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
“没有原因,”长庚轻轻按住他的头,不让他乱动,口吻异常稀松平常地说道,“这种事能有什么原因?要说起来,大概也是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除了义父没有人疼过我,长此以往便生出了些许非分之想吧。你一直没注意过,我也本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只不过那天心情一时激愤,不小心露了形迹。”
许晏只觉从天上掉下来一块脑袋大的石头,“咣当”一下砸在自己胸口上了,砸得他半天喘不上气来——本以为是真气一时走岔,谁知道居然是陈年痼疾!
“小皇叔也不用放在心上,权当没这事就好。”月初漠然道。
她手中落针纹丝不乱,若不是先前自己亲口承认,许晏大概还要以为自己为老不尊、自作多情了。
但这怎么能当没发生过?
许晏真真快疯了,一股未老先衰的感觉油然而生,头一次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青春年少了。
至少这一刻他开始不明白年轻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了!
月初才多大,何况。
何况两人身份摆在这里。
他,他为老不尊?
月初忽然生硬地转开话题,问道,“我听他们整天再吵,吵出了一场贪污舞弊的大案,大概也明白皇兄的想法了,小皇叔打算怎么办?”
许晏一脸面瘫地看着他,没心情跟他讨论朝政。
月初微微叹了口气,“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真的,倘若你看见我烦,我可以不让你看见,倘若你只想要个孝顺懂事的侄女儿,我也保证不再越过这条线。”月初哽咽说道,“皇叔,此事我已经无地自容,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许晏整个人就是一张大写的“不好”。
月初开始将他身上的银针往下卸,平静地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不等许晏开口,她又兀自接道:“也都可以。”
倘若月初真的以下犯上纠缠他,许晏大概早就叫上护安军的几名大将,将她送入宫中了。
快刀斩乱麻,狠下心来冷她个一年半载,什么事都没了。
可月初偏偏给他来了一个“你就是把我发配到天涯海角,我也甘之如饴”的对策。
无计可施。
憋了好半晌,许晏问道:“你伤好了吗?”
月初点点头,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许晏又问,“怎么弄的?”
月初微笑:“本是小病不值一提,想来朝思暮想的缘故,已是病入骨髓,无药可医,老师说这是害了相思病。”
许晏心想,齐老哪里会说这样的混战话。
月初说话间收拾好银针,转到屋角,取出一点安神散点了。
“公主,”许晏忽然郑重其事地叫住他,“你是金枝玉叶,日后或能贵不可言,他人皆待你如珠似玉,臣也希望公主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珍重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自轻自贱。”
月初笑着,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八风不动地接道:“嗯,建宁侯爷放心。”
月初站了一会,仿佛在等着听他还有什么吩咐,等了一会见许晏哑口无言,便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许晏用力往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
他宁可月初像三年前那样,不由分说地跟他吵架,因为他发现,这个小丫头心思深重,向来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焦头烂额的许晏在屋里溜达了几圈,决定再也不没事妄想软香温玉,简直要命。
月初啊,月初,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自岁暮开始,长安街市上行人多戴着乌金纸裁的兔子灯笼,正旦节将至,寻常百姓家中争做糕点与熟肉。宫中提前半月采办百官大宴的用料,宫中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却让内宦捞足了油水。
许晏呆在侯爷府把册子翻得“哗啦”作响,说:“这外官入都,少不了要向都官供奉。可楚家好威风,把单子列得条理分明,照单交钱才能太平。”
“这还只是年初。”陈喜别着茶沫,“我给你说个账。楚国丈手底下的人,一年收得银子远超边陲千户卫所两年的军饷。大汉年年用兵,每次户部叫我们出兵的时候,都恨不得当成亲爹哄。仗打完了,我们就成了要账的龟孙子。”
“有钱的才是爷。”许晏摇头笑说。
“年前救驾,我们陈家军在海上呆了半年多。兵马多劳累,,工坊的钱欠了好些日子,到处都要用钱。”他细细在心里算了算,说,“没入长安前,军屯年粮折银两,日子都得精打细算地过。我母亲妹妹,逢年过节都不敢给府里好好置办贵衣裳。楚家倒好,收得银子已经超了整个江南交的总税银。监察御史下放去了地方,各个狐假虎威,可怎么样?在长安照样装孙子!”
“穷啊。”许晏感叹,“年年都为银子发愁。既明此次入长安,冲着他的面子,户部也不敢拖,早早呈给了内阁,楚老也老实地批了红,离长安之前银子应该能拨下来。”
“我们有军权,不慌。”许晏搁了册子,看向庭直,“你怎么打算?”
“皇上不见我。”庭直说,“左家在长安吃不开,楚家更是不正眼瞧。但是让我孝敬乔家,我也没钱,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别的地方能垦军屯,好歹是个应急周转的法子。这次出兵疾行,五万人马路上吃得都是我左家和你许家的私银。我说句不好听的,亏得你心大,户部天天跟我打太极,不作为么,搁着我的账,就是不拨银子,算准我左商隐土鳖一个没办法。”
庭直少见的动气。他是没办法了,因为军队驻扎边疆,他是除了许晏和北方蛮子打交道最多的守备军。一年累死累活地东奔西跑,在弯刀底下讨日子过,睡不了几个饱觉,还永远填不饱肚子。长安压着他,他左家早就成了王爵里边众所周知的穷光蛋。他家的封赏从来不留手,全部都用去折成银子补贴军需。
屋里边只他们三人,许晏端了茶盏,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今日遇着好时候,正旦百官宴。我记得李蕊也该回来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