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衙门,丛林掩映间,倒显得衙门里格外阴森冷寂。
到了大堂,衙役将海手上的铁链解开。
大堂上端坐一个衙门老爷,身旁站着一个师爷,左侧面坐着一个笔丞,右侧坐着一个衙役班头。
大堂下有四个衙役,手持杀威棒。
这是在升堂审案啊!
“堂下何人?”衙门老爷用力一拍惊堂木,开口大声喝问。
海抬起头来,猛然看着衙门老爷,眉目间似曾相识。
猛然间,海记忆浮想,这不就是东洲济宁府尹徐子明!
“徐大人?”海脱口而出地问道。
“堂下何人?如何识得本官?”徐子明好奇地问道。
“我是济宁府琉璃岛的海奴,那夜在琉璃上为大人所救的奴隶。”海述说着。
一面又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剑疤,晃了晃说道:“你看这就是被刁蛮郡主李小伶刻下的剑伤。”
徐子明拼命回忆,果然想起了那夜在琉璃岛的师兄房中,救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奴隶,因此师兄便殒命于琉璃岛。
“海奴!”徐子明又惊又喜,慌忙从堂上下来。
徐子明想起了师傅临终留下的福缘,将师兄贬为奴隶,留给自己一个仙奴。
如今来看,那夜琉璃岛上师兄所言成谶,无论师兄杀了多少无辜孩奴,终究还是没有杀死师傅所言的仙奴。
“眼前的海奴,便是我徐子明的引路仙奴,我叩开仙门为时不远了。”徐子明心念窃喜。
“我终于想起来了,你我福缘不浅啊!”徐子明走下堂来,搀扶着海奴的双手。
“大人,这厮闹市行凶,一个巴掌将老刘头打明悟了,可是于法不容啊!”衙役班头苦口婆心地提醒着。
“无妨无妨,老刘头明悟了,这也是海奴结的善缘啊,不必过分追究了。”徐子明一语结案。
“大人,这对您的明悟修行也是有损的。”身旁的师爷再次出言提醒。
“我既然有幸遇见冥冥中师傅预言的仙奴,那我便是不用明悟,也能够叩开仙门了。”徐子明自信满满地说道。
因此而免于责罚,这也是海想之不到的。
“徐大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遇到你,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海有些遗憾又客气地说道。
“这次遇见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了啊,助我叩开仙门就算是报答了。”徐子明欣喜地说道。
海不明所以,但心中也有些揣测。
“徐大人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海问道。
徐子明挠头回忆,半晌后说道:“我也记不清楚什么时候来的了,小镇的时光与外面总有些不同。”
“来到五德镇之后,前任府衙老爷明悟之后职位空缺,因我曾在大元朝有过坐堂为官的经历,便被推举为府衙老爷。”徐子明侥幸地说道。
“这小镇上的所有人,难道都是大元朝修炼至金身境的修士?是否到了金身境就必须来到此处历练?”海终于找到可以坦诚相问的对象。
“这小镇上有真正传承数万年的先古遗民,也有大元朝金身境叩仙门而来的修士,也有化形之后的妖兽,甚至有些肉眼看不见的魔念。”徐子明面色凝重地说道。
“难道金身境修士要叩开仙门,都必须经过此镇的神邸历练?”海惊问道。
“也不尽然,大千世界,修士何止千千万万,金身境的修士比比皆是,可是若没有福缘的话,无论如何到不了神邸的。”徐子明说道。
“来到神邸之后,就是为了积攒仙缘,仙缘到了自然就叩开了仙门,仙缘不到那就终老在神邸,一切就是如此。”徐子明把所有都说清楚了。
“那我不想在此悟道成仙,我想回去大元朝一辈子做个修士不行?”海问道。
“可以的,不过从没有人试过。”徐子明说道。
“为什么?”海不明白,问道。
“因为这是天大的福缘,金身境的修士最多活过三百年,但是仙人却可以有千年寿元,谁会放弃这样的机会,而选择早早死去。”这样的选择题,的确很好做。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根本出不去,这里虽与人界相通,却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另一维度,除了明悟,便只有终老消亡,不然永远也出不去了。”徐子明悲悯地说道,似乎徐子明早已试过。
“好了,那我就安然在此明悟,等我成为仙人,就可以离开此地,回到大元朝振兴雾隐宗了。”海胸有成竹,似乎对于明悟一途,早已了然。
徐子明却无谓地笑着说道:“但愿吧,若真如此,你我皆算是有天大福缘了。”
海从衙门里出来,一路仔细回想,自己最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
老刘头放不下半生荣辱,放不下高高在上,一个耳光就让老刘头放下了、明悟了。
自己究竟要放下什么才能明悟?
自己放不下的是心心念念鲸,还是鲸的愿望,推翻大元朝的奴役制度;是雾隐门赋予的权力,还是振兴雾隐门打败东洲王府复仇决心;是对于海奴的执念,还是是所有贪婪的内心。
这些都是牵挂,都是放不下的。
那么不去想,不去念,不去追逐,是不是就算放下了。
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故意让自己忘却,是不是就算明悟了。
可是如果放下这些,人生的真谛又在哪儿?
没有了梦想和追逐,活着与森林里的小白兔一般,吃草或者树叶,那人的思想又有何用。
带着困惑和不解,海只能回到了饭馆,这里勉强算是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
海回到了饭馆,告诉掌柜的愿意成为这里的店小二跑堂。
掌柜的很爽快便答应了,因为镇上最好的饭馆,一个店小二是远远不够的。
海告诉的掌柜的,这样的饭馆必须有个响亮的名字,掌柜的听从海的建议,将饭馆改名为:悦来客栈。
这样客栈的生意果然好了许多,食客说这样的菜味更好。
无论信或者不信,总之生意是越来越好了。
一连三个月过去了,海试着将前尘往事忘却,也的确忘记了差不多了,每日都是忙碌的跑堂。
渐渐地镇上也习惯了有这样一个机灵的小二,镇上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三个月之内,有两个进来小镇的年轻人,最终都因为触犯了小镇的衙门法律,被关押了起来。
掌柜的越觉得海这样的店小二是有前途出息的。
一晃眼,三年又过去了,小镇的时光似乎真的很快,让人察觉不到时光流逝。
掌柜的将要离开了,临走将悦来客栈交给了海。
海原本不想接手,海准备做到第十个年头,如果还没有明悟,那就顺着白水江游下去,飘到哪儿就是哪儿。
比起顺水而去,终老消亡是最窝囊的死去。
然而却由不得海,掌柜的只说了一句话,“悦来客栈需要有一个人,而你也需要等你该等的人。”
海只能接过了掌柜的递过来的账册,上面还有些永远还不上的烂账,明知没有结果却也要继续守着的烂账。
海成了越来客栈的掌柜,终于也找到了两个新的跑堂,海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衙门里找到徐子明下棋泡茶。
徐子明比以前老了许多,海问过徐子明:“你为什么苍老得这样快?”
“变老不也是一种历练吗?”徐子明说得恬淡,似乎一点也不怕自己先衰老消亡。
“等了这么些年,我也没有明悟,看来你师傅说的并不对,你不着急吗?”海早已质疑徐子明的师傅。
“我不着急,活着就是要学会等待。”徐子明拿起手中的棋子,轻轻说道:“跳马,该你走了。”
“飞象!”海将双象连起。
“炮八进五,将军咯!”徐子明笑着提醒。
“回车挡炮,安然无恙。”
“你这是螳臂当车啊,我再将!”徐子明用了杀招。
“又输了,这回就真的该我走了。”海起身告辞。
“走吧,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你先走,就是我先走,或许明天就是我先走了。”徐子明有些哀怨地说道。
海停下脚步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没有,偶然的感悟吧!”徐子明说完,又恢复了平素的恬淡宁静。
海回到了客栈,新来的跑堂招呼着一个面生的客人。
“客官,这已经是店里最好的菜肴了。”跑堂的小六说道。
小六是个绰号,小六已经三十七岁了,却仍然喜欢别人叫他小六。
“可是我吃着不喜欢。”一个胖胖的女人,坐在桌旁,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那就没法了,镇子外三里岗还有一家,不过是农人饭庄,恐怕你更吃不惯。”跑堂的小六仍旧耐心地说着。
“那我不管,我听说你们店里,换了一位新掌柜的,莫不是换了味道!”胖女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虽然身材有些臃肿,但眉目还算端正。
海在店外听了一会儿,轻声走到一旁,客气地说道:“我就是这儿的掌柜,该怎么称呼您呢?”
“你叫得好听了,我便应你一句。”胖女人得理不饶人地说道。
“大姐?”海试着问道。
胖女人却不答应。
海见过了许多的刁难顾客,很有耐心。
女人毕竟是喜欢别人夸赞漂亮的,海思索片刻,说道:“姨嬢?”
胖女人脸色微变,却仍旧不答应。
海尽管心性平和了许多,但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耐心和老好人。
海愤怒地问道:“莫不成我还要叫你一声亲娘?”
“哎,对了,咱就是你娘。”胖女人终于喜笑颜开。
海原本愤怒,此刻却只有尴尬,老脸一红,世上怎会有主动当人娘亲的怪事。
“我是孤儿,所以没有娘亲,还请您自重。”海很快也恢复了平静。
“我呀,今儿个还真就是来认你这半个儿子的。”胖女人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海。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海更觉得奇怪了,怎么的又成了半个儿子。
胖女人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张生辰帖,紫色镶边,金瓜喜纹,伸手递给了海。
海接过生辰帖轻轻翻开,里面写着一首小诗:
何故不归京
梦中留娇娘
济世不宜等
长鲸不住海
柳京娘,庚午年、八月廿九、申时三刻生
一首小诗,让海愣在原地,三年的寂静遗忘,在这一瞬间好似翻滚而来巨浪,以前的种种袭来。
海闭上双眼,所有的遗忘都是毫无意义,故意的忘却只是为了记起。
海不想理解小诗藏尾的爱意,也不想关心庚午年出生的女人有无灾愆,只想询问句末鲸和海的由来,仍旧是那忘却不了的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