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了五泉山脉的生灵们,伴随着啾啾鸟鸣,江云皓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小到大他极少离开映月泉,上一次来玉玑泉前山,已是十年之前。犹记得那时父亲在玲珑湖畔将一个小女孩推到自己身前,笑着说道:“云皓,你又多了一个师妹了。”这一切如今想来恍若梦中,而“梦中”那个小女孩,眉目间竟与夏初雨有几分相似。
“难道竟有这等巧事?嗯……怕是不然。”江云皓兀自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过细细想来,梦中那个小女孩毫无波澜的表情,倒是和夏初雨一模一样。
“也不知她是哪位师伯的弟子,说不得一会还得问一问,心里也好有个底。”这样想着,江云皓穿好衣裤,推门走了出去。
待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后,已近巳时,江云皓走到清虚殿门口时,见夏初雨早已抱剑等候,不觉有些歉然,小跑了几步迎了过去,赔笑道:“师妹久等了罢?”
夏初雨冷然看了江云皓一眼,他瞬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不禁打了个冷战。好在夏初雨也没有说其他什么,只道:“掌门师伯清修中不便打扰,你我直接进山便是。去玉虚峰来回要两日,你干粮可带了。”
江云皓将背上的包袱给夏初雨看了一眼,笑道:“爹说过,宁愿忘了练剑,也不能忘了吃饭。”
夏初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点头道:“如此,便出发罢。”
从玉玑泉至玉虚峰山路有数十里,若是规整的道路倒还好,但这一路上多的是重峦叠嶂、悬崖峭壁,稍微有些山间小路,也是羊肠九曲,崎岖不平。更何况五泉山脉灵气充沛,更有些山精猛禽,游走其中,所以两日的脚程也算是合理。
此时夏初雨在前,江云皓在后,两人沿着山“路”,安步当车,慢慢走着。偌大的山中,除了鸟鸣,就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江云皓觉得气氛有些僵,又见夏初雨背上仙剑模样奇特,好似一根翠绿树枝,上面开满了白色的小花,便问道:“呃……夏师妹,敢问你这仙剑是何名啊?”
“沁兰。”夏初雨并未回头,回答得也很干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江云皓讨了个无趣,心下不觉有些懊恼:这师妹的性子,也太过冷淡了些。便如小孩一般,在夏初雨背后做了个鬼脸。
哪知夏初雨像是心有所感似的,转头蹙眉道:“你在后面干什么?”
江云皓吓了一大跳,连忙否认:“没……没干什么……”
见江云皓慌忙不迭地样子,夏初雨终是微叹一口气,声音也缓和了一些:“此剑名为‘沁兰’,是师父当年取五泉山千年桃树枝干,和天材地宝蕙离幽兰铸成,虽非金石,但其品质比金石更甚。”
江云皓“噢”了一声,又疑道:“以枝干凝练幽兰,这种匪夷所思的铸剑之法,因为不能用高温淬炼的方式,我爹当年也尝试过多次,不过大多都是以失败告终,不知那夏师妹的师父是哪位师伯呢?”
夏初雨这次却没有回答江云皓,转身朝前面走去。
“真是个怪人……师承谁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江云皓这样想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夏初雨朝山林深处走去。
一路无话。
两人又走了大半日,眼见天光渐暗,日暮西山。走在前面的夏初雨见前方有一小块平地,在这密林之中颇为难得,便道:“天快黑了,夜晚走山路不甚安全,路程已走了十之七八,我们明日一早再走罢。”
江云皓本来修为较低,走了大半天也有些疲乏,但有师妹在前,再怎样他也不会拉下面子说休息的话,见夏初雨都开口了,当然大喜过望,不过面上却是轻松自然,说道:“本还想再走一段的,既然夏师妹都这么说了,那就在此休息一晚罢。”
其实夏初雨早就看出江云皓步伐略重,呼吸微乱,不过她也没有说破,只道:“你在此稍等,我去捡些干柴来,夜深露重,有堆火总是好的。”
江云皓刚想坐下,当即弹起,自告奋勇道:“些许小事,不用麻烦夏师妹了,再说女子好洁,要是弄脏了夏师妹的衣衫,终是不妥。”
夏初雨摇了摇头,道:“以江师兄的修为,如若遇到一些山精野兽,我若救之不及,江师兄有几分把握能完完整整地回来?”
江云皓一时哑然。
往林中走了数十步,夏初雨回过头来,看着一边嘟囔一边收拾空地的江云皓,她的嘴角边,竟有一丝浅浅的笑意一闪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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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跳动的火焰将江云皓刚刚扔进去的一根树枝吞噬,又明亮了几分,火光将这两个年轻的面庞映得通红。
见夏初雨从刚才起就没吃一点东西,只是坐在火堆旁发着呆,江云皓将身旁的一个布包拿起,慢慢打开,竟是一些拇指般大小的山间野果。白里透红的野果映着火光,亮晶晶的十分可爱。
江云皓将抓了一把野果递到夏初雨面前,笑道:“夏师妹,干粮寡淡无味,可能不合你胃口,不如吃点新鲜野果,也好止渴生津。”
夏初雨一愣,不知他这野果从何而来。
江云皓似是看出了夏初雨的疑惑,道:“哦,这是刚刚夏师妹拾取柴火时,在附近找到的。这些野果我都在溪水边洗净了的,夏师妹放心吃就是。”
夏初雨接过野果,只见这野果色泽清亮,表皮光滑,心下有些喜爱,拿起一颗放进嘴里一咬,果然果汁四溢,十分甜美。
她看了一眼这个把干粮穿在树枝上烘烤的少年,道:“江师兄,我并非那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所以你吃什么,我便也吃什么,不用有所顾忌。”
江云皓笑了笑,并未接话。
夏初雨突然道:“江师兄,有一件事,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江云皓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夏师妹有话直说便是,我修为颇低,夏师妹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这‘请教’二字,我可是万不可当的。”
夏初雨看着那堆篝火,道:“我要问的便是这个,江师兄,师妹不会说那些客套话,便明说了:师兄你的修为为何如此低微?”
江云皓苦笑了一声,道:“原来师妹问的是这个。说起来颇为惭愧,本来在我六岁那年,我爹还说我在修行方面很有天赋,也不是自吹,那个时候,我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便突破了一元境,初窥修道门径。
“但也是在六岁那年,我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不过幸好被爹救了回来。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的进境就变得异常缓慢,修炼了十年,还在三才境第一层挣扎。
“所以这十年来我只得苦练本门剑法《剑临太虚》,如今剑法小有所成,但没有修为运转,那些剑法剑势也不过都是些花架子而已。
“如今同门个个修为比我高,也算是贻笑大方了。”
夏初雨听完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也并没有什么过多表示,又将一枚野果放进嘴里,望着火堆怔怔出神。
天色逾暗,火光渐明,江云皓抬眼看去,只见夏初雨朱唇轻启,正将一枚野果送入嘴中。一时间,温润的野果和娇嫩的双唇,在这火光的映衬下,竟让眼前佳人,显得如此艳丽无方!江云皓不觉口干舌燥,不敢再看夏初雨,没话找话道:“不知夏师妹现在练到哪个境界了?”
夏初雨自不知道这少年脑中诸多想法,道:“五方境,第四层。”
“什么?”江云皓差点把手中的干粮跌落火中,愣了好半天才怔怔道:“本门《太虚真诀》六岁起方可修炼,一年筑基。从一元境始,三年炼入三才境,而一层三年的进度也要勤修不辍方可在九年后踏入五方境的大门,更何况要修到五方境,就算根骨极佳的奇才在每层耗费五年时光也大有人在,你……”却是不再说下去,因为他突然明白,以夏初雨的天赋和根骨,自己就算是再修炼一百年也难以望其项背。
夏初雨看着篝火,却并未在意这些,只是摇头道:“这又如何,‘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天道已行,便如这命一般,终是由天注定,不能更改分毫。”眼前的火光摇摆不定,与十年前那场大火重叠在了一起,倒映在夏初雨的眼眸里,“修道越深,越能明白,天有定数,我们肉体凡胎,不过草芥一根,夏蝉一羽,比起这洪荒宇宙,根本不值一提。”话语间甚是落寞。
江云皓从夏初雨的话里也听出来以前在她身上可能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他并非好事之人,也未追问,见干粮烤得差不多了,小心地将其从树枝上取下来,吹了两下,掰下一半,递给了夏初雨。
夏初雨接过干粮,便闻到一股焦香味传了过来,全然没有了之前冰冷干涩的感觉。她看着手上的干粮,心事重重,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吃过干粮后,江云皓草草收拾了一下,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对夏初雨问道:“师妹可是要休息了么?”
夏初雨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当下盘膝而坐,开始入定了。
其实修到她这种境界的,早就不用如常人般和衣而睡。每夜只需打坐修炼,引天地之灵气,入身躯之紫府,在四肢百骸游走锤炼,最终化为自身真元,沉寂在丹田之中。如此反复运行几个周天,不光可令自身功力日渐精进,第二日神清气足更甚于好梦一场,用来睡觉岂不是大大的浪费?
更何况,修炼之时,灵台亦是清醒,如有危机,便可及时得知,以采取应对之策。
就算修为低如江云皓者,也早早地用修炼代替睡觉了。
见夏初雨已然入定,他也无人搭话,便也开始盘腿修炼。
两人入定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夜已过半,江云皓放的那几根树枝也堪堪烧完,只剩一些炭火余热,给这无边寒夜,稍稍一些温暖慰藉。
突然,两人心中一动,灵台警兆突生,都睁开双眼。
只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如婴儿啼哭般的尖啸,伴着山风,排山倒海似的传到了两人的耳中!
夏初雨不愧是太虚门的精英弟子,只见她刚一听到尖啸声,便忽地站起,同时左手拈诀,右手往前,只听“叮”的一声,“沁兰”仙剑自她背后弹射向空中,夏初雨往上一跃,将沁兰剑稳稳握在手中,右手一划,剑上兰花次第亮起,更有花瓣虚影,片片落下,好不美丽!
夏初雨从站起到幻化出剑花虚影,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竟在兔起鹘落间倏然完成。
江云皓先是被夏初雨的身法所震撼,目瞪口呆了一下,这才道:“夏师妹,这是……”
夏初雨面色如霜,冷然道:“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先静观其变,再……”
“救命啊!”夏初雨话还未说完,只听见第二声长啸过后,一个孱弱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云皓也拔出千舆剑,警惕道:“半夜三更,深山老林,这女子声音好生蹊跷。”
夏初雨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但若真是我派弟子,也不得不救。我还是要过去看一眼。”
江云皓道:“如此,我便和师妹一起去,真的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夏初雨声音提高了些许,断然道:“不行,前方定十分危险,江师兄还是就在这里等候,不可跟来!”
“……”
“……”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一下。
夏初雨微微低头,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道:“方才师妹多有冒犯,对不住。”
江云皓也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无妨无妨,只是刚刚不知为何,我在夏师妹身上看到了爹的影子,一时间倍感熟悉,所以有些愣神,夏师妹莫怪才是。”
夏初雨听罢神情又没由来一阵恍惚,她连忙转身,不让江云皓看见自己的表情,道:“昨日在宣法台我也说了,一定要保师兄周全,所以江师兄就在此等我,不要走开。师妹探清前方事态,自会回来。”便再无二话,祭起仙剑,朝着声音来处破空而去。
然而江云皓觉得自己身为师兄,哪有让师妹独身涉险的理?虽然自己修为是差了些,如真的遇到麻烦事,在旁边略微帮衬一下也聊胜于无,当下将随身的东西一拿,也快步追了过去。
月黑风高,刚刚那堆炭火仅剩的红光闪了两下,熄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