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皇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问道:“陈卿家,你说风将军战死了,可有凭据?”
陈达开似早有准备,立即跪下奏道:“回禀炎皇,长城防线的塘报是先送到臣的手上,臣批注之后再转承江相国。臣收到的塘报与江相国所奏报的确有不符。”
这时,一个小厮缓步上殿,手里捧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叠文书。
炎皇身旁的太监走下去,接过托盘,恭恭敬敬地捧到了炎皇手边。炎皇将文书一翻,仔细地阅读起来。陈达开侧眼一瞥江柏霖,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
“果然,塘报上说风将军已战死,是风将军的小儿子凭着大炮之威,才击退了朵拉人。”炎皇将文书一丢,目光落在了江柏霖的身上,说道:“江爱卿,对此你有何解释吗?”
江柏霖急忙跪倒,说道:“炎皇明鉴,臣收到的塘报确实是说风将军已将朵拉人击退。”
“哼,你分明就是居心不良!”陈达开恶狠狠地对江柏霖说了一句,然后又抬头对炎皇说:“江柏霖把持朝政十余年,常常是欺上瞒下,这次幸亏是风将军的小儿子神勇才保得了炎皇周全。倘若有下次,朵拉人攻破了长城防线,咱们还蓦然不知呢。”
“炎皇,请容臣解释!”江柏霖正要说话,炎皇抬起手来,制止了他,说道:“你们各执一词,定有一人是说谎的。朕会彻查。但在查清楚之前,还请两位到刑部大牢中委屈几日。”
听到这里,唐心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说道:“这个炎皇真糊涂,明摆着是诬陷。”
江枫眠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以为炎皇是因为这个诬陷而灭我满门吗?”
“难道不是?”唐心奇怪地反问。
江枫眠的嘴角挤出一丝轻蔑地笑,说道:“当然不是。”
黄昏时分,炎皇亲自提审了江柏霖。江柏霖跪在堂下,大呼冤枉。炎皇微微探身,说道:“江爱卿,朕亲自来审你,是不愿你受那牢头的侮辱。你既说你冤枉,那你倒说说看,陈达开为何陷害于你。”
“这……臣不知。”江柏霖说着。
“你不知?”炎皇哼了一声,说道:“这满朝的文武,朕最信任的就是你。陈达开陷害你,便是瞅准了你的相国之位。他要媚主进谗,从而取你代之。”
“炎皇圣明。”江柏霖跪伏在地,多余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炎皇顿了一顿,说道:“但你和他的塘报确实互相矛盾。若朕信了你,就必得判他陈达开一个挑拨之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但若朕信了他,那你身为相国,同样难辞其咎。这件事,你让朕如何处置?”
“陛下,臣确实是冤枉的。”江柏霖扬起头来,急急地说:“十余年来,臣的奏报没有一句不实。望陛下明鉴!”
“那你先告诉朕,你的塘报是谁给你的。”炎皇问道。
“自然是兵部转承的。”江柏霖答道。
炎皇微微一笑,说道:“兵部转承的公文每日都有记录,我来这儿之前已去查了。陈达开转承给你的确实如你所奏。你没有说谎。”
“陛下圣断。”江柏霖又是一个头磕下去,惴惴不安地心总算放了下来。
炎皇一声冷笑,说道:“陈达开为官几十年,怎么会犯如此幼稚的错误。他如果真有心构陷于你,怎能不去修改公文记录?”
听罢此言,江柏霖吃了一惊,冷汗顺着脊背淌了下来。
“据我所知,兵部的张侍郎素来与陈达开不合。”炎皇说道:“而他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莫非……莫非是你和他上下其手,想要构陷陈达开!”
江柏霖吓得是面无人色,只是一个劲的磕头,“咚咚咚”的磕头声听得让人心疼,但炎皇却是不为所动。
“臣冤枉……臣冤枉……”江柏霖说道:“张侍郎虽是臣一手提拔的,但臣向来秉公处理,从未徇私呀!”
唐心呆呆地望着江枫眠,久久都回不过神来。“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木然问道。
江枫眠一声冷笑,说道:“古来帝王最怕的就是大臣结党。陈达开的这步棋走得妙,正好打在了炎皇的痛处。”
“可你爹爹是冤枉的呀!”唐心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江枫眠的衣袖。
“冤枉?”江枫眠摇头苦笑了起来,说道:“我爹爹确实提拔了张侍郎,他们师徒的情分也确是深厚。要说冤枉,也确实冤枉;但要说不冤,却也不冤。”
“后来炎皇就将你们满门抄斩了吗?”唐心追问着。
“没有。”江枫眠说:“炎皇说念在爹爹往日的功劳上,免了死罪,只罢官处罚。可他偏偏又将陈达开那厮提拔到了宰相之位。”
李瑾儿怒气陡生,上前说道:“炎皇下了谕旨,只是将我夫君免官,你们明火执仗,破门而入,却是为何?”
那来人捋着八字胡,笑道:“江夫人,我们也是奉了陈相国的吩咐。相国大人说炎皇他老人家宅心仁厚,不愿撕破脸皮,这事儿只能由相国大人做了。”
“胡扯!”李瑾儿驳斥道:“你叫陈达开过来,我要当面质问他!”
那人面色一端,骂道:“臭婆娘,好生说你是听不进去了。来人,把江府上下所有喘气的全都抓起来,就是一条狗也不能放过!”
百十来个官兵纷纷出动,有人来抓李瑾儿,有人破门进去搜查。云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李瑾儿身边的一个士兵,喝道:“你们干什么?休想对我们夫人无礼!”
李瑾儿握住云娘的手,说道:“快,快带枫眠走。我和老爷绝逃不脱了。”
云娘的两行清泪落下,哭得是梨花带雨,好不难过。她一边点头一边说:“夫人您多保重!”
云娘又推开迎上来的士兵,快步向后厅跑了去。“快去追,快去追!”那领头大声呼喊着。
江柏霖听到了外面士兵匆匆的脚步声,他俯下身子问江枫眠:“好孩儿,爹爹被人陷害,你恨吗?”
江枫眠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江柏霖抡起手掌,“啪”地一记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江枫眠的脸颊顿时感到一阵涨痛,半边脸红肿了起来。江枫眠的小妹妹吓得一呆,也哇哇大哭了起来。
江柏霖将女儿揽入怀中,恨恨地说:“枫眠你要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忘记这仇恨。你知道吗?”
“爹爹,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小女儿在他怀里挣扎着。
云娘先冲了进来,大声说道:“老爷,让我带小少爷走吧!”
“我不!”江枫眠迎上来说:“我要和爹妈还有妹妹在一起,我不走。”
云娘哽咽着声音说道:“小少爷,咱们只有活下去,才能为你的爹爹妈妈报仇呀。”
士兵们冲了进来,有几人去抓云娘和江枫眠,另几人去抓江柏霖。云娘大喊了一声:“滚开!”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用身子一撞,竟然将两个魁梧的士兵撞翻在地。
她抱过江枫眠就往外冲,江枫眠却还在她的怀里挣扎:“爹爹,妹妹,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但他毕竟是个五岁的小孩,他的挣扎在云娘这里却是徒劳无功。
“你放开我!放开我!”江枫眠拳打脚踢,打在云娘的脸上,踢在她的肚子上。但云娘的步子没有因此而减缓,冲上来的士兵居然无一例外都被撞翻在地。
云娘抱着江枫眠从后门冲了出去,慌不择路地乱冲乱撞。“站住!否则我们就放箭了!”紧追不舍的士兵们大声恐吓。但在人群密集之处,他们终是不敢冒然放箭。
不知跑了多久,云娘钻入了一个巷子里。这巷子非常偏僻,而且七拐八绕,宛如迷宫一样,从这头进去,便会从完全意想不到的另一头出去。
士兵们分成几路进去搜寻,终于将云娘和江枫眠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你跑,你接着跑啊!”一个士兵迎上来,一脚就把云娘踢倒在地。江枫眠也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云娘,你疼不疼呀?”江枫眠一边摇晃倒地的云娘一边哭着说。
云娘把眼一抬,眯眼笑道:“老爷,夫人,我……我真的尽力了。”她话音刚落,就一头撞在了墙上。“咚”的一声闷响,士兵们和江枫眠都是一哆嗦,不觉向后退了一步。
云娘的身子缓缓滑下,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云娘!”江枫眠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这声音犹如是从地狱中传出来的。
他紧紧抱住云娘的身子,大声叫道:“你醒醒啊,快醒醒啊!你还要给我买风筝呢,你忘了吗?”
他拼命地摇晃着云娘的身子,但云娘却已不再应答了。他越哭越伤心,越哭气息越微弱。忽然,他一头栽倒在了云娘那尚有余温地怀里,不动弹了。
“啊?”士兵们慌了手脚。一个对另一个说:“你上去看看死了没有。”“你怎么不去!”这个反唇相讥。
“你们谁也不用去。”一个苍老的声音破空传来。众士兵们心头一紧,纷纷拔出佩刀来,问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紫色的光芒从众人的眼前划过,“当啷”一声响,说话的那士兵忽觉手腕一震,低头再看时,自己的剑已断了。
他们还来不及惊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识相的,就快滚!”
士兵们彼此瞅瞅,没命似的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是你的师傅‘魔剑老人’救了你?”唐心急急问道。
江枫眠点头微笑,说道:“这次你猜对了。后来我就被师傅带去了绿水南岸。他将迅影剑传给了我,当然也传给了其他的师兄弟。而我的爹妈,还有妹妹,全都被斩首了。”
唐心望着江枫眠。不知怎地,她对他的恨意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了。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恨过他。而如今,江枫眠的凄苦遭遇令她心疼。她无法想象这二十年来江枫眠是怎样过的。这个看上去有些怪诞的男子,内心深处实有着太多的苦楚和不甘。
“你带我来颖都,是为了什么?”唐心柔声相问。
江枫眠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是为了杀人,也是为了躲避追杀。”
“谁要杀你?”唐心又紧张了起来。
“五月荻花的人。”江枫眠不冷不热地说。
唐心又糊涂了,说道:“你们不是同门吗?你师傅又待你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江枫眠抬起头来,注视着父亲的画像,说道:“我杀了我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