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问道坡,三人便来到了清虚殿前。
方才刚入谷中还不觉得,当走到清虚殿前,江云皓觉得这玉玑主殿,着实大了点。高约数丈的大殿主体依山而建,在崇山峻岭的衬托下更显恢弘。青色的琉璃瓦下是一块金边蓝底的牌匾,上书“清虚殿”三个大字。顺着石阶往上,大门洞开的主殿内景也渐渐显露。三人首先看到的,乃是一座巨大的元始天尊像,塑像不知由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用精刀巧锤塑得栩栩如生,使得本来颇有几分仙气的塑像在缭绕的烟雾前让人更觉庄严无俦。而另外两尊神像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则分列在清虚左右偏殿之中。
再往上走了几步,便见到了塑像下的香炉,见到了大殿内两侧的八仙图,见到了光滑如镜的地面那幅太极图,以及殿内拈须含笑的道袍老者。
三人刚走进殿中,便遥遥朝那人行礼道:“弟子吴寒(赵凌峰、江云皓)拜见掌门。”
这位站在大殿内,着淡蓝色道袍,手拿拂尘,鹤骨霜髯的老者,自然就是太虚门的掌门——灵虚真人。
现下的太虚门,主脉的宿老共有四位,分别是掌门灵虚道人,统领太虚门全部弟子;护法灵性真人,负责太虚门执法及御敌事宜;执事灵寂真人,负责太虚门弟子的日常杂事、物资采买等事宜;隐世长老李观海,虽年纪比前几位小上很多,但因负责太虚门修行典籍的修订,以及各种法宝、丹药的炼制方法,故在门派内的地位颇高,甚至能与另三位宿老平起平坐。其实太虚门隐世长老本有两位,但自三年前江一泓陨落在风雨岛后,隐世长老便只剩李观海一人。
除却玉玑泉一脉,其他几泉都只设首座,分别是:舞鹤泉首座灵武真人、白水泉首座郭寰、神女泉首座灵静真人与映月泉首座霍正祺。
不过映月泉首座霍正祺自五年前丧妻之后,就已出家,道号“灵阳”,却是诸多弟子不曾知晓的。
灵虚真人呵呵笑道:“诸位师侄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拂尘一挥,只见四个蒲团从角落飞起,其中一个蒲团落在自己面前,三个蒲团落在江云皓等人面前。他将道袍一抻,盘腿坐在上面,那三人也依灵虚真人之言,端坐于蒲团之上。
四人坐定后,灵虚真人首先将江云皓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嗯,玉玑后山一别,已过了三载,江师侄看起来成长了不少。”
江云皓闻言苦笑道:“掌门师伯说的‘成长’,怕是个头,而非修为罢?”
吴寒、赵凌峰听江云皓自嘲,觉得好笑之余,也不禁佩服他的心态。
灵虚真人微笑道:“看来江师侄对于自己的修为还是颇为在意,这也难怪,灵阳师弟虽然常常对我说道江师侄修行刻苦有加,对本派修行典籍参悟得异常透彻,更难能可贵的是,还将《剑临太虚》中五灵剑势全部学成。然囿于根骨太过平常,几年来修为提升不过寸进……”
眼见得江云皓面色暗淡下去,灵虚真人也不欲再说下去,话锋一转,道:“所以今日叫你前来,是为两件事。其一,三年前一泓师弟在风雨岛到底发生了什么,今日我会将已经知晓的信息,尽数告知于你。”
此言一出,不仅是江云皓心头如遭锤击,连吴寒与赵凌峰也面面相觑。
据灵虚真人所言,三年前,太虚门隐世长老江一泓受师门之托,到东海之极风雨岛办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不曾想事情未办成,却传来了江一泓罹难的消息,一时之间太虚门上下举派震惊。因风雨岛乃魔道大派天罗神殿的驻地,当时太虚门一众弟子同仇敌忾,誓要踏平天罗神殿。不仅如此,有些正道小门小派闻此消息,俱放出豪言:只要太虚门一声令下,甘愿为其马前卒。不过太虚门毕竟乃正道统领之一,岂会轻易与魔道开战?只要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再现七百年前赤地千里、生灵涂炭的人间炼狱也说不定。太虚门长老一致觉得,江一泓陨落风雨岛一事过于蹊跷,因为从始至终,他们都没见到江一泓的尸体。虽后来与天罗神殿交涉时,对方拿出了江一泓的遗物,以及声明此事绝非他们所为,不过太虚门对此事也是重视有加,先后派出数十名门派精英弟子前往查证,俱无功而返。甚至这当中霍正祺亲自去了去了一趟风雨岛,但依然没有任何收获。这些都是江云皓所不知道的。
“所以,一泓师弟此事当真太过蹊跷,我们这些老家伙苦思不得,他真正的死因,可能只有你江师侄才能解开了。”灵虚真人面容和蔼地对江云皓说道。
吴寒听罢,所有若思。
灵虚真人看在眼里,说道:“吴师侄若有什么见解,但说无妨。”
吴寒愣了一下,摇头道:“禀掌门师伯,我也没有什么见解,只是有一事想不通,既然并没有找到江师叔的尸首,为何就能断言他陨落了呢?”他没有问灵虚真人提到的那件物事到底是什么,因为既然灵虚真人都闭口不提,想来也是极为隐秘的东西。
赵凌峰和江云皓一听,也颇为疑惑,看着灵虚真人,静待他的解释。
灵虚真人点头道:“吴师侄说的,当年我们确有想过。但一泓师弟临行之前,我给了他一件法宝,乃是太虚门第六代掌门——玄禁真人炼制的一枚青符,有此符护身,若与他人争斗,无论对方修为如何高深,可挡一次致命攻击。但天罗神殿的人交还江师弟遗物时,那枚青符已是粉碎,所以我们才断定,江师弟十之八九是罹难了。”
大殿之上,一时无语,江云皓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随着灵虚真人的长叹,消散在氤氲的烟雾中。
赵凌峰看着双眼紧闭,咬着嘴唇的师弟,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过了好一阵子,江云皓才睁开眼睛,轻声说道:“谢谢你,大师兄。”说完眼角已有些许泪花。
吴寒看了看江云皓,也轻叹了一口气,道:“掌门师伯,刚刚你说了两件事,那另外一件事是什么呢?”
灵虚真人并未回答,他招了招手,一名道童自大殿后门进来,手捧一册书,一把剑,交到了灵虚真人手上,施了一礼,又退了出去。灵虚真人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江云皓面前,开口道:“其二,就是将一泓师弟生前自创的功法,以及使用的剑器,传将与你。”
江云皓将那本册子拿起,发现封面并没有写任何字。见江云皓疑惑的神情,灵虚真人道:“一泓师弟走的时候,因此功法尚未完成,所以便没有取名字。后来我见此书已近完善,便忝颜收了个尾。如今将此册交予江师侄之手,也算对一泓师弟有个交代。”
江云皓翻开书册,只见上面一列列蝇头小楷,自己再熟悉不过,不觉又是一阵心酸。
不忍见江云皓太过伤心,灵虚真人岔开话题道:“再者就是这柄剑了……”
“咦?”灵虚真人还未说完,吴寒却发出了声:“这不是本派的至宝神兵‘千舆’么?我只在《一元录》上见过这柄剑的图画,没想到是在江师叔手上。”
灵虚真人道:“也难怪你没有见过,这柄剑虽然是一泓师弟的,但是因为他对此剑颇为爱惜,所以近十年没有用过这把剑了。要不是三年前他要办的事过于凶险,也不会带上此剑的。”
吴寒看了看目光已近呆滞的江云皓,向灵虚真人行礼道:“掌门师伯,并非吴寒不近人情,我觉得,将千舆传给江师弟,还当细细斟酌一下。现下江师弟修为不够,自保之力不足,如携此剑,就如三岁小儿抱金于市。所谓‘怀璧其罪’,吴寒觉得如此不妥。”
江云皓刚刚想用手去触碰千舆剑,听吴寒所言,如遭电击,手也不由得缩了回来。
灵虚真人将拂尘一挥,对吴寒说道:“吴师侄,如果有一个魔道之人,见江师侄携带此剑,会有抢夺之意吗?”
“那还用说?魔道多奸邪宵小之人,见江师弟携带如此一把好剑……嗯?”话未说完,便发现了端倪,“这剑……没有剑灵!”
灵虚真人颔首道:“不错,这千舆剑作为我派至宝,本是有一强大剑灵的,但经风雨岛一事,千舆剑的剑灵也不知所踪了。”
赵凌峰问道:“会不会是天罗神殿的人悄悄将剑灵拿走,再将这把剑还给我们的?”
灵虚真人道:“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千舆剑的剑灵乃是千年前汲五泉山天地浩气而生,一般的魔道邪术也难以炼化。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千舆剑只余空虚剑体,稍有见识的人是不屑于抢夺的。好在虽没有剑灵,这把千舆剑也是一柄利器,所以传给江师侄是不碍事的。”
吴寒松了一口气,对着江云皓道:“师弟莫怪,我也是关心则乱,不如掌门师伯想得周全。”
江云皓摆手道:“吴师兄也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的。”遂拿起千舆剑。
只见此剑长约三尺六寸,剑柄颇为简陋,没有任何雕花纹理。江云皓拔开剑鞘,剑体暗淡无光,且满是划痕,只在靠近剑格处有两个小字:千舆。
江一泓生前最后一战是何等壮烈,由此剑便可看出。
灵虚真人对江云皓道:“这两件东西你且收好,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在玉玑泉住上一宿,明日去一泓师弟的衣冠冢拜祭吧。”
赵凌峰奇道:“掌门师伯,咱们太虚门仙逝前辈的灵位不都在后山的祠堂里么,今日太阳还未落山,为何要等明日再拜祭?”
灵虚真人笑道:“也怪我没说清楚,一泓师弟的灵位自是在后山祠堂的,但他生前也说过:‘若有朝一日我撒手人寰,便把我埋在五泉山最高的地方,让我永远能看到五泉山和太虚门。’所以五泉山最高处的‘玉虚峰’,也有一处江师弟的坟冢。”
赵凌峰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又道:“据我所知,这‘玉虚峰’在五泉山深处,御剑还好说,要是走山路的话,怕是要两日才能走一个来回。师父让我今日送完江师弟便回去,说不得只有麻烦主脉的哪位师兄送江师弟过去了。”
“不然。”灵虚真人摇头道:“此去玉虚峰拜祭,也算是江师侄的一次历练,所以我想让他走过去。”转头对江云皓道:“江师侄,你觉得怎样?”
如果能走过去,对爹也是一种慰藉吧……江云皓想到这里,猛地点头道:“我愿意从这里走到玉虚峰!”眼中满是坚毅之色。
吴寒眉头微皱,道:“如此固然也好,但五泉山虽无邪魔外道,山精猛兽亦是不少,以江师弟目前的修为,这条路怕是不好走。”
灵虚真人拈须笑道:“江师侄一人前去我自是不放心的,这不,我就给他找了一个同伴。不过她在玉玑泉潜心修行了十年,极少见过外人,所以待人有些冷淡,你们却不要见怪。呵呵,虽然她年方二八,但修为却是相当不错的。”便对着殿后说道:“夏师侄,出来罢。”
只见一名淡绿衣着的少女从大殿后面款款而来,在灵虚真人面前站定,施礼道:“初雨见过掌门真人,见过三位师兄。”竟再无多话,目光在江云皓身上一闪而过,随即默然看着他手中的那把长剑。
江云皓抬眼望去,只见那名少女肌肤如雪,眉眼如画,相貌乃是绝美!但更可贵的是少女娇而不媚,美而不妖,仿佛谪尘仙子,清艳绝伦,好似这五泉山的灵气,被她生生占去一半。要说唯一的不足,就是冷若冰霜的面上,无悲无喜,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要把人拒之千里一般。
不过更令江云皓感觉奇妙的是,这名少女,他好似在很久以前,见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