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长龙和他的两个儿子扬长而去,说书人却并未理睬。他的目光一转,正落到了唐心和薛叶林的身上。两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唐眉将桌上的糕点塞得满嘴都是,嘴唇边上沾了一圈黏糊糊地芝麻。
唐易舟捧起茶杯,杯口就唇,细细品尝了起来。程琳倒有些坐立难安,一会儿望望丈夫,一会儿望望远处的一双女儿。
说书人将宽大的袖袍一卷,续言道:“最近这几年里,‘孤影独剑’江枫眠的名头是越来越响了。他出身于绿水南岸一个规模甚大的刺客组织。至于这组织叫什么名字嘛,嘿嘿,台下有不少人晓得,我也就不多说了。不过这江枫眠却是个十足的怪人。按说刺客虽不是光明正大的身份,却也有自己行事的原则。这个组织就有三项重规!”他说着,就立起右手的三根手指,再一一将手指掰下:“第一,不许因利杀人。这意思是再明白不过。倘若有富贵人家要取贫寒人家的性命,只需掏笔银钱,请个刺客。但这种事,他们是不做的。第二,不杀江湖上的成名剑客。这点也好理解。成名剑客多是有门有派,杀一个人是小,得罪了一个大门派却是事关紧要。因此,这样的事他们也是不做的。第三……”说书人环顾四周,继续说:“不杀官宦人家。他们虽是刺客,但从不与官府结仇。这一点,我想也不必多做解释。”
“说书的,你还没说这个江枫眠是怎样个怪法呢。”唐易舟身后的一位茶客高声嚷了句。
说书人哈哈大笑,说道:“这位爷倒是个急性子。但我若不把这里头的关节讲清楚,江枫眠怎么个怪法却是无从说起了。”
唐心不禁将身子略往前探了探,手指支在桌上,撑起自己的下颌,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按理说,做人家的门人就该守人家的规矩。可这江枫眠却毫不把这规矩看在眼里,你们说怪不怪?”说书人望着台下众人,说道:“就在前年,颖都有十八名在朝官员被割下了首级。据说这件事就是江枫眠的所为!”
“啊?”众茶客一片哗然,听得是目瞪口呆。
说书人敛了敛束发,压低声音笑着说:“京师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应是天下震动。不过炎皇为安定人心,推说是瘟疫肆虐,这才将此事压了下来。呵呵,既然炎皇开了金口,这事儿咱们不提也罢。”
“那后来呢?”又一名茶客高声嚷道。
“后来?”说书人重新提高了嗓门,说道:“江枫眠杀了这么多不该杀的人,便已破了这第三条门规。而这第二条门规嘛,说他破了也真是破了,说他未破,那也确实未破。”
“哎呦,你卖什么关子,快快说了吧,都急死大伙了。”一个五短身材的茶客在唐心一侧高声叫道。
说书人嘿嘿一笑,继续说:“这第二条门规是不许杀江湖上的成名剑客。但江枫眠所杀的这人身份确是特殊。此人是谁呢?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授业恩师,是刺客组织的领头人!”
唐易舟手上的茶杯“嘎巴”一声被他捏得粉碎,茶水四处飞溅,溅湿了自己和程琳的衣襟,也溅到了说书人那厚重的惊堂木上。
“江枫眠杀了自己的师傅?”唐心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薛叶林双目本是望着说书人的,唐心的这句话令他心头一颤,吃惊似的回过头来望着她。唐心被薛叶林这么一望,颇觉得狼狈,含着羞低下了头。
“江枫眠杀了他的师傅,难道是你亲眼所见不成?”薛叶林高声向说书人发问。
说书人哈哈一笑,说道:“这位爷可抬举我了。江枫眠乃是名震江湖的刺客,哪是我这么一个寻常人所能见的?更不用提见他杀人了。”
“你说的言辞凿凿就跟亲眼目睹了一样。”薛叶林继续说道:“也许江枫眠的师傅是病死的呢?”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茶客无不大笑了起来。紧张的空气一下子就被冲淡了不少。
“哎呦,这位爷说得是。”说书人赔笑说道:“我讲的是故事,是逸闻。我顺口一说,您老也就顺耳一听。至于是非曲直我辨不明,您老也辨不明。咱们又何须为这没来由的事儿争执呢?”
唐易舟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讲的故事精彩至极,我等都受教了。”他起身微施一礼,然后绕过桌椅,径直向外走去了。
程琳也起身跟着走了。唐心拉过唐眉,说道:“快走吧,跟上爹爹。”
“这场还没说完呢。”唐眉有些恋恋不舍,但唐心早已拉过她的手向外走去了。薛叶林走在了最后。
“姐姐,这场书听得不过瘾,人家都还没讲完呢。”唐眉一边撕扯着唐心的手,一边埋怨道。
“好眉儿,咱们还是跟着爹爹吧。”唐心拉着她步入了旅店的大门。
她俩刚一走进来,就听见“啪”地一声,唐易舟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柜台上。
“司徒长龙那个老东西真是不知好歹!”唐易舟气得来回踱起了步子。
薛叶林急忙迎上去问道:“师傅,司徒前辈怎么了?”
程琳愁眉深锁,接口说道:“他们先走一步,向雾都山上去了。”
“啊?”薛叶林吃了一惊,忙说道:“这是为什么?”
“哼!还能为什么?”唐易舟走过来说道:“司徒长龙那点小心思我能不懂吗?他虽没有明言,但我也瞧得出。他是想跟咱们唐家攀亲戚来着。”
“攀亲戚?”薛叶林又是一惊。
唐心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快步走过来问道:“攀什么亲戚?”
唐易舟望了女儿一眼,满眼中尽是疼惜。但他的话却不是对唐心说的。
“在茶馆里,他纵容他那两个儿子与心儿亲热便再明白不过。”唐易舟气呼呼地说:“那个老匹夫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他那两个儿子一副浪荡轻佻的模样,我会把宝贝女儿嫁到他家吗?”
程琳忙上前宽慰,说道:“他们走了更好,咱们也落个清净。只是……他不是怕……”
唐易舟瞧了程琳一眼,怒火也一点点被压了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他应是料想,既然已到了雾都山的脚下,五月荻花的人便不敢再放肆。”
唐心的忧虑之心渐起,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唐易舟皱眉想了想,说道:“我们也走!”
雾都山是神州大陆的第一名山,重峦叠嶂、山峰奇骏。这样的山高耸入云,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去,只见得仙气缭绕,宛若仙境。唐心就这样望了一眼,暗暗赞道:“果然是天下第一名山。”
薛叶林微笑着走过来,说道:“是啊。雾都山与绿水相邻,山是天下名山,水也是天下名水。山水相邻,自古便是一段佳话。”
这个时候,不少成名的剑客都向山上而去。唐易舟和程琳自然免不了与他们互相寒暄,彼此问候。唐心向薛叶林报以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张伯伯、刘伯伯,小女唐心,见过两位前辈。”唐心向来人施礼微笑,举手投足尽显书香门第的端庄仪态。
“哎呀,老唐!”一位略胖的剑客对唐易舟说道:“难怪这几年你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原来你不仅有一位美貌的妻子,更有一位不让其母的女儿呀!嗯……不得了不得了。哎呦,这是你的小女儿呀,我看她长大了也是个美人胚子。”
唐易舟爽朗的一笑,忙摇手道:“哪里哪里,张兄弟见笑了。”
另一位留着八字胡的剑客也靠过来,笑着说:“老唐,你这次带两位女儿上山来,是来找姑爷的吗?哈哈,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可有这个福分?”
唐易舟更是仰天大笑,说道:“刘兄弟呀,你也太性急了。令郎的额发恐怕还没剃呢吧?若是刘兄不嫌,我这小女儿唐眉为您等着。”
“哈哈哈,好,那我先替犬子谢过了。”这姓刘的剑客说着就双手抱拳,颇为夸张地鞠了一躬。
几人又是一阵大笑,携手向山上走去了。唐眉的手紧紧被唐心攥着。她不时抬头望望姐姐。
傍晚时分,他们已上了半山腰上。眼见太阳西斜,便不再登山了。他们在这一片空旷之处铺上草席,一边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休息。
程琳怀抱着唐眉,望着天边的夕阳,笑着说:“眉儿,你可知太阳和月亮原本是一对情人?”
“哦?”唐眉也望着夕阳,问道:“他们永远都见不了面,怎么会是情人?”
程琳轻抚着女儿的额发,眼光中尽是爱怜:“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我慢慢讲给你听。”
唐心也是双手抱膝,脑袋靠着程琳的肩膀,一边听故事一边陶醉在夕阳落山的美景中。
唯有唐易舟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峰处向北方眺望,目光中似含着隐忧之色。
那姓刘的剑客缓步走来,递上一块芝麻饼,说道:“老唐,吃点东西吧。”
唐易舟恍然一惊,忙接过饼说道:“哦,多谢老弟了。”
“你在等陈大哥吧?”刘姓剑客问道。
“是啊。”唐易舟接过饼来却没有吃,而是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和陈大哥几十年的交情了。每次约会他都会先到,这次雾都山斗剑,他却来得比我晚了。”
“唉,你有所不知。”刘姓剑客也叹了一口气,说:“刘大哥可遇着麻烦了。”
“啊?”唐易舟又吃一惊,忙问道:“可是和江枫眠有关?”
“江枫眠?”刘姓剑客眉头一皱,思索道:“那小子又出来兴风作浪了吗?”
“哦,没有没有。”唐易舟一抹额角上的汗水,紧张的心才又稍稍放下,说道:“那不知陈大哥遇着了什么麻烦。”
刘姓剑客努力地将口中的事物咽下,说道:“一个月前,朵拉人大举南下,就在长城边儿上连打了几十场恶战。唉,咱们炎族的大军损失惨重。炎皇发下谕旨,北岸所有的成名剑客都要派弟子前去参战,保卫长城防线。这次斗剑盛会陈大哥怕是来不了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粗犷的笑声:“哈哈哈,谁说我来不了!”
“陈大哥?”众人俱是一惊,纷纷抬头向声源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