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信半疑之下,介之初神色略显黯然,却又调笑着强装镇定,听梦游几人说起关于蓝界的种种。
虽然,他全当成了耳旁风,没一句听进心去。
人归三重天,蓝界只是其中一重。另外两重分别是白界与黑界。
白界是死时满足适意,喜乐欢悦之人通往的归宿,处于蓝界下方,每个离世的人在其中仅能存续七天。那里像云一样缥缈无形。
而黑界则是死时暴躁愤怒、怀恨幽怨之人通往的归宿,处于蓝界上方,每个离世的人在其中存续的时间变化不定。那个境域的暗度连光也无法穿透。
蓝界介于两者之间。悲愁忧郁、心怀遗憾之人在其中的存续时间仅为一年。
也就是说,一年过后,这里的人就会逐渐消散。至于去往何地,无人知晓。
几人特意停顿下来,留出足够时间给介之初消化理解,却发现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听得晕头转向。
只是愣了愣神,机械地点着头,拖长尾调发出“哦”的一个语气助词。
他自认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那,那条河怎么回事?”见几人似乎不再继续说下去,介之初晃了晃脑袋,只好作感兴趣状主动提问,活跃下气氛。
“那是蓝层,”一胖一瘦两人依次回答,轮番上阵:“是蓝界与黑界的间隙,维系了蓝界的存在规序。”
“听不懂呢。”
两人面面相觑,摇头,果断表示肯定:“嗯那就是条河。”
随后,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抬手指向头顶河水中的蓝色巨鲸,好奇心再次泛滥:“鲸为什么会飞?”
“那是沉光兽,能吞噬虚眼。”一身条纹长衣的梦游扬起头去,望着脚尖眼神躲避,场面安静了片刻后,高个子张口回答。
笃定的语气,却又让介之初脸上浮满困惑,马尾辫女子接过话尾,瘪嘴神色凝重:“算了,你就当成是,鲸的化身……”
“等等,虚眼是啥?”他皱眉,又一次琢磨不透。
“就是,虚境里的星星。”
介之初彻底绕不出来了,十分震惊地发出一道低微喊声:“虚境又是什么!”
“呃,就是你还没死时,身处的那个现实世界!”这一句话,耗光高个子最后那点耐心。他算是明白什么叫难搞了。
“但是,我怎么就死了呢!”
介之初挠着脑袋一脸纠结,怎么也想不通。当他开始下意识想要去弄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时,就注定越弄越糊涂。
一旁的几人极力相互劝慰:“过渡期,容他过渡过渡……”
怀着不解与忐忑交加的复杂心情,他又在梦游一行天花乱坠般的介绍下,沉入更加荒唐怪诞的景象里去。
眼前是一幕幕迷离场景,斑驳流动的蓝。
见得多了,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刚才的几番话音反复在耳边冗杂回荡,一个个生涩词汇,就像传说中的哲学命题一样深奥难懂。
当然,他截止至初中的学习生涯里,还没来得及接触所谓的哲学命题。
但他一直认为哲学是最高级别的深奥。想到这里,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又偏差到了这些奇怪地方去,介之初感到很崩溃。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出问题了,这可比死了要严重得多。从本质上来说,他的确是想死的,但当死亡真正降临,或者说,以这样的方式让他知道。
并且强迫他去接受去相信。他才明白,自己一点儿也不想死。
他开始回溯,自己为什么要跳进海里游泳,以及那件黑色毛衣,有没有折得整齐呀,被海水打湿了吧,还是沉入海底了呢。
最好的一种结果,应该是被外婆捡回了家。或者不是外婆,任何一个人也行。
毕竟那件黑色毛衣不是自己主观想要掉进海里的。
就算是,它也一定会后悔。作为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猝然发觉,想起外婆时,自己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和情绪渲染,就只是想起。和后来举例的任何一个人是并列关系。
这很让他慌张,而且不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慌张。
介之初渐渐意识到他们说得对。记忆从这一秒开始模糊,那个鲜活的介之初迅速远去,他真切地感受到某些东西真的在从脑海中向外剥离,或者向内塌缩。
因为知道自己也许真的丧失了生理本能反应,所以即使他很悲伤,也没有想着哭一哭,因为那没有意义,都是徒劳。
他想自己大概是死了。没死就说不过去了。
什么他丫的蓝界不是梦也不是幻觉。不对,就是他丫的幻觉。
总之只有死亡是真实的。他开始感到很庆幸,至少搞清楚了这一点,不算太吃亏。
所以他坦然了几分,暂时将那些个念头抛诸脑后。
随后,在漫无目的瞎逛途中,调整好心绪的介之初放纵好奇,刨根问底。
“这里为什么要叫蓝界?”
马尾辫女子学会了反驳:“你为什么要叫,什么只猪?”
“不好意思,介,之,初。”他一字一顿,挂起微笑字正腔圆地礼貌回答,打算扳回这局:“那请问,该怎么称呼你呢?”
“蓝灵。”
“啊?”介之初摸不着头脑。
他转向剩余几人询问,得到了四个不同音调的“蓝界”,语气一个比一个坚定。
梦游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傻笑一下表示同情:“不用惊讶,这个名称也很快属于你了。”
“凭什么,就算真死了,难道连名字也不配拥有吗?”说完之后,介之初似乎想起他们说过,记忆会彻底丧失。
他意识到,真正所发生的一切,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释怀。
瘦削男子脸上露出的笑容比脸本身还要清瘦:“都到这儿来了,记得名字又有什么用?”
介之初看在眼里,那个笑容,让他恍然明白。
为什么这里以哭为笑。
那种漫溢着悲悯、满藏了绝望的笑意,比原本的哭泣还要浓郁。悲愁忧郁、心怀遗憾之人的每一个笑,都是一道遥远的哀嚎。
也许他们失去的,远远不止生命。
噢,现在,也要算上自己。
见大家都陷入沉默,摆出一副暗隐悲切的笑脸,介之初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或许,是因为有着同样的遭遇,让他想起了同病相怜这个词。
而且要是这么说,他们的病比自己严重多了。
他转转眼珠,灵机一动,没心没肺地笑着挑一挑眉:“要不,趁我现在还是那啥过渡期,我给你们想个名字?”
“没必要啦。”胖子耸了耸肩膀,语气低沉,同时身上的肥肉一阵乱晃,很是出戏。
介之初抬眼瞥了他一下,张口便说:“喂胖子,你喜欢每天都被这么称呼?”
“哎你这小屁孩……”
出于好意,马尾辫女子打断了他的话音:“好了胖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极其自然却又猝不及防,说出了口,女子也没觉着有任何不对,搞不懂胖子为什么向自己投来如此莫名其妙的眼神。
大概所有的胖子都会介意被人叫做胖子。至少胖子介意。
“想,赶紧想,早该有个名字了。”他扭过身去,郑重其事地摇头,对介之初赋予高度期望。
胖子挪了一步,凑到他耳边,略有些羞涩地张口大喊:“我要个显瘦的名字,能有多瘦就多瘦。”
几人忿忿然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从眼角瞟见他张嘴的弧度,介之初已经做好了耳鸣甚至失聪的准备。等发出的那道轻微嗓音温柔地抚摸了两下耳膜,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蓝界。
“没问题!”信誓旦旦地拍完胸脯,他随即开启思索模式。
眉头紧锁,双手环抱,左右踱步,神态深沉。
踱了几个来回,瞳孔剧张,脱口而出:“牙签!够不够瘦!”
“哎呀你声音大点儿,没听清。”
尴尬了两秒,重复一遍:“牙签。是不是很符合胖子的气质,有没有很贴切。”
胖子听后眼前一亮,苦着脸迫不及待:“好,就叫牙签,以后再没有胖子这两个字。”
之后,特有成就感的介之初又分别为其余四人赐了名字,没管乐意或不乐意。
梦游之所以真就叫梦游,是因为介之初先入为主,懒得再改口。
但他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这两个字一听就很梦幻,贴合他身上散发出的文艺气息。
并且总所周知,梦游并不是牙签所说的什么非正常睡觉病,而是一项神秘的、充满仪式感的行为艺术。
他的那一身睡衣,啊呸经典流行条纹穿搭,更是彰显出不凡时尚品味。
高个子叫满天星。原因是他长得很高,给人一种错觉,就像是一伸手就能轻易触到满天的星星。
“这很合理吧?”
相比之下,消瘦男子的名字就草率得多,参考牙签的来源,直接就叫做气球。而且凑巧的是,正好他的手腕间纹着一只气球的图案。
捉摸不透的审美观。
而马尾辫女子就麻烦多了,想来想去,绕了一圈还是决定叫马尾辫;但她窒息发问,要是头发一散,没了马尾辫,还叫马尾辫吗?
很明显没有科学依据啊。最终,经过多轮修改商议,名字定为,滴答。
灵感来自于她说总在隐约间会听到“滴答滴答”的漏水声。
当然这算不上什么灵感。
大家一致认为。除了介之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