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门的驻地在离渝州城不远的一片湖边,他们之所以没进城,只因霍正祺觉得这一行十几人皆着太虚门道袍实在有些扎眼,进城恐多遭官府士兵盘问,妄生事端,便在城郊找个个僻静处,权当休憩之地。
此时虽旭日初升,但漫漫长夜积累的寒意却不是那么快就能散去的,天地间还是冷的紧。墨欺霜拨弄了几下快要熄灭的火堆,又有火苗慢慢生起,给沁寒的冬晨些许温暖。
墨欺霜虽然已是桃李年华,但因入门较晚,在映月泉三十名弟子中排廿七,所以即便江云皓比她还小上三岁,亦叫她师妹。而墨欺霜虽然比不得夏初雨玉颜仙姿,但也是面容俏丽,气质温婉。待重燃了篝火,她将一个砂锅用木架支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火堆之上,未几,便有一股药味飘了出来。
将燃烧的木枝取出几根,把火堆转成文火后,墨欺霜才叹了口气,坐在了湖边草坪上,盯着远处,不知在想着什么。
忽然,远处一点剑芒闪烁,墨欺霜忽然站起,极目而眺,待看清来人时,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使劲挥了挥手。而远处御剑之人发现了墨欺霜,剑势更快,眨眼间就来到她面前,纵身一跃跳下仙剑,顺势把剑往背后一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想是对御剑之术十分熟稔了。
墨欺霜迎了上去,见来人亦是面带笑容,便问道:“江师兄笑意盈盈,想是带了什么好消息?”
来人正是江云皓,他点了点头,笑道:“昨晚在渝州城官道附近追到了袁老魔,他被师父打伤后亟需补充精血,便冒险抓了凡人来修炼他的血玉骷髅,正巧被我碰上,便和这老魔斡旋了几个回合。不过这老魔有伤在身,我也占着了便宜,便将他的血玉骷髅轰成了齑粉,这老魔三五十年内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墨欺霜闻言担心道:“师兄没取他性命,依此魔狭隘心性,届时定会寻隙报复。”
江云皓满不在乎道:“他有什么招,我江云皓接着便是,大丈夫活一世,若畏首畏尾,又跟那袁老魔有什么区别!“
墨欺霜道:“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师兄能平安回来就好。师兄先休息一下,再去给师父问安罢。“
江云皓点点头,又问道:“顾师弟现在如何了?”
墨欺霜道:“前日被袁老魔掠走后,亏得师父发现得早,及时救下了他,虽没被老魔吸走多少精血,但被摄了心神,也颇受了些惊吓。昨日师父给他吃了‘太乙还神丹’后,便一直睡到现在。而我昨晚也去渝州城里抓了些补气生血的药,估摸着他也快醒了,便熬了一锅,待顾师弟醒来就能喝。”
江云皓微笑道:“墨师妹有心了,顾师弟要是知道你对他如此上心,定会感激涕零的。”
墨欺霜翻了个白眼,道:“江师兄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知是谁小时候每逢师父罚抄,就哭兮兮地敲我的门。”
“咳咳……”江云皓尴尬地咳了两声,道:“几年前的事,师妹就莫要再提了。”
墨欺霜叹道:“你们这些师兄弟啊,但凡能有一个省心的,师父就不会这般头大了。”
“嗯?”江云皓奇怪道,“师父头很大么?”
墨欺霜轻啐了一口,道:“江师兄,去,把药盛了,端给顾师弟去。”
顾行云仍然在昏迷中,不曾醒来,只是前晚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现在看起来也较为红润了。
江云皓看了这个跟他关系颇为不错的师弟好一会,才叹气道:“你说顾师弟这好端端的,怎会遭如此劫数呢?”
此时他们正在一个简易的帐篷里,守着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的顾行云。其实也并非霍正祺不想让顾行云躺在好一点的环境里,只是城里灵气浑浊,人声嘈杂,相比之下城郊反而更利于顾行云恢复,这才为其搭了个帐篷,且当权宜之计。
墨欺霜亦看着顾行云,只是神色有些复杂,道:“说起来,这事也怪我……”
“嗯?”江云皓疑惑道:“这又跟墨师妹有什么关系?”
墨欺霜略略有些出神,道:“前日江师兄白天去渝州城打探消息了,可能还不知道。当时咱们不是走到了渝州城近郊么,顾师弟就说,他的小时候,有一次他爹来渝州城做生意带上了他,并给他买了渝州城的特产片儿糕。此后他便一直在说这渝州的片儿糕如何如何好吃,什么‘粉质细润’、‘色白味甜’,说得我颇为烦躁,就说道:‘你一直在说这渝州的片儿糕的好,何不去买点来给我尝尝?’我本来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未当真,没想到顾师弟等天擦一黑,便趁师父和灵静师伯不注意,偷偷溜走,翻墙进城买片儿糕去了。
江云皓道:“墨师妹怎么知道他偷偷溜走是去买着片儿糕去的?”
墨欺霜道:“我那晚等了许久也未等到顾师弟回来,怕他出什么意外,就对师父说了。师父听闻了也颇为着急,还骂我不早告诉他,不过那时师父也没有心思训我了,便带着我一同去找顾师弟。后来我们真的便在渝州城郊找到了他,找到他时,他正被袁洪那老魔头制住,吸其精血,所幸被师父救了下来。趁师父和袁老魔酣战时,我将失血昏迷的顾师弟带了出来,只是带他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手上紧紧地握着一个纸包,我使劲掰开他的手指,打开纸包,发现正是渝州城的片儿糕。
“江师兄,你说顾师弟为什么这么傻,我明明只是嫌他烦,为了让他闭嘴而说的一句玩笑话,怎么他就真的跑去买了?”
江云皓没有说话,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半年前,在雾林中,那个小小少年羞赧地表情。
“江师兄?”
“哦,没事。后来的事我就知道了,你带行云回来的路上正好遇上了我,我便前去相助师父了。不过师父顾忌身份未尽全力,差点让这老魔头跑了,我昨日追了整整一日才追到。没想到这老魔恁地狡猾,他就从未离开过渝州城郊,倒让我一通好找。”
墨欺霜点头道:“左近江师兄回来了,便先去向师父告知一声罢,这里有师妹我照顾便好。”
江云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那自然是最好的,师兄就不打扰了。”遂退出了帐篷。
墨欺霜见江云皓笑容奇怪,也不知道他在乐个什么劲,摇了摇头,轻轻吹着手中瓷碗的药汤,一时之间,清新的药味充斥着整个帐篷。
“这老魔竟然逃了……唉,此魔不除,必定后患无穷啊。”灵静真人轻挥拂尘,皱眉道:“这魔头虽修为不深,但最是阴险歹毒,睚眦必报。此番被江师侄毁掉魔宝,以后恐怕会加倍报复。”
吴寒道:“虽说这袁老魔修为不怎么样,但按照我正道的算法,他也有五方境第五层的修为。虽然此前被灵阳师叔所伤,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袁老魔。所以江师弟能将他魔宝毁去,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霍正祺亦是点头道:“只要有我在,这魔头就休想动云皓一根手指头,否者我会让他品鉴品鉴这墨宝的厚重!”
因这三人修为都在七星境,自是不看重休息的环境,所以就在湖畔树下打坐休息。而且这城郊湖边,灵气也是比城里多上不少的。
江云皓道:“还有一事须让师父师叔知道,昨晚弟子跟袁老魔拼斗时,尚有一名相思谷的弟子助阵。因为她说这老魔也害了她谷中一名弟子,便与弟子一同打跑了袁老魔。”
霍正祺与灵静真人对视了一眼,道:“她可有说,相思谷的人到哪了?”
江云皓道:“这倒没说,我只是听那相思谷的师妹说,她的师妹是在乌云顶被那袁老魔害死的。”
“乌云顶……”霍正祺沉吟了片刻,对灵静真人道:“师妹,你说今年相思谷会派谁来?”
灵静真人也思索了一会,道:“三十年前的‘五道论剑’在玄云观举行的,那时带领弟子前来的是‘仙珑竹笛’萧仙竹萧师姐,现在她已是相思谷掌门,这次带领谷中弟子前去的,如我料想不错,应该是她的师妹,‘一梦相思’单菱梦单师姐。”
霍正祺微微颔首,道:“我猜也是她。这些年相思谷人才凋敝,二代弟子中达七星境的不过两人,三代弟子能达到五方境的也是寥寥,所以最近几年行事颇为低调。如今派出这位处事高调,且实力不凡的人来,看来是有所准备了。”
见灵静真人神情有些许恍惚,霍正祺道:“还在为那年的事耿耿于怀?”
灵静真人摇头道:“没有,只是我觉得相思谷应是没有太多野心,或许她们只是单纯地想在六道论剑上有亮眼的表现罢。”
霍正祺略作思考,然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灵静真人接着道:“临行前掌门师兄也特别吩咐过,此番去乾元宗参加‘六道论剑’,无论剑会上发生了什么,我太虚门都尽量不要去搅这趟浑水。因为紫微星毕竟是在我们太虚门丢的,其余诸派表面虽然不说,但心里恐怕颇为不悦。要是剑会上出了什么岔子,说不得我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各门派诘问也未可知。”
霍正祺道:“掌门师伯的隐忧,我自然明白。但此番正道六大门派齐聚乾元山,明里是为了三十年一届的‘六道论剑’,实则也为商议紫微星落到魔道手里的解决办法。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各门派的诘问,我担心的是,西域那边,是否跟我中原是一心的。”
灵静真人道:“师兄说的是……影月山庄?”
霍正祺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江云皓,道:“自十六年前影月山庄在西域强势崛起时,我便觉得此门派势头之盛,从者之众,简直不可想象,仅在朝夕间便能与我这些千年经营的门派平起平坐,当中蹊跷之处,着实太多。”
而立在一旁的江云皓听得“西域”二字,心中一跳,暗道:自己的娘亲就是西域出身,不知又跟那影月山庄有什么关系?
灵静真人又道:“再说那空相禅寺,觉慧方丈派出的多半是觉然大师。素闻觉然大师嫉恶如仇,虽有菩萨心肠,但对那恶人更有金刚手段。如若觉慧方丈派他前来,多半就是代表着空相禅寺的态度了。”
霍正祺道:“其实空相禅寺和玄云观我都不担心,他们一个慈悲为怀,少问世事;一个闲云野鹤,且与我派交好。倒是这乾元宗在蜀地内,和影月山庄的距离比起我们诸派都近,如果真的有什么事……”
吴寒听这二位师叔皱着眉头说了半天,一拍大腿道:“我说二位师叔,有句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咱们坐在这将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但一旦有什么变数,恕师侄直言,今日所谈的一切都毫无作用。依我看,还不如就这么大大方方去那乾元宗,也好过在这里唉声叹气,对罢?”
霍正祺闻此哈哈大笑道:“你看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没有个年轻弟子看得开。罢了罢了,吴师侄说得对,与其在这里瞎担心,还不如就这么过去,诘问我太虚门也好,影月山庄有问题也罢,还不如亲眼去见识见识。”
灵静真人亦挥动拂尘笑道:“吴师侄所言极是,看来我们真是越老胆子反而越小了。”
吴寒讪笑道:“哈哈,师侄不过想得简单,心思到底不如二位师叔缜密。我话虽这么说,但该小心还是得小心的。”
霍正祺站了起来,掸了掸道袍,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已经耽误了一日,也该上路了。早晨我给行云喂了一枚‘回春丸’,他不久后应该就能醒转了,只是他刚醒来可能还要半日才能恢复元气,届时云皓你便帮衬着些。”
江云皓自然点头答应。
只是灵静真人面露难色,道:“此番顾师侄被袁老魔吸了不少精血,要想完全恢复没有一两月是不行的,如今论剑大会在即,他这样怕是无法上场了罢。”
霍正祺叹了口气,道:“是啊。自行云半年前突破三才境,进入了五方境后,我便觉得他虽然有些自负,但也是个可造之才,便向灵性师兄举荐他也参加这‘六道论剑’。说起来还要多谢灵静师妹,给我映月泉让出了一个名额。”
灵静真人微笑道:“霍师兄不必这么说,近年来神女泉新修入五方境的弟子寥寥,便是这一名弟子也是我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所以让给映月泉,岂不是成人之美?”
霍正祺拈了拈胡须,道:“话虽如此,不过眼下行云伤势实在不宜再参加比试,灵静师妹的这番美意,师兄可是要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