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泉山谷之中,有一泉眼,名曰“玉玑”。传闻于一千七百年前有水柱从此处破土而起,势如蛟龙,直冲云霄。经百余年,水势渐小,然泉眼近侧已积水为洼,聚洼为塘,如今已成湖泊,名曰“玲珑”,方圆百里,灵气沛然。
太虚门主脉“玉玑”便坐落于此。
此时,玉玑泉山谷外有一道剑光亮起,剑上两人倏然而来,正是赵凌峰与江云皓。
赵凌峰将仙剑落在谷口,对江云皓道:“玉玑山谷上空有禁制,我们从这里进去。”
江云皓依言跳下仙剑,和赵凌峰向谷口走去。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转了一道弯后,一座巨大的山门牌坊映入了二人的眼帘。牌坊整体呈汉白玉色,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筑成,底座为白石须弥座,三间四柱,顶瓦之上,刻有梼杌、穷奇、饕餮、混沌四大凶兽。而拱顶下的匾额,赫然上书四个大字。
道法太虚。
“咦,奇哉怪也……”江云皓对着山门牌坊沉思不语,全然没看到两个山门弟子迎了上来。
“刚刚看到剑光落在山门外,还道是谁,原来是映月泉的赵师兄和江师兄,失礼了。”一名守门弟子看清了来人,躬身施礼道。
另一名守门弟子也向二人施了一礼,道:“掌门师伯已在主殿等候,请二位进谷。”
赵凌峰将道袍一挥,回礼道:“闵行止师弟,林浩然师弟,灵寂师叔可好?”
闵行止道:“多谢赵师兄挂怀,师父一切安好。”
赵凌峰点点头,正要招呼江云皓进谷,只见这小子一直看着牌坊出神,笑道:“小子,有什么好看的?”
“奇怪,真奇怪……”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个主脉师弟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赶紧回礼道:“啊,两位师弟,刚刚不小心走神,没有注意到你们,莫怪莫怪。”
林浩然笑道:“哈哈,这也不怪江师兄,每个初到太虚门的人,都会对这牌坊有所疑问的。”江云皓自然不算那“初到”之人,但他已有十年没来过玉玑泉了,便是江一泓的丧礼也仅仅是在玉玑泉后山祠堂里参加的,并未来到前山。
赵凌峰抱着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其实他知道江云皓要问什么,以前他并不关心这些,所以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不过今天江云皓既然问了,他也乐得听一下。
只见江云皓指着顶瓦道:“按照常理,瓦上应该放上鸱吻,以作镇邪辟妖之用,这里为何会放上四大凶兽?此是其一;书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里为何会写‘道法太虚’?此是其二。还望师弟不吝赐教。”
林浩然与闵行止相视一笑,道:“料想也是这两个问题。没错,一般的屋顶确实以立鸱吻为主,望灭火消灾,镇邪辟妖。但相传七百年之前,太虚门中的前辈高人,以大法力收服了这上古四大凶兽元神,镇压在山谷之中,于是太虚门后人铸凶兽石刻,以震慑它们,防止它们为祸世间。不过这也是个传说而已,所以具体为什么用凶兽当辟邪之物,也就无从而知了。”
“而这‘道法太虚’就更简单了,所谓‘道大而静虚’,先有无形世界谓之‘大虚’,后有有形世界谓之‘自然’。这‘道’嘛,自然遵循‘太虚’之法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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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倒是不小。”走在进入山谷的石阶上,赵凌峰突然冒出一句。
江云皓摇头道:“太虚门立派千年,说不定真有这般实力。”
赵凌峰这次却少有的没有反驳江云皓,低声道:“也对,不然七百年前魔道也不会那般狼狈……”
“嗯?”江云皓问道:“什么魔道?七百年前?刚才林浩然师弟也提到了七百年前,我怎么从未听过?”
赵凌峰吃了一惊,看着江云皓道:“你不知道?七百年前,正魔两道在神州大地惊天一战,难道师父就从未跟你提起过?”
江云皓摇了摇头。
赵凌峰正待细说,只见一名玉玑弟子拾阶而来,见到两人,笑着施礼道:“还以为你们路上遇到了麻烦,本想出谷来接,不想你们已经到了。”
二人一看来人,乃主脉灵性真人坐下大弟子,吴寒。
看见吴寒,江云皓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天,悄然叹了口气,少年一时间感慨不已。
相互见礼过后,赵凌峰拍了拍吴寒的肩,笑道:“我说吴师兄,最近怎么不到映月泉走动了?莫不是在参悟什么绝世功法?”
吴寒乃玉玑泉灵性真人门下首席大弟子,入门五十余年,因其绝佳的天赋根骨与经年的艰苦修行,一身修为已惊为天人,现下已至七星境的第五层。门派宿老一致觉得,此子定能参悟《太虚真诀》第五卷的内容,成为日后太虚门的支柱。不过在赵凌峰看来,此人一天到晚只知修习,毫无乐趣,虽修为深厚但在平时却颇为迟钝,不由得想跟他开个小玩笑。
不过今日吴寒却没有给赵凌峰取笑的机会,反击道:“哈哈,绝世功法虽然没参透,最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赵凌峰全然没有料到掉入了吴寒的陷阱,还傻呵呵地问道:“哦?什么有趣的事情?”
吴寒嗤笑道:“最近听闻这神女泉啊,出了一名登徒子,经常往颜惜文颜师妹的住处跑,神女泉的灵静师叔说,如果让她逮到,非把这小子大卸八块不可。”
听罢,不光是吴寒,连江云皓也吃吃地笑了起来,道:“吴师兄忍了大师兄这么久,终于想起要报复了,不知大师兄可有把握接下这一阵?”
“呃……”赵凌峰呆呆反应了老半天,才醒过味来,佯怒道:“吴师兄你——”却见二人已经走远了。“唉,想不到这呆头呆脑的吴师兄,竟也会消遣起了我来了。”苦笑着摇了摇头,追了上去。
说话间三人已走进了谷中,首先映入三人目光的,乃是一块巨大的顽石,以此为界,再往里走,便是玉玑一脉的建筑群了。只见这块巨石高约一丈,宽约两丈,横卧在路口。上书“玉玑”二字,笔锋刚劲,乃是一位太虚门前辈,凭借真元之力,生生用手刻上去的。除却这两字,旁边还刻有一首小诗。诗云:
遥望九曲十八川,险峰秀林藏洞天。
三千寒水升紫气,只道太虚有真仙。
过了这块巨石,谷中盛景便一览无余。
只见玉玑一脉坐落于玉玑泉东边,左边是一望无际,由涌出的泉水形成的湖泊玲珑湖,右边则是玉玑泉的建筑。那些建筑中,不乏有碧瓦飞甍,飞檐翘脊的大殿,亦有层楼叠榭、琼台玉阁。一时间,湛蓝的天空,青翠的群山,泛着波光的湖水,与整个玉玑泉的建筑,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江云皓极目望去,在整个建筑群的尽头,有一座宏伟的大殿依山而立,其气势岿然,哪怕隔了老远,也让人心生肃穆。虽然多年未来玉玑泉前山,但江云皓也知道,这便是掌门师伯所在的主殿“清虚殿“。
要到达清虚殿,需依次经过玉玑泉弟子居住的地方“听松院”、宣讲道法义理的“宣法台”以及修炼场所“问道坡”。三人走在谷中,不时有路过的弟子向三人施礼问候,而三人也含笑回礼。
走了一阵,吴寒感慨道:“如今算是太虚门弟子最多的时候了,光是主脉玉玑泉,也有近三百名内门弟子。”
赵凌峰附和道:“是啊,自七百年前正魔一战后,正道死伤惨重,人才凋敝,过了这么久,才恢复了一点元气。”
江云皓终于有机会问道:“大师兄,七百年的正魔大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凌峰摇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甚了解,只知七百年前,魔道为了一件物事,集所有门派之力,与我正道在南海之滨进行了惊天一战。虽然最后以魔道大败而告终,不过经此一役,我正道也是元气大伤,听说那时有好几个正道宿耆都陨落了……”
吴寒说道:“没错,我从师父哪里听到的也是同样的内容,不过他们好像对那件物事讳莫如深,师父师叔都不愿提起。”
赵凌峰洒脱一笑,道:“管他是什么东西呢,反正如果魔道再想兴风作浪,我定要教他们尝尝‘艮岳’的滋味。”
不觉间,三人已经穿过“听松院”与“宣法台”,来到了“问道坡”。这里是太虚门玉玑泉弟子平日修炼的地方,沿着坡往上,便可到达主殿——清虚殿。
这“问道坡”说是“坡”,不过是地势高一点的广场,但即便如此,这广场也极为巨大,平整的地面乃是取自五泉山险峰奇石,烧筑为砖,铺就而成。广场有玄黑石柱四根,分别立于东南西北四角,上刻繁复铭文,经由门派高人前辈用法力催动,形成禁制,一来可以避免让某些不知轻重的弟子在切磋时伤及同门,二来也避免某些弟子使出威力强大的剑势法术,破坏周边建筑。
此时,那些三代弟子们正三五一群地进行修炼,见吴寒走来,俱躬身施礼。
不过当三人走过时,窃窃私语却从背后传来。
“那不就是映月泉的江师叔么?”
“你是如何知道的?”
“嘿,步伐沉重,鞋上沾泥,如今太虚门修为如此低下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人选。”
“嗨,就这修为还得称为师叔,真是……”
许是这几人声音大了一些,吴寒猛地回头,愠怒道:“今天的修行都完成了么?这么清闲?”
这几人顿时噤若寒蝉,就欲退到一边,江云皓对吴寒摆了摆手,走到这几人面前,和声道:“你们的师父是谁?”
那几名三代弟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当中一个看起来稍大点的弟子叉着腰道:“哼,江师叔这是想要告状么?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师父乃是有‘玉玑之莲’之称的玉莲真人,神通广大,道法精妙,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另外两个弟子见此,俱高声附和不错,言语中还有讥讽之意。其他在此修炼的弟子听到这里有热闹可看,俱围了过来。
吴寒见这些一身公子哥气息的纨绔弟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暗暗摇了摇头,正要说点什么,却听江云皓嘿嘿笑了两声,道:“原来是司空师姐的徒弟。也罢,今日就不为难你们了。”
却不料那名三代弟子不依不饶讥笑道:“嘁,江师叔许是听到我师父的名声怕了罢?还说不为难我们,我们不为难师叔你就算好的了。我还是奉劝江师叔一句,没有那个天赋,就不要在太虚门浪费时间了,趁早回去购置两亩地,娶个老婆,过过逍遥日子也是不错的。想一窥天道……”
他嘴角轻蔑地抽了一下:“省省吧。”
见这三代弟子越来越口无遮拦,以下犯上,便是连吴寒这么好的修养也有些愠怒,更不用说把袖子一撸就要上前的赵凌峰。可他们还未有所表示,忽然见到他身后有一人怒气更盛,走了过来。
那名三代弟子还在那里侃侃而谈师父如何厉害,师叔如何没用,没由来感觉背脊一寒,他战战兢兢回过头去,只见一人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不是自己的师父又是何人?
就见司空韵一言不发,出手如电,掣出剑柄连点他膝弯处,他便感觉双腿一麻,径直跪了下去。
那三代弟子还不知所以,道:“师父……您这是为何?”
司空韵先朝吴寒、赵凌峰与江云皓施了一礼,然后寒声对他道:“黄明!你仗着身份和修为,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也是我教的么?”
那叫黄明的三代弟子兀自嘴硬:“师父,您不是常跟我说人在世间走,要以实力为尊么,江师叔实力不济,修炼了十年,却还是三才境第一层。弟子就是看不过此人败坏我派名声,给同道徒增笑柄,方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反正江师叔这稀松平常的修为,我就是不服他!”
看着黄明和围观的那些三代弟子都一副深以为此的神情,司空韵哼道:“好啊,那今日当着这么多师侄的面,我也把话挑明了。”
江云皓似乎料到司空韵要说什么,道:“司空师姐,你这又是何必……”
司空韵摆了摆手,道:“以前我是有些顾及脸面,有些事没跟你们细说,但如今你们却认为江师弟实力不堪,那么今日为师也有话要说。黄明!”
黄明赶紧回到:“弟子在!”
司空韵道:“三年之前,为师一直参透不了《剑临太虚》水润篇的终篇‘四海归墟’,曾努力了三个多月还是一无所获,可有此事?”
黄明点头道:“确有此事。当时师父还说这式‘四海归墟’实在太难,几乎想要放弃。不过师父吉人天相,终于凭一己之力悟透此招,当时还得了掌门师伯的盛赞呢。”
司空韵闭眼冷笑道:“哼,吉人天相?一己之力?你们可知,我悟出这式剑势既非天助,也非己力,而是江师弟依自己的体悟出言提点,为师方才找到这剑势的诀窍。这等实力,你可是服了?”
见黄明兀自在那里震惊不已,司空韵面有愧色,对四周围观的弟子道:“我当时未说出实情,固然不想在自己弟子面前失了脸面,江师弟也让我不要说出来为好。试问江师弟这等剑法境界,你们有谁能及?”
一旁的吴寒听罢喟然自语道:“我就说三年前司空师妹怎么一直过不了‘四海归墟’这道坎,去一趟映月泉就参透了,原来是江师弟在暗中指点。”
“想不到这江师弟的剑法境界,竟高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个异类。”
司空韵也不理那些呆若木鸡的弟子,对江云皓道:“江师弟,他们都是才入派不久的富家子弟,平时被家里人宠溺惯了,有些口无遮拦,还望师弟不要往心里去,此后师姐定当严加管教。”
赵凌峰也在一旁帮腔:“对啊,那些家伙虽然修为还凑合,但境界不够,才会如此说的,小子,我想你也不至于会因此郁闷的吧?”
江云皓笑道:“有劳三位师兄师姐费心了,放心吧,他们说得对,我的修为确实太低,不过现下因此而气馁的话,还如何为映月泉的师弟师妹们做表率?”
赵凌峰抚掌道:“着哇!小子,这次如果运气好找到江师叔的修习功法,一定要练出个名堂,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刮目相看。”
江云皓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快走吧!”遂向司空韵告辞,往清虚殿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