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山上有无数座诺大的宅院,星罗棋布地在这山顶依次布开。剑宗一类的人物自然是住到最豪华的屋子,剑侠也可住在次一点的外围院子。而没有名号的普通剑客就只能在外面搭起帐篷。这是一个古老的传统,没有人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的。
唐心独自一人在院中踱步,观赏着夜空中的月亮和院子中盛开着的海棠花。
“多美地花。”唐心痴痴地望着花朵,喃喃道:“只可惜,越是美丽的花朵就越是经不起风雨的摧折。唉,我是不是就像这花一样,盛开时人人仰慕,衰败时只能暗自伤神,化作泥土。”
“不会的!”薛叶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唐心心头一惊,忙回身望去。薛叶林正站在她的身后,脸上却没有了往昔的神采。他神情落寞地站在那里,像是灵魂被巫师收走了似的。
“薛师兄,你怎么偷听人家讲话。”唐心愠怒着背转过身去,仍旧望着眼前的海棠花。
“大小姐,我不是故意来偷听的。”薛叶林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无限的忧愁:“我也想来院子里散散心,不成想却碰到了大小姐。”
“薛师兄,你是爹爹的大弟子,这次‘剑侠’的名字里定然有你一份。”唐心又呆呆地向前走去,继续说:“你又有什么可忧愁的。”
“有,我当然有!”薛叶林跟上几步,说道:“什么‘剑侠’‘剑宗’,如果不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让我做‘剑仙’、‘剑圣’,我也不会快乐的。”
唐心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她抬头望着月亮,淡淡说道:“红颜易老这句话薛师兄可听过?”
“不曾听过。”薛叶林晃了晃脑袋,说道:“我也不想听。就算红颜真的易老,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爱的并非是红颜。”
唐心虽仍是以背影对着他,但心里却似是翻江倒海一般的慌乱。正在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陈渐鸿笑着跨过门槛,径直向厅堂走去。陈霖跟在他的身后,眼睛一瞥,瞥见了院子一侧的唐心。他冲她微微一笑。唐心也回了一笑。可他的目光一转,望见了薛叶林,笑容竟似是僵住了。
“霖儿,你站在那干什么,快进来。”陈渐鸿招呼着陈霖。
陈霖“哦”了一声,才又迈步跟了上去。
“这么晚了,陈伯伯他们来干什么呢?”唐心嘀咕了一句。
薛叶林冷冷说道:“能干什么?肯定是商量婚事来的。”
唐心眉头一皱,忙对薛叶林说道:“咱们去听听。”
陈家父子刚一落座,程琳就端着托盘,捧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上来。陈渐鸿接过茶来,说了句:“有劳弟妹。”
唐易舟也轻轻呷了一小口,笑问:“陈大哥深夜造访,不知为着何事啊?”
陈渐鸿一捋胡须,笑道:“三日后,斗剑大会可要开始了。唐老弟,咱们既是亲家,那有件事还请老弟多多担待。”
“哦?”唐易舟一瞅旁边的陈霖,笑道:“可是为了令公子的‘剑侠’之名?”
陈渐鸿哈哈大笑,说道:“唐老弟一猜就中。唉,你也知道。咱们在江湖上行走,名头越响,就越是受人仰慕。咱哥俩虽侥幸博得了‘剑宗’之名,但这后辈……呵呵,万一哪天有人戳亲家公的脊梁骨,说你家如花似玉的闺女嫁了一个窝囊废。传扬出去,我老陈的脸上挂不住,兄弟你不是也不好看嘛。”
唐易舟捻须微笑,频频点头:“说得是,说得是。”
“我这儿子自幼练我们陈家的‘松林’剑法。我不敢说是已炉火纯青,但至少在同辈当中也可算是佼佼者。”陈渐鸿略一顿,继续说道:“我听说唐老弟的大弟子薛叶林也是剑法出众。本来嘛,我老陈也是爱才之人。后辈中有好苗子,我自然高兴。可这万一……呵呵,老弟你的徒弟遇着了我的儿子。那可不好办了。”
唐易舟想了想,说:“陈大哥的担忧确是有理。小弟我膝下无儿,只把这个大徒弟当做了儿子一般。要是让他俩斗剑,那谁赢谁输都不好看。”
“是嘛是嘛。”陈渐鸿接着说:“可来斗剑的人那么多,又怎么才能把他俩拆开呢?”
唐易舟一边思索一边说:“斗剑大会三十年才办一次。我不能不让叶林参加。”
听到这话,陈渐鸿和陈霖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两人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望着唐易舟。
“这样吧,他们两个还是一起参加。”唐易舟说:“分组斗剑时,我和其他几位剑宗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他俩调开。一个在南区,一个在北区。若非是到最后争夺‘剑魁’之战就绝遇不着。”
陈渐鸿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他面带忧色地说:“可要是在最后遇着了呢?”
“那就让他们各展所学。”唐易舟笑道:“咱们是亲家,不管谁输谁赢,这‘剑魁’还不都要落在咱们自家手里吗?”他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陈渐鸿也尴尬地一笑,嘴里说着:“是,是。”
“爹爹,爹爹!”唐眉大声叫喊着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爹爹,妈妈!那个三水老人又来了,就在外面呢!”
“什么三水老人!”唐易舟斥了一声,说道:“没看到我们大人在说事情吗?还不快下去!”
“他真的来了!”唐眉伸手往院中一指,果然见到一个身形佝偻地老者缓步向厅堂这边走来。
“哦?”唐易舟和陈渐鸿都站起了身来。他俩和陈霖一起走到厅堂门口,仔细打量着这个老人。
唐易舟抱拳行礼,道:“老前辈,不知您尊姓大名,深夜来找唐某可是为着什么事吗?”
老人抬眼瞧了瞧唐易舟,又瞧了瞧陈渐鸿,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陈霖的身上。“唉。”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不住地摇起头来。
几人看得是一头雾水。唐易舟正想再问,却听那老者说道:“我年纪大了,不管什么事,请我进去歇歇脚也好啊。”
唐易舟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说得是,您里边儿请。”
老人一走一颤,看上去走路都极为地艰难。几人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程琳也急忙起身,说道:“老前辈,我给您沏壶茶吧。”
老人嘿嘿笑了,但笑声却非常猥琐难听。“还是你会说话,好好好,给我沏壶茶。要好茶!”他说完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将两条细长的腿伸得笔直。与其说他是坐着,倒不如说是在半躺着。
唐易舟这才上前来,小声问道:“前辈,不知您尊姓大名,来此可有什么事?”
“你的女娃子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叫三水老人。”老者闭着眼睛,瞧也不瞧唐易舟一眼。
陈霖一时激愤,冲上前去怒斥道:“老东西,唐伯伯以礼相待,你却如此倨傲!哼!什么三水老人。我看你不过是一个老骗子!”
“霖儿,不得无礼!”陈渐鸿也上来,冷目瞪了儿子一眼,才又和颜悦色地对着老者说:“老人家,您的名号我们是记住了。那你此行为何而来呀?”
这时候,程琳端着一杯热茶走了上来。“老前辈请用。”程琳毕恭毕敬地将茶捧上。
老人接过茶杯,“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净。众人又是一呆,心里都想:“这老头真怪,茶是用来品的,他怎么一口就喝干了?”
“好茶!”老人将茶杯放在一边,用污浊的衣袖抹了抹嘴,抬眼望着在场的众人,又嘿嘿笑了:“你们都盯着我干嘛?我很俊俏吗?”
陈渐鸿上前一步,冷冷说道:“老前辈有事不妨直言,这样将我们戏耍也太不成体统了。”
“哈哈哈……”老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目光又落在了陈霖的身上,问道:“你可知我刚才为什么瞧着你叹气吗?”
陈霖一呆,忙问:“为什么?”
“唉,我是为你而悲哀呀。”老人又不住地摇起头来,继续说:“好一个俊朗的少年,本应有番作为的。但是……但是,你的父亲却是一个伪君子!”说着,他骈指一伸,就指向了陈渐鸿。
老人的手指如钢如铁,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扎眼。在场的众人无不震惊。陈渐鸿怒火腾起,质问道:“我因何成了伪君子?”
“哼!”老人轻蔑地眼神将他一瞥,说道:“雾都山斗剑,本应是堂堂正正。而你,不仅想让自己的儿子夺得‘剑侠’之名,更想让他成为‘剑侠’中的第一名,叫什么来着?”
“叫剑魁!”门边的唐眉大声提醒了一句。
“对!”老人一拍脑门,说:“剑魁!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剑魁,就不许别人参赛?哼哼!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易舟已是满面通红,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缓缓起身,双目如炬,一字一顿地说:“好说了,我正是‘孤影独剑’江枫眠!”
“什么?”众人又吃一惊,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唐心和薛叶林听到此处心中都是一惊。唐心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险些叫住了声来。
“大小姐,咱们看看再说。”薛叶林将她扶住,轻声说着。
“你……你胡扯!”陈渐鸿指着老人说道:“江枫眠出道不过五六年,见过他的都说是个年轻人。你这般年老,怎会是他!”
老人哈哈大笑,说道:“我们做刺客的,连这改装易容的本领都不会那还了得!”
他话音一落,就听“嘭”地一声,一股白烟在他周围腾起,众人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了。
“啊?爹爹!”唐心想也不想,就朝厅堂的方向跑去。“大小姐!”薛叶林忙几步赶上,伸手一抓,“嗞啦”一声,将唐心的半截衣袖扯了下来。
白烟几乎在一瞬间散了去。站在他们面前的哪还是个清瘦的老人,分明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唐易舟把眼一瞧,见这人面目清秀、五官端正,双眸中散发出的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神采。唯一奇怪的,是他看上去也有二十四五岁,但额发却还迎风摆动,更显得英俊潇洒。
“你……你真是江枫眠?”陈渐鸿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他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这笑容美是美极了,但却不会给人一种妖艳的感觉。唐心正在这时奔到了门口,“爹爹!”她抬头一望,呆住了。程琳和唐眉也都一望而呆,久久地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眼前这年轻人。
她们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男子。他像是画中的剑客,像梦中的仙人。唐心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希望能把他看得更真切一些。
唐易舟大为吃惊,忙叫道:“心儿,你不要过来!”
江枫眠目光向唐心一瞥,冷笑一声,说道:“唐易舟,你以为我会挟持你的女儿吗?”
“你动她一下试试!”唐易舟也是满面通红,一声沉闷地呵斥。
“大小姐!”薛叶林也连滚带爬似的奔到了跟前。他见唐心正站在那发呆,便也向江枫眠望了去。
“啊?”薛叶林也呆住了。江枫眠同样在望着他,并且微微笑了笑。薛叶林打了个冷战,仿佛是有股电流穿身而过似的。
陈霖恍然大悟,说道:“三水老人……‘江’字的岂不就是三点水作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