花像。我想看看您的服装、头饰等实物。”
梅兰芳一听,极为高兴,很快把有关实物和戏照都拿了出来。徐悲鸿正好仔细观察了梅兰芳的相貌特征,并在速写本上当场作了速写。
徐悲鸿连续花了几天的工夫,画好了一帧高约四尺的立轴《天女散花》图。徐悲鸿在画幅上题了一首四句五言诗:
花落纷纷下,
人凡宁不迷。
庄严菩萨相,
妙丽藐神姿。
题款是“戊午暮春为畹华写其风流曼妙、天女散花之影,江南徐悲鸿”。钤印阳文“江南徐悲鸿”。
这帧立轴《天女散花》,由罗瘿公先生转交给了梅兰芳。梅先生一看到这帧画,如获至宝,赞不绝口。他对罗先生说:“这张画,开脸参用西方写真,衣纹、线条勾勒是中国的画法,部位准确,色彩调和,最有趣的是面貌画得像我,而‘公眼’(眼睛)又像徐先生自己。罗君,您也在画上题几句吧,我要珍而藏之。”
罗瘿公欣然提笔,写了一首七言绝句:
后人欲识梅郎面,
无术灵方可驻颜,
不有徐生传妙笔,
焉知天女在人间。
22
《天女散花》谁见了谁称绝!徐悲鸿笔下的人物,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北京的一位大人物见了这幅画以后,朝思暮想,也琢磨着怎样才能请到徐悲鸿为他画一幅肖像画。此君打算带上重礼,登门求画。后来仔细一想,此番打算不是上策,一来未免有失身份;二来又担心当面遭到拒绝,脸面上也很尴尬。所以他煞费苦心,最终决定为此事宴请徐悲鸿夫妇,在宴席进行中,让徐大师夫妇吃得满意、谈得开心的时候,巧妙地提出来,这不就好说了。
没过几天,徐悲鸿收到了这位大人物送来的请柬。请柬金光闪闪,制作得特别精美。徐悲鸿本想推辞,可太太却执意要去,并且说:“你不是总说人不可有傲气嘛!人家派专人送来请柬你都不去,是不是让人觉得你太傲慢了呀!”
“好,太太提醒得好,我们一起去就是了。”徐悲鸿说,“北京对你我来说,到处都是陌生的,人生地不熟,不管谁我们都得罪不起,送上门来的请柬是不能拒绝的。”蒋碧微满意地说,“哎,这是交朋友的好机会,作为太太,你赴宴我陪着。应该应酬的就得应酬!”
蒋碧微对丈夫的表现很满意。蒋碧微本想好好打扮打扮丈夫的,可是江南布衣徐悲鸿,没有西服革履。她只好叹息一声说:“悲鸿,我翻了半天,才翻腾出这么一件干净些的衣服。你这位大画家连身料子服都没有,说起来谁信呀!哎,亲爱的,明天我陪你上街买身像样的西装,以后会有更多的社会贤达、名士,邀请我们出席他们的活动。这是许多人都希望的。这对提高你的身份和知名度,会很有影响。”
“你别忘了我是东海贫侠。是贫侠,是东海贫侠!”悲鸿有些不耐烦地说,“换衣裳,买衣服,烦不烦人呀!去见皇帝老子我也是这身衣服!”为了避免同妻子吵,他拿起太太刚才找出来的那件稍微像样些的布衣,拔腿就走,头也不回地边走边换衣服,蒋碧微只好嚷着叫他慢点走,让她再照照镜子,看看发型行不行。
“行不行也就这个样子了!”徐悲鸿很不耐烦地说,“你要去就快走,不去就算了。”
蒋碧微嘟嘟囔囔地追了过去。
蒋碧微陪着丈夫来到这位大人物的官邸。主人和用人都以为徐悲鸿夫妇穿戴一定很讲究,很时尚,谁知,迎接徐悲鸿夫妇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察觉,人家夫妇悄悄进门了……
那些西装革履的先生们和浓妆艳抹的女士们走进客厅时,接待人员点头哈腰,捧着笔砚请他们在十分讲究的册页上签字留名。就在这时,徐悲鸿和太太走进客厅,却被接待人员误以为是随从,没有理会。徐悲鸿当然也不去理会他们。他和太太往旁边三人沙发上一坐,听那些先生们高谈阔论:什么中外名家字画,齐白石、邓石如的金石篆刻,徐悲鸿的油画和他的素描……一位留着仁丹胡子的先生坐在那位大人物的旁边,自称同徐悲鸿很熟,而且还是徐悲鸿的挚友。徐悲鸿冷眼瞟了他一下,心想,这个人准是靠溜须拍马过日子的马屁精。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家伙。此公还在吹嘘:“徐悲鸿还专门为我作奔马一幅呢!当属精品。徐悲鸿先生笔下的奔马,真可谓天下一绝,国之珍宝也!……”
“徐悲鸿的奔马,难得,难得啊!”大人物感慨道,“先生是徐悲鸿的好友,实在令人羡慕。”
“您老若真的喜欢,待会徐悲鸿先生到了,我同他说说,也给您老来一幅奔马?”
“不——不——”这位大人物摆摆手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觉得徐先生的人物画比他的动物画更精彩,所以我今天才……”那位先生自知失言,立即改口,“对,对,才专为徐悲鸿先生举行一次家宴,请他的朋友作陪……”
这位马屁精咧着嘴哈哈大笑起来。笑完问道:“哎,徐先生怎么还没到?是不是……”
“老弟,你是徐悲鸿的朋友,要不你给问问?”
话音未落,梅兰芳先生走进客厅。大人物和其他来宾都赶紧迎向梅先生。徐悲鸿夫妇也在一边站了起来。梅兰芳首先看到了徐悲鸿。他旁若无人一直走到徐悲鸿面前,一边握手,一边非常客气地说:“徐先生和徐太太好,你们比我先到了。”
说完就同徐悲鸿并肩坐在同一沙发上。
大人物谦恭地问梅兰芳:“梅先生,这位就是……”
“怎么,你还不认识?”梅兰芳惊讶地说,“这位就是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导师徐悲鸿先生!”
大人物这才恍然大悟,连声说:“失礼了,失礼了!”
其他来宾,一个个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啊!他就是徐悲鸿?”
这时,徐悲鸿站起身来,说:“我本来就不是赴宴的,而是来对主人的盛情表示感谢的。”又略一躬身对梅兰芳说,“梅先生,我失陪了,家里还有朋友等我,我和我的太太只好告辞了。”说完,他挽着太太的手扬长而去。
人们一个个都傻眼了。从来说话不结巴的大人物,如今也结巴起来:“徐、徐——徐先生——您……”
徐悲鸿和他太太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一进家门,蒋碧微很是不满,冲着悲鸿厉声质问道:“徐悲鸿,有你这样参加宴请的吗?我知道,你讨厌这些当大官的,可你这样讨厌下去,把当官的都得罪了,你今后还怎么发展?……”
“我觉得那里空气污浊,不想久待,也不能久待!”徐悲鸿边说边走到画案前。
“又要作画?”
“是的,以反帝爱国为宗旨的《国民》杂志要创刊了。这个刊物的领导人许德珩请我为他们画张封面画,我已经答应了。”悲鸿说着,便低首研墨、理纸、吮笔,接着挥洒作画,顷刻成形。画面是一个青年人傲然挺立,背后是巍峨的群山。青年人目中含着无限希望,凝视远方。此作寄托着他对祖国前途和命运的关注,表现了他强烈的爱国主义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