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她神色一紧,说道:“你不要瞒我。”
依儿痴痴笑了,说道:“我没有要瞒你呀。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是担心你会害怕。”
唐心向后挪了挪身子,怯生生地说:“不错,我很怕。这几日与我朝夕相处的这个美貌女子居然是凶恶的魔族人。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
“哼!”依儿脸上生出了怨气。她站起身来冷冰冰地说:“谁告诉你魔族人都很凶恶了?”
唐心也想起身,但腿脚发软,没能站起来。她望着依儿的侧身,缓缓说道:“千余年前,魔族人欺压我们炎族人。太祖炎皇忍无可忍,这才率众反抗。最终,我们在圣龙天尊的庇佑下打败了你们。就连天尊都帮我们,你还说你们不凶恶吗?”
“怎么个凶恶法?”依儿问道。
唐心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说:“你们食人肉,枕人皮。用人身上的油点灯,用人皮做灯笼……”
依儿忽然回过头来,凄厉地目光直刺唐心的心窝。她猛然一惊,不再言语了。
依儿面罩寒霜,缓缓向唐心俯下身来。唐心吓得急忙向后缩去,惊声叫道:“你……你干什么?”
唐心的身子已是瘫软在了台阶上,依儿的身子直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依儿双手撑在唐心的身侧,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些事儿你都是从哪看到的?”依儿冷笑一声,说道:“莫不是你们的史书吧?”
“自……自然是史书。”唐心慌乱不已,结结巴巴地应着。
依儿嘴角一瞥,说道:“史书是你们炎族人写的,自然要把我们说成兽类。你现在瞪大眼睛瞧瞧我,看我是不是如你说的那般穷凶极恶!”
唐心眼神慌乱,一颗心兀自乱跳。但她还是努力地瞧着依儿。在月光的映照下,依儿俏丽地面庞格外显得寒冷,就如那月光一样。她是那么美,犹如天上的仙子。这样美丽的人儿怎会是魔族人呢?
依儿抬起左手,一把捏住了唐心的脸颊。唐心大惊失色,双手就向依儿脸上打来。
依儿将头一甩,轻易地避了过去。她微微一笑,说道:“你看清楚了。”
她说着就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来。她朱唇微启,咬住了匕首的皮革,轻轻将锋利地剑刃抽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唐心惊恐地问。
依儿没有回答她,缓缓将剑刃在自己的左臂上游走,直到手腕处。她才将剑刃立起,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美丽而又残酷的伤口。
唐心瞪大了眼睛,失声尖叫了起来。依儿捏住她脸颊的手又急忙将她的嘴捂住。尖叫声瞬间化作了“呜呜”的低鸣。
依儿的锋刃划过,湛蓝的液体从她白皙的皮肤中渗透了出来。唐心蓦然一惊,说不出话来了。
依儿又将匕首归入皮革中,重新插回了靴子里,笑着说:“你瞧瞧,我们魔族人的血是蓝色的。”
她放开了唐心,用右手捂着左手的伤口,但蓝色的血水依然从她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唐心愣在当场,目光上下游移,说道:“为……为什么会是这样?”
依儿凄然一笑,说道:“世上有太多荒谬的事情。”她用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说:“我,一个魔族人,现在居然要保护一个炎族的姑娘。而你,一个炎族人,居然成为了朵拉人的阶下囚。”说到这儿,她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你问我为什么?这还需要理由吗?因为我是魔族人。这就是理由。”
她说完,清冷的目光一瞥,转身便向庭院的深处走去了。不一会儿,她的身形就隐没在了深深地黑暗中。
唐心瘫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唐姑娘。”婢女在她身后的一声低唤,才使得她猛然回过头来。
“怎么了?”婢女蹲下身子,轻轻扶着唐心说:“你这样子,活像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似的。”
唐心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是汗湿衣衫。她苦涩地一笑,说道:“若是梦就好了。”
夜风依然紧,吹得酒馆门前的幡子呼呼作响。在这条萧条地街上,只有这么一家酒馆还在开门迎客。“来来来,再喝,再喝!”陈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又将手臂一甩,那杯子“啪”地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店家,给我换个大碗来!”陈霖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瘦老头,听到醉客呼叫,忙不迭地捧起一个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赶了过去。
“公子,用这大碗喝酒多不体面。”陈霖身旁一个剑客说道:“师傅常教导我们,习剑也是修身。咱们平日里的举止都与剑法造诣有着莫大的干系呢。”
陈霖打了一个饱嗝,接过碗来说:“去他妈的剑法。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救不出来,习剑习剑,习到头来又有什么用。”
周围几个剑客也都低下了头,叹息起来。其中一个说道:“公子,都怪我们不好。是我们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薛叶林和唐姑娘被抓去,却是无动于衷。”
陈霖醉醺醺地挥了挥手,说道:“不能怪你们。要怪也只能怪我。当时我若是第一个挺身而出,或许唐世妹也不会再被抓去。可……”他目光望向周围的师兄弟们,说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没出手吗?”
大家互相瞅瞅,纷纷摇了摇头。陈霖呵呵一笑,又将那碗里的酒一口饮尽,说道:“如果当时只抓唐世妹一人,那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去救她。可他们还抓了薛叶林。哼哼,我正求之不得呢。这个薛叶林,仗着自己剑法高强,又在江湖上闯荡过几年,就浑不把咱们瞧在眼里。我是什么人?我是北岸第一剑宗陈渐鸿的儿子。他唐家的女儿嫁给我,哪里委屈了?哼,薛叶林这小子却四处找我的麻烦。我为大局着想,一忍再忍。可他却得寸进尺!我真希望朵拉人能一刀把他给杀了!”
酒馆老板躬身走了过来,陪着小心说道:“这位爷,您可千万别提‘朵拉人’这三个字。唉,如今这天儿变了。咱们都得小心谨慎呀。”
“滚开!”陈霖用力将那老头一推,就像推倒一棵枯树似的。“哎呦!”老头一跤跌倒在了酒馆门前,衣服也被四溅的酒水打湿,显得狼狈非常。
陈霖见老头跌倒,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拍手一边说:“好!好!摔得好!”笑过之后,却又垂头丧气地叹息起来。“看来我只能欺负一个瘦弱的老头了。你们说,可不可笑?”他扬起头来望着师兄弟们。
大家闻言都是摇头叹息。离陈霖最近的一个剑客轻声说道:“公子,你醉了,回去歇着吧。”
“我没醉!”他手臂一扬,拨开了那剑客的手,说道:“我还能喝,我还能喝到天亮呢。等天亮了,咱们就杀进极乐宫去,把唐世妹救出来!”
“你这丢人现眼的蠢货,还不知收敛吗?”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酒馆门口传了进来。众人抬头一看,陈渐鸿已站在了他们的身前。
大家都吃了一惊,急忙下拜行礼,口称:“师傅万福。”
陈霖乍见父亲,身子一个激灵,昏沉沉地脑袋清醒了大半。他也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行礼道:“孩儿参见爹爹。”
陈渐鸿面色铁青,缓步向陈霖走来。他伸手将桌上的酒壶拿起,又猛地向下一顿。酒壶“当”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就听“呼啦”一声,那桌子就像雪崩似的散了架,化作了一团废弃的木头。
“啊?”酒馆老板大吃一惊,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起颤来。
陈霖吓得向后一缩,连头也不敢抬。“师……师傅息怒。”一名弟子壮着胆子说道:“公子他是酒后胡言,师傅千万不要怪责于他。”
陈渐鸿目光向众人一扫,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你们还不滚?”
陈渐鸿声如洪钟,这一声怒喝犹如是一个炸雷劈在了众人的头顶。大家心头一惊,都连滚带爬地向酒馆外跑了去。
“爹爹。”陈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哽咽着说:“是孩儿无能,有负爹爹所托……请爹爹责罚吧。”
“责罚?”陈渐鸿一声冷笑,说道:“我责罚你还有用吗?你给我起来!”
“是。”陈霖畏畏缩缩地站起身来,仍是不敢抬头直视父亲那张严峻的脸。
“跟我走!”陈渐鸿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就往外走。走到门口,陈渐鸿步子一顿,信手一抛,一块银锭落在了那酒馆老板的怀里。
“打坏了你的东西,算是赔你的。”陈渐鸿把话说完,也不等那老头回答,就拽着陈霖扬长而去。
老头拾起身子探头出去张望,却已不见了那父子二人的身影,徒留下萧瑟的大街独自承受着夜风的吹拂。
陈渐鸿拉着陈霖从那轮明月的光彩旁飞了过去。不少巡逻的士兵看到了那个身影。但它转瞬即逝,想要再看已是不能了。
陈霖双足一沉,落在了一个高台上。他心神稍定,四下望去。整座颖都尽收眼底,星星点点的灯火散落在四周,与天上的星斗相映成趣。一队队巡逻的卫兵就像还没长大的蚯蚓似的蠕动着。
“这是云天阁的天台。”陈渐鸿也望着远处,说道:“只有在这儿才能掩人耳目。”
“爹爹。我……我……”陈霖的声音又哽咽了。他身子一软,正要跪下。陈渐鸿一把将他扶住,厉声说道:“你竟如此没出息。说哭就哭,说跪就跪!”
陈霖望了一眼父亲如炬的目光,提起了一口气,说道:“我眼睁睁看着唐世妹被朵拉人抓走了。当时若我出手,想必是能救下她的。”
陈渐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目光又变得柔和了。他微叹一口气,说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对你百般溺爱。除了教你剑法以外,竟忘了要带你去江湖上历练。这才养成了你优柔寡断的性子。唉,如今悔之晚矣啊。”
陈霖迎上去说道:“爹爹,我不想让您失望。但唐世妹和江枫眠那恶贼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只怕她的清白早已被玷污了。我一想到此处,就……就……”
“就不想要她了是吗?”陈渐鸿冷冷地问。
陈霖默然点了点头。陈渐鸿猛地一甩手,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陈霖的面颊上。陈霖步子一晃,耳朵也“嗡”地一声响了起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陈渐鸿怒道:“你以为我要你娶唐家姑娘是为着什么清白不清白的吗?”
陈霖抚摸着自己的半侧脸颊,失神似的说:“是。爹爹要和唐家结亲,是为了得到唐易舟的‘北斗剑法’。”
“仅仅如此吗?”陈渐鸿双目一瞪,说道:“雾都山斗剑大会每三十年才举办一次。三十年,江湖上不知要出多少青年俊秀。咱们陈家要想坐稳这北岸第一剑宗的位子,就别无他法,只得和南岸的唐家合作。只要你和唐心生下儿子,那他便是咱们两家剑法的共同传人。到那时,别说是北岸,就算是整个神州大陆,咱们都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你懂吗?”
陈霖颓然坐在了地上,缓缓点了点头。
陈渐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放心,唐心若真失节于他人,唐易舟断不会张扬。到那时,咱们也可以此为要挟,逼他交出剑谱来。”
陈霖一惊,抬眼望着自己的父亲,满眼尽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