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云这两天颇为烦躁。
因为自己的修为停留在三才境第三层已经快三年半了。按理说这三才境只要不是如江云皓这种根骨奇差的,一般人九年炼满都会感应到人劫,从而跨过劫数达到五方境的。想来这三才境升五方境的人劫比起七星境的地劫和九转境的天劫简直如同过家家一般,所以顾行云就更想不通为何自己还在三才境晃悠了。
他也不是没问过霍正祺,但这个师父只是沉浸在他的书法艺术里,见顾行云来问,头也不抬道:“机缘到了,自然就能到五方境,你急什么。”一句话就把顾行云堵了回去。
想来这顾行云本是极为聪慧,但此人有些自负,又好钻牛角尖,霍正祺深知他的秉性,才有意这样说,意在按一按他浮躁的情绪。
不过霍正祺的这句话非但没让他静下心来,还让他越来越急躁,为此他好几天都没吃下饭,饿得是皮包骨头,眼眶深陷,好端端一个翩翩少年,几如鬼魅一般。
所以当他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江云皓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咸不淡地道:“哟,这不是咱们打赢了大师兄的五方境高手么,今个怎么有空到我这寒舍来了?我这房子太破,恕它没法蓬荜生辉了。”
江云皓自然也知道顾行云的境况,心知他的脾性,也不生气,笑着搬来一根竹凳坐下道:“顾师弟也不要着急,师父不是说过了么,修行这件事急也是急不来的。而且虽然我现在已是五方境,但仙途漫漫,最讲究循序渐进,短时间内强行提升修为的隐患你也不可能不知道罢?”
顾行云嘁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换做我,有江长老现成的功法在手中,为了提升修为,我宁愿冒些险。”
江云皓略有不安道:“顾师弟,咱们修道之人讲究水到渠成,顺其自然。你这样一味想要追求力量,怕和你修道初衷相悖,这种念头以后还是少有为妙。”
顾行云心不在焉地道:“行了行了,师父还没唠叨我,倒是你江师兄来唠叨。好了,今日过来找我有什么事?你可是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江云皓嘿嘿笑了两声,道:“顾师弟多虑了,我不过是许久没见顾师弟,甚是想念,所以今天来此处……”
“送客!”
“别啊顾师弟,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江云皓先看了看窗外,见四下再无他人,才回头对顾行云小声道:“不瞒顾师弟,我想让你陪我去趟天罚谷。”
“什么!天罚谷?!”见顾行云惊呼出来,江云皓赶紧捂住他的嘴,低吼道:“你不要命啦,叫那么大声干嘛?”
顾行云拉开江云皓的手,眼睛瞪得老大,低声道:“江师兄,你知道天罚谷是什么地方么?”
江云皓撇了撇嘴,道:“不就是惩罚犯有重大过错的弟子,让他们面壁思过的地方么。”
顾行云道:“你还知道啊,不仅如此,这天罚谷还是我们太虚门的禁地,太虚弟子若没有掌门师伯和灵性师伯的允许,便是一脉首座也不得踏入半步,我劝江师兄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罢。不过话说回来,江师兄为何非要去天罚谷不可?”
江云皓心知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便道:“我有个玉玑泉的朋友,被灵性师伯罚到天罚谷去了,我想去看看她。”
顾行云吃了一惊,道:“你这朋友犯了什么错,竟然被罚到天罚谷去了?不成不成,你这朋友定是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可不要把我拖下水。”
江云皓无奈只得把那日清虚殿上发生的事告诉顾行云,而顾行云听完也同样疑惑:“只是不想拜师而已,就要去天罚谷面壁?素闻灵性师伯掌管太虚门刑罚之事,故弟子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怕他,只是没想到师伯竟这般不近人情。”
江云皓瘪了瘪嘴道:“可不是嘛,虽然我那朋友说灵性师伯如此罚她必有隐情,但这样确实太过了些。既然顾师弟也觉得我那朋友着实有些冤枉,索性就跟我一起去了罢。”
顾行云虽说是饿了几顿,但也没饿傻,当下回绝道:“既然江师兄打定主意不惜违反门规也要去天罚谷,师弟我也阻拦不了,但是江师兄这贼船,我说什么也不会上的。”
江云皓眯眼笑了起来,不过此时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可亲,顾行云汗毛一竖,道:“江……江师兄,你说你干嘛找我呢,现在我修为没你高,你找大师兄他们多好,你看,我连御剑都不会,带着我不是累赘么。”
江云皓道:“找大师兄?他怕是第一个就要把我押到师父那去!而且映月泉谁人不知三年前顾师弟你去舞鹤泉参加斋醮时,一时贪玩到处乱跑,最后跑到本门禁地天罚谷,还差点被灵峰师伯当成魔道奸细一剑斩了。所以整个映月泉,除了师父与大师兄,也只有你一人知道天罚谷在哪。”
顾行云脸一红道:“那不是……斋醮无聊得很,我就随便走走么,哪知道会鬼使神差走到天罚谷去。反正江师兄你今日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去天罚谷的,就算我跟你去了不被灵峰师伯一剑劈了,被师父知道的话也会被他老人家一剑劈了。如果没什么事,江师兄就请便罢。”说罢将房门打开,显然是要请江云皓出去了。
江云皓见一计不成,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道:“唉,顾师弟不想去,师兄也不勉强,只是看顾师弟苦于三才境久矣,本来想在路上传授师弟一些道法心得,如今只能烂在肚子里了,可惜,可惜。”
“等等!”顾行云咬牙切齿地盯着江云皓,只见他回过头来,笑脸盈盈,哪有半分可惜的模样?
他现在恨不得上前将江云皓掐死,但他也知道这是一笔毫不划算的买卖,只得泄气哀声道:“江师兄,算你狠!”
玉玑泉,清虚殿。
此时偌大的殿中,太虚门四泉首座和灵性、灵寂两位真人齐聚于此。两位真人并排上座,均是眉头紧皱,而四泉首座分坐下首两侧,面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众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还是灵性真人当先开口道:“诸位,今日叫你们前来玉玑泉,想必都明白所为何事罢?”
“那是自然,不然叫我等过来吃茶的么?”说话的乃是坐在灵静真人旁边的乃是一名着俗家打扮的虬髯男子,此人生得浓眉大眼,高大魁梧,说话时声若洪钟,掷地有声,颇有些市井说书人口中的豪侠气概。正是白水泉首座郭寰。
众人闻此都不觉莞尔,方才紧张的气氛也不知不觉被冲淡了一些。
灵性真人点点头,道:“既然大家都知晓此事,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灵寂师弟,有劳你将那日问道坡的情况给诸位师弟师妹讲一下。”
灵寂真人道:“是,灵性师兄。当日,我正在百膳坊核算本月钱粮用度,忽见窗外有紫光一闪而过,朝清虚殿方向直直而去。我恐有魔道妖人来太虚门作祟,也未想太多便御剑追了过去。不成想紫光冲到问道坡便没了踪迹,而这时我恰好看到了江师侄惊天动地的那一剑,便也顾不得那道紫光,出手阻止了他。过后想来,那道紫光,恐怕与江师侄那式浑不像五方境弟子能使出的‘剑惊寰宇’不无关系。”说罢朝霍正祺看去。
霍正祺会意,点头道:“那日情形,云皓也跟我说了。他得了江长老的功法,修为大进本无可厚非,但那一式‘剑惊寰宇’以他现有的境界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么大声势的,所以我也觉得他能凭空生成那么大一柄光剑,定跟这道紫光有关。”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一名身披鹤氅,皓首童颜的道人说道:“灵阳师弟也不必避讳,此间都是同门师兄弟,把话敞开了说也是无妨。那道紫光,多半就是夏师侄发出的罢。”
这舞鹤泉的首座灵武真人乃是四脉首座真人中年纪最长的,如今已是两百三十余岁高龄。整个太虚门除了掌门灵虚真人,恐怕就是此老年龄最大了。
霍正祺只是默然点头。
灵性真人苦笑了一下,道:“如此说来,江师弟还真的是救对人了。不成想这三垣紫微,还确实在我们太虚门中。”
纵然众人心里都早有答案,但真正说出来的话,一时半会也让人难以接受。
灵寂真人接着说道:“有传言道:‘华阳紫微现,龙荡九重天’。想必这句话也该到应验的时候了。前几日那道紫光便是紫微星的一道神谕,而今往后,神谕只会越来越频繁,久而久之,终会引起魔道妖人的注意。”
灵静真人附言道:“不错,我那日有心将夏师侄收在门下,一则想尽力教她修行,也可让她早日证得大道,回归仙界;二则,便是瞒着魔道中人,以防他们利用夏师侄,妄造杀孽。”
郭寰道:“不错,这紫微星乃是众星之主,得之可运九天众星之力,移山倒海也不在话下。要教魔道那帮孙子晓得紫微星在咱们太虚门,还不把整个五泉山翻转过来!”
霍正祺道:“郭师兄所言极是。即便没有魔道妖人从中作梗,如若被正道诸派知晓紫微星在我派,也难保他们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灵性真人叹气道:“所以,除了让夏师侄暂时去到天罚谷避一避,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灵静真人安慰道:“师兄不必自责,想来以夏师侄目前修为,如遇到魔道高手,尚没有自保之力,师兄如此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灵武真人道:“不错,天罚谷虽是我派弟子面壁之处,但更有灵峰师弟和那些了不得的神尊镇守,眼下太虚门没有一处比那更安全了。”
霍正祺道:“师兄此言差矣,那些神尊历经七百年前那一役,恨我太虚门人不及,又怎会帮忙抵挡歹人?”
灵武真人道:“灵阳师弟有所不知,要想进入天罚最里面,必定要从那法阵中过去。除非法阵被破,神尊被收,是没有其他方法绕开的。而且那些神尊可不是讲理的家伙,只要擅闯了他们的地界,管你正道魔道,都过不了它们那一关。”
霍正祺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了一事,对灵性真人道:“灵性师兄,这紫微星目前已降下第一道神谕,也就是说,那件物事,离出世也不远了罢?”
霍正祺此话一出,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俱心下一凛,一股恶寒袭遍全身。
过了半晌,灵性真人才重重点了点头,道:“紫微既出,杀破狼定紧随其后,那件物事要是落入了这几人手中,若是再有夏师侄的力量,说不得神州又将生灵涂炭,赤地千里,重蹈七百年前的覆辙。”
灵寂真人也道:“是啊,江师弟三年前就是因为寻找那件物事而饮恨东海之极,想来魔道中人早就注意到这件物事了,便是有了具体线索也未可知。”
郭寰叹了口气道:“话说回来,杀破狼本都属紫微座下,如今却……”
灵静真人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师兄弟们,轻颂了声“无量天尊”,道:“各位也不必如此颓丧,虽然现下我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但须知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尽心协力,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灵性真人闻此点头道:“师妹说得不错,前路艰险,我们更要迎难而上,方显正道巨擘之气度,诸位师弟,接下来,咱们太虚门恐怕就不会那么平静了,还望诸位师弟时刻警戒,提放贼人扰我仙山清净。”
众人自是责无旁贷,答应了下来。
灵性真人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六道论剑’也快举行了,各脉须选出两名弟子参加,所以这半年还望各位尽心选拔人才,莫让同道觉得我太虚门人才凋敝,不复从前了。”顿了顿,灵性真人对霍正祺说道:“师弟,今年给江师侄一个名额罢。”
莫说其他人,便是霍正祺也是一愣,半天才道:“师兄,劣徒云皓的情况你也知道,他那一身修为,着实不堪大用啊。”
灵性真人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江师侄目前的修为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便是没有紫微相助尚有一战之力,年轻人总得给机会历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