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眠走到浓雨巷的尽头时,天色已经大亮。他细细望着那墙砖上那潮湿的青苔,愣愣地出着神。
云娘留在那墙砖上的血迹已不见了踪影。但江枫眠仍是眼含热泪,一点一点地蹲下身子。他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青苔,说道:“云娘,二十年不见,你想念我吗?”
二十年的时光竟是如此地漫长,不知多少地风雨在这片墙砖上冲刷过、洗涤过。那些留下的雨滴和雪痕,都在时间的流逝中凝固成了这淡绿的青苔。
这青苔是有生命的。江枫眠的手抚摸上去,可以感受到它的体温。江枫眠的泪水划面落下,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感到了一阵灼痛,不禁将手微微地收了回来。
“云娘,当年我被师傅带走。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又回到这里。”江枫眠说道:“二十年真的很漫长,我想如果你见到现在的我,一定不认识了。”
“没想到堂堂的‘孤影独剑’也会有常人一样的感情?”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飘了来。
江枫眠一愣,忙回过头来喝道:“谁?”
在墙角一侧的最高处,江枫眠仰头看到一个大汉正躺在上面,仰面向天,头枕着自己的双臂,看样子十分地悠闲自得。
江枫眠一声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翟师兄。”
那人也将头略略侧过,说道:“江枫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发现是我,心可放下一半了?”
江枫眠怒火陡起,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个翟师兄一股脑拾起身子,坐在高高的墙上,怒斥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杂种。师傅平日待你不薄,见你家破人亡才好心将你收留。可你呢?居然与师娘私通,合谋害了师傅。像你这等欺师灭祖之人,真是人神共愤。”
他说到此处,恼怒已极。但他双眼中的怒火却又渐渐地熄灭了,露出了一丝奸邪地笑,说道:“姓江的,我不妨与你说了,来颖都找你的只我一人,其他的师兄弟都还在他处寻找。所以,你大可放心了。”
江枫眠闻言不禁大笑,说道:“翟师兄,我知你的迅影剑已练到了第十重,可以用任何暗器当做剑来指挥调度。但就凭你一人,要想杀我却也不易。你不要忘记,我也将迅影剑练到了第七重。”
姓翟的将目光一敛,说道:“若你知罪,就跟我回南岸万花谷去,咱们依照五月荻花规矩,准你自裁。但若你仍不知悔改,那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江枫眠摸了摸自己右手上戒指一般的剑,低沉着嗓子说:“翟师兄尽管出手便是,不用留情。”
姓翟的双眉一挑,大怒道:“呸,谁与你称兄道弟!看招!”他说着就将身子一跃,一道深蓝色的短剑朝着江枫眠的胸口刺来。
江枫眠身子一侧,那剑正贴着他的衣襟划过。“果然厉害!”江枫眠右手一抖,喝道:“剑出!”
“嗖”地一声,迅影剑从江枫眠的右手食指上飞了出去,也奔着姓翟的刺去。姓翟的冷冷一笑,手臂一振一甩,“当啷”声响,江枫眠的剑就被撞得向极远处飞去。
江枫眠再一回头,翟师兄手握长剑,剑尖正冲着江枫眠的咽喉而来。这一剑来得太快,江枫眠无论如何是避不开的。可当剑尖眼看就要刺到他的时候,忽地一下,江枫眠的身影竟从翟师兄的眼前消失了。
翟师兄心头一紧,暗道:“这小子竟学会了移形换位这等绝顶的功夫。”
他的心思还盘踞在心头,就感觉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他急忙回身横封一剑,“当”的一声响,江枫眠的剑正好劈在他的剑刃上,冷冷笑道:“师兄好身手。”
“哼哼,你也不凡。”翟师兄赞了一声,紧接着手腕一翻,那剑兀自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噔噔噔”江枫眠一连退了几步,手中的剑又险些脱手飞出。
“看剑!”翟师兄扬臂一指,顿时有四五道深紫剑光朝江枫眠飞了去。江枫眠身形刚稳,利剑已到。他忙是纵身一跃,躲开了这剑光的笼罩。可那剑尾随而至,分从几个不同的方位向他袭来。
江枫眠将手中剑一甩,“叮叮当当”地一阵舞,那四五道剑光被他的剑光打退,但转瞬又来,而且是更快更凶。
翟师兄又一扬臂,再有三道剑光激射而出,分别朝着江枫眠的咽喉、胸口、丹田三处要害之处刺来。江枫眠已被那越舞越疾的剑光笼罩,早已是应接不暇,这时又有三剑以更迅猛地速度刺来,他是万万都躲不开的。
江枫眠剑眉一挑,忽然将手中的剑向空中一抛,喝道:“剑分!”自己那柄剑瞬间分成了三道剑光,迎着翟师兄的那三剑攻上去,六道剑光相撞,顿时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浓雨巷的墙壁受这剑气的激荡,裂出了不少口子。
就在江枫眠分剑的那一瞬间,围绕自己的层层剑光忽地下刺。江枫眠双足在墙上一蹬,身子也像剑一样旋转着向斜上方飞去。
“想跑?”翟师兄变了一个手势,那四五道剑光忽地合拢变作了一道更强烈、更炫目的剑光。这剑光似天边流星一样朝着江枫眠的后背追了去。
“剑回!”江枫眠大喊一声的同时,双脚已站上了墙头。自己的那三道剑光也忽地合拢,朝自己飞来。正当他握住剑的时候,翟师兄的追身剑已到了眼前。他急忙挥剑阻挡,只是翟师兄的剑光更为猛烈。他虽挡住了剑锋,但那一股迫人的力量仍将他一冲。“噗!”,江枫眠身子后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就像一片枯叶似的缓缓从墙头落下,跌到了地上。
翟师兄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句:“剑回。”那摄人的剑光也几乎在一瞬间收了回到了他的手上。
江枫眠双手撑在地上,想要将身子撑起。可他的手臂却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最终还是扑倒在了地上。
“行了,别白费力气了。”翟师兄拎着剑,信步走了过来。他蹲在江枫眠身旁,说道:“你欺师灭祖,杀害同门。我无论如何不能容你。不过,我倒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些。”
江枫眠嘿嘿一笑,翻过身来,仰面躺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地说:“那就多谢翟师兄成全。”
“你先告诉我,和你一同谋害师傅的还有谁?”翟师兄掰着手指一一数着:“唐易舟?司徒长龙?是不是还有陈渐鸿?”
江枫眠笑着说:“不错。北岸的温青云温大侠最终给了师傅致命的一剑。”
“温青云?”翟师兄面色陡变,怒道:“温青云已死了多年,他怎可能去杀师傅?”
江枫眠哈哈大笑,忽地将身子拾起来,“唰”地一剑刺出,翟师兄猝不及防,眼看着那剑穿过了自己的胸膛。
“你……”翟师兄一把抓住江枫眠的手,惊诧地说:“你……你……”
江枫眠冷笑一声,说道:“你当我真是受了伤吗?我那口血是将自己的舌尖咬破,故意吐给你看的。哼哼,翟师兄的剑法高明,不如此怎杀得了你?”
他说着又将剑向前狠刺了几寸。翟师兄痛苦地叫了一声,带血的双手猛地抓向了江枫眠的脸。他的手狠狠地抓在了江枫眠的脸上,但力量却渐渐微弱了。
“翟师兄,你安心地去吧!”江枫眠一把将他推了开去。翟师兄软绵绵的身子向后仰去,倒在了地上,却仍是抽搐不止,喉咙还发着嗷嗷的声音,就像在岸边濒死的鱼。
江枫眠站起身来,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用剑当作拐杖一般地杵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道:“你剑法高又怎么样,还不是死在我手上。”
他一边笑一边擦拭着嘴角的血渍,忽地想道:“险些忘了,我是要来找唐心那丫头的。”想到此处,无限的愁绪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正要离去,又隐约感到墙头上还有一个人。“什么人?”他将剑一立,转身喝问道。
“枫……枫眠兄。”面色惨白的慕云遮从墙头上翻身栽下,就倒在了江枫眠眼前。
“慕云遮?”江枫眠大吃一惊,急忙冲上去,轻轻摇着他的肩膀,唤道:“慕云遮……慕云遮你怎么了……你醒醒……”
慕云遮已晕了过去,任江枫眠怎样摇晃,怎样呼唤,他都不会应一声。江枫眠定睛一瞧,见他胸口鲜血喷涌不停,便知道所伤非浅。
江枫眠在姓翟的尸体上翻来找去,果然找出了一个小银瓶。他微微一笑,将那银瓶的塞子拔掉,小心翼翼地将那里面的粉末倒了一些在手上,然后再回到慕云遮身旁,轻轻将他的衣裳解了,露出了结实的胸膛。那胸膛上赫然有一个极深的伤口,血液几乎都要变作了黑色。他缓缓抖手,将那粉末均匀地洒在了慕云遮的伤口上。
慕云遮似乎感受到了疼痛。他呻吟了一声,但没有醒来。江枫眠将粉末洒完,那伤口的血便是止住了。
“怎么搞的,伤得这么重。”江枫眠重新将他的衣裳穿好,把他扛在了肩上,纵身跃上了墙头,转眼间就去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