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居岛,九州海外最为盛名的一座岛。岛上最为盛名的一座酒楼,叫做醉仙楼。
有传闻,天上的仙人曾于落日时分,在此楼饮酒,千杯之后,酩酊大醉,不能前行,遂以筷代笔,以酒代墨,凌空画物。
倏尔,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勾勒而出。仙人拿手一点白鹤眼睛,此鹤便活了过来,载着他逐日西行,越飞越远,最终没了身影……
另有他人言,仙人根本没走,醉仙楼的酒香留住了他,致使他甘愿留在凡间,做个凡人,细品美酒佳肴,乐观大好河山。
不过不管江湖传闻如何,自那以后,醉仙楼名气大盛,平日里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今日却是闭楼拒客,显得有些冷清。
现有两位青年人,就坐于醉仙楼屋脊之上,分坐在一张矮小的八仙桌旁,谈天说地。
“仙人无瑕人有瑕,仙人有暇人无暇。”
白鸣身着圆领素锦白袍,手执玉梨纸扇,向另一人乐呵呵地念叨着这句话。
“何意?”
李延年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他的双手拢进紫袖子中,神色平淡地向对方问道。
白鸣笑了笑,答道:“好友相见,自是有感而发,情不自禁便念了出来,还望师弟不要见怪。”
“你这念的和你我有关吗?”
“怎会无关,细想一个人突然见到了四年未见的好友,总是会激动地语无伦次而念错诗,对不对?”
李延年听着他冠冕堂皇的瞎解释,不禁有些无语地撇过脸去。
白鸣摇着纸扇,继续道:“而且在醉仙楼饮酒念诗,怎能不提仙人呢?当初仙人假装大醉,以一手化静为动的本事唤出了仙鹤,成功跑单。不仅瞒过了众人的眼,还让掌柜的在拍手叫好之后才想起来这糟老头没给钱。”
楼顶上突然没来由地沉寂了片刻……
“你这都哪听来的?”李延年终是忍不住,皱着眉毛,想为仙人讨个公道。
白鸣摇头晃脑:“好诗啊,好诗啊,不知有没人能夸奖一下。”
李延年白了他一眼:“不必要之事不必要做。这是家父的劝诫,还望白兄恕我爱莫能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鸣满意闭着眼点了点头,细细品道:“有道理有道理,看来不是我的诗太烂,而是你已经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狗屁!”李延年疑窦更甚,自己的话何时有这层意思?但无论他怎么激将,自己是不会给这种诗做评价的。
见师弟无动于衷,白鸣嘴角突然掠过一抹浅笑,眼望前方,似在感慨:“你可知今日是我诞辰,说两句好话都不行吗?”
一听是白鸣生日,李延年默不作声,微合双目,斜眼看他。他知道,这话可信不得。早些年在逍遥派,记得有一次,七天之内就给这厮过了四回生日,待事后解释,他居然用“提前过大寿”这种理由来搪塞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看在今日我做东的份上,夸一夸也无妨吧。”白鸣继续死缠烂打道,“你若不说,这顿饭都吃不香的。”
“切!”李延年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真是的,要不是自己找他有事,李延年真想拂袖走人。
面无表情鼓起掌,李延年旋即敷衍道:“好诗好诗,千古佳句啊。寥寥两句,就道出仙与人的区别,足见阁下才思敏捷,见多识广。”
“哈哈哈,过奖过奖,师弟真是直爽诚实,慧眼识珠啊。”白鸣抻开手中纸扇,愉悦地扇了起来。
“客气客气,我只不过是怕麻烦,敷衍你罢了。”李延年毫不避讳,辩解道,“白兄若是喜欢,往后你无论干何事,我照夸不误。”
白鸣闻言,忍不住失笑:“看来师弟对我成见很深呐,元宵节刚过,没必要这么大火气吧。”
“对不住啊白兄,你已经不是逍遥派弟子了。别再叫我师弟,否则……”李延年念头一动,身后的灵剑兀自一动,剑身金光一闪,剑内隐隐有龙吟声。
“那……好吧,延年兄。”白鸣冲其一拱手,他知道李延年不高兴了,但却暗自一撇嘴,“这称呼怎么这么别扭。”
“延年兄是头一回来龙居岛吧,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白鸣摇扇起身,对此处景致颇为满意。
远处夕阳西下,蔚蓝大海衬托起这颗海上的明珠。
而位于醉仙楼顶,又可将龙居岛的景致尽收眼中。于岛北侧,有一座山,山上树林错落有致,郁郁葱葱。有一蓬莱阁,岛主所居。山下有一座城,楼房林立,醉仙楼便位于此城中。
李延年望着前方,虽道景色秀丽,但自己却毫无欣赏的心情。
“我们来错地方了。”李延年转过头看着白鸣,想要他给现状做个解释。
但白鸣却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
“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在这……请我饮酒?”
白鸣两手一摊:“有何不妥?”
李延年直起子,缓缓说道:“我记得昨日咱俩见面的时候,你明明跟我说的是‘醉仙楼上,与君一叙’。”
“不就是这了。”白鸣再次无赖地摊开双手。
“你在说笑吗?你看这地方……”李延年忍不住指了指脚下的位置以及酒楼下边的街道,又摊开手比划着周围平铺的红石瓦片。
“这里可是醉仙楼顶。”李延年心平气和地纠正到。
“那你可错了。”白鸣却是一脸不忿,“醉仙楼顶也能算作是醉仙楼上吧。”
李延年听完后自是面无表情:“什么鬼。”
他不满,楼顶是斜坡,自己只能坐在屋脊上,极不痛快:“白鹅你可真行,我头回听说请人喝酒在楼顶上喝的。”
“那是师弟你孤陋寡闻。”白鸣顺了顺肩前的两缕头发,将其甩到身后:“还有别叫我白鹅。”
“别叫我师弟。”李延年反驳道。自己叫白鹅还算客气,其他人的叫法更过分,什么长鹅,呆鹅,呆鸭,谁叫他白鸣脖子长来着。
白鸣不理,自顾自地说:“想当年我闯荡江湖那会儿,天天跟江湖上的各路好汉在楼顶上喝酒,我们边喝还边跑,耍得那些街上的捕快都抓不着我们,我看他们也没像你这般抱怨呐。”
“是吗?你跟他们都跑去干老本行了,他们怎么会抱怨。”李延年目光凛然,此人要是一扯上捕快,准没干好事。
“别乱说,哪有老本行啊。”
李延年敲了敲八仙桌,提醒道:“以前你在逍遥派的时候,作何解释?”
犹忆当年,白鸣还在宗门的时候,宗内里就经常丢东西。不仅宗门的弟子丢,长老的东西也时常丢。
每一年,白鸣都能因为偷窃上一次宗门的弟子恶人榜。这恶人榜是弟子们自发组建,自行投票的,不过听说白鸣能上榜,其中好像有长老投的票。
导致李延年一度认为,逍遥派当初把白鸣赶出去,就是受不了这个祸害。
“我那叫盗亦有道,除了石公子,其他人的东西我都偷得少啊。”白鸣诡辩道。
李延年无奈地呼了口气,劝解道:“你就不能金盆洗手吗,越偷越穷,搞得现在连请客喝酒都只能在楼顶上喝。”
“楼顶有什么不好的,醉仙楼今日可是不开张的。”白鸣不忿,嫌弃楼顶也就算了,怎么还开始嫌弃我来了。
他一指醉仙楼:“实话告诉你,就是因为这家酒楼的掌柜是我熟人,我俩才有可能坐在这么好的地方,而且你刚才不也夸了这儿风景宜人。”
“是啊是啊,风景宜人,人很抠门。”李延年摇着脑袋,淡淡问道,“难道我们就不能在楼里喝吗?”
“这就是你不对了。”拿纸扇一点师弟,白鸣解释道:“我昨天说‘醉仙楼上,与君一叙,城内景致一览无遗,楼上更无闲杂人等叨扰’。所以说除了这里,上哪去寻视野这么好的地方。”
“离谱。”李延年微一撇嘴,驳斥道,“说了半天还不是你小气,不肯花钱买楼里的位置。”
“小气?为了请你喝这顿酒,我可是向掌柜的打了一百两的欠条呐。”白鸣昂起头,大声叫嚷。
“更离谱!打欠条就大方了?再说了这顿酒哪有这么贵?”李延年不信。
白鸣不语,只是向其伸出了两个指头。
李延年看了看,猜测道:“二十两?”
“是啊,一百两的欠条,我还以为掌柜的会补给我八十两银子的。”白鸣忍不住捂着嘴自嘲道。
“异想天开。”
就在俩人一番斗嘴的时候,楼下的店小二已来到楼顶,拿着托盘,将酒菜端到了桌面上。
一盏云雾茶,一壶离人泪,一碟花生米,一盘炒青菜,一碟螃蟹,还有一盘清蒸鲈鱼。
“二位慢用。”小二说完,便匆匆下楼,忙活其它事情去了。
“这茶?”李延年伸手指了指茶壶。
“我知道师弟你不能饮酒,所以特地给你点了盏云雾茶。”白鸣热心地给师弟添了一杯,“用以降压败火,养肝润肺。”
“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师弟。”李延年不满白鸣邋遢的态度,语气不耐烦道,“有话快说,今日请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四年前我离开逍遥派的时候你请我喝饯行酒,今天我请回来,咱们也算是两清了吧。”白鸣摇了摇纸扇,对往日时光有些感慨。
李延年一时想起,请客喝酒,确有其事。但是两清?未必吧。
“你确定?”
“怎么?难道那顿酒比这顿贵?”白鸣转了转眼珠子,为自己倒了一杯离人泪。
“是也不是,主要是你临走的时候偷了我一百两银子,被我抓获,忽而又改口说什么日后必定奉还……”李延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死死地盯着白鸣。
“这……”白鸣的神色有些尴尬,故作不知,“有这回事吗?”
“想赖账啊,这顿酒我不吃了。”李延年说完起身要走。
“哎,等会儿,我还还不行嘛。”白鸣拉扯着李延年坐下,“我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吗?”
“那好啊。”李延年顺势向其伸出了手,讨要一百两。
“以后吧,以后还。”白鸣敷衍道,“你知道的,最近手头紧。”
“又是老一套的话。”李延年说着,将白鸣倒的茶泼向一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
白鸣见这招不好使,索性试探地提议道:“那要不我把欠条给你,你去向醉仙楼掌柜的先要点?”
“没门。”李延年毫不退让,“今日要么你还钱,要么我走人。”
看师弟把话说这么决绝,白鸣倒是没再阻拦他走。
他沉默地看来李延年一会儿,似有些为难,然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对师弟摇头笑道:“你是不会走的。”
“为何?”
“因为你有东西要给我。”白鸣将酒杯抵在嘴边一饮而尽,“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
白鸣拿起茶壶,为师弟倒了杯茶,也为自己添了杯酒。
“还望延年兄拿出来吧。”白鸣一改先前嬉笑的态度,略带恭敬说道。
李延年见状,倒是有些发怔。然后极不情愿地从腰上的乾坤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一封书信,以及一块青色的方正玉佩。玉佩上刻着头浴火凤凰,甚是好看。
“书信是莲溪寺梅师傅的,玉佩是京城黄小姐的。”李延年一边说着,一边将物什重重地拍在了白鸣手上。
白鸣接过书信,先是看了看正反两面,然后毫无犹豫就把它放进了怀里。至于那块玉佩,白鸣倒是看了许久,也没有把它揣进怀里。
“你怎么知道我有东西给你?”李延年在一旁,不解地问。
“很简单,因为你赴约了。”白鸣又喝了口酒,“你听我插科打诨这么长时间居然没走,这在往日可是很难得的。”
“就因为这个?”李延年表示怀疑,这个理由也太牵强附会了点。
“其实主要还是两个月前你随宗门去了趟京城,又途经莲溪寺。今天你又出现在了这里,这龙居岛你可是头一回来。我在想,你可能会给我带点东西。”白鸣起身一拱手,诚恳对师弟鞠躬说道,“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客套话就别说了,怪恶心的。”李延年冲其摆了摆手。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白鸣将手中玉佩放于纸扇之上,向李延年介绍道,“这块玉佩色泽鲜丽,温润平滑,养神固气。以前只值五十两,但现在绝对值一百两,保不齐以后……”
“什么鬼啊?你也太离谱了吧,这可是黄小姐……”李延年不满地叫嚷道,还债也不是这么还的啊。
“错!”白鸣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张口解释:“这其实是当年我买下来赠予她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而且你别小看了这块玉佩,只要你往里边注入灵力,它也不一定会亮。”
“嗯?”李延年糊涂了,这不是废话嘛。
可谁知白鸣继续忽悠道:“但如果是我离这块玉佩十里范围之内,它就会亮,而且离得越近,光芒越盛。”
“离谱!”李延年却道不信,两个字就给怼了回去。
“不信你来试试。”白鸣递过玉佩,怂恿道,“反正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嘛。”
将信将疑地接过玉佩,覆手其上,李延年缓缓将灵力注入。果然如白鸣所说的有了反应,但其顿时光芒大盛,一时亮得李延年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拿手遮着脸。
“白鸣,这是……”
待李延年再度把眼睁开,身边却早已没了白鸣的人影。耳边却传来了白鸣的声音,“那块玉佩就给你了,概不退货,咱们两清了!山水有相逢!”
望着白鸣在各家屋顶上跳跃,极速远去的背影,李延年没有试图去追,只是无奈地嘟囔道:“这个白鹅,只要封书信吗?”
但他旋即略有不安道:“那黄小姐和他的事,岂不是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