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安军调离塞北,举军南下。
天幕间大雁南飞,铠甲颠簸的声音重捶在心口。马蹄声渐近,陈玄文伸着脑袋,看见为首的重骑直策冲来。
重甲之下的骏马如同狰狞的猛兽,呼哧着热气已奔至几步之外,就在要撞上的顷刻忽然勒马。
马蹄高扬而起,待停后马背上的人已经翻身而下。
她就这么站了几个时辰,谁叫也不进门。此时此刻,陈大小姐小步跑上前,站在马下,娇俏恭敬地叫了一声,“哥哥。”
进了房间,陈喜在收拾衣物,整理需要带上的物件,陈玄文就这么坐在案头,静静的看着哥哥的一举一动,“哥”,脆生生的一喊倏然抬头,陈玄文歪着头说着“你是一个英雄,你真厉害。”
陈喜望着妹妹一言不发。
两人对视片刻,陈喜却突然笑了,他爱怜的摸了摸妹妹的头,“玄文,你知道父亲离开前和我说了什么吗?”
小姑娘摇摇头,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陈喜望着远方模糊的车影,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夜晚,不苟言笑的父亲把他叫到房间,眉头紧锁,“此次怕是回不来了。”两人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此刻真真不知如何说下去。
“父亲,明知是死,为何还要去。”陈喜一脸不解,望着父亲坚毅的侧脸。
陈愿低头看着院中嬉笑打闹的小女儿,和一旁笑得慈爱的陈夫人,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脸上的温暖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坚定的,“因为我是将士,即使是死,我也没有选择。林玉,一个男人不应该成为一个懦夫。”
从那一天起,陈喜就知道自己体内有什么要燃起来了,他知道,那叫作信念。
妹妹轻手轻脚地把令牌远远地抛在了山脚下,都是这个“害人”的东西,让陈家妻离子散。但陈喜深深知道那是信念,是责任,是这枚军令让父亲选择了必死的一战。那一瞬间他好像懂了父亲的选择,而自己也必须这样做。
其实父亲还说了一句,“一个男人就必须保护自己的家人,爱人,用命。”
望着妹妹清凉的眸子,显然她还在等他的回答,下人已经牵来了战马,陈喜看着她,深沉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的身影,接着他用手滑了滑妹妹高挺的鼻梁,“我记住了,我的玄文,她长得这样。”
我美丽的妹妹,她支持我和我的梦想,她是活在这个世上的另一个我,我去参军,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而是为了更好的守护家人。
谢谢父亲,让我成长,教我做人。
哥哥走后,陈玄文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停留在脸颊上,痒痒的,她忍不住拂去它,碰触的时候,冰凉凉的,是眼泪,原来,眼泪是冰冰的,是悲伤的。
哥哥。你的梦想我都懂,你的抱负,我都为你骄傲。她回头,只见母亲披着一条淡紫色长衣,黑发垂肩,眼中含着泪花,显然站了有一会儿了。而王贤之只怕一早就看见了。
陈玄文走上前去,扶住她,嗔怪道“母亲,你怎么不送送哥,得到你的支持,他不知会有多开心。”
“不必了,他的路自己选的,我虽不赞成,却无理由反对,都由的他去。送他离开,我冷言冷语,怕是伤了他的心。”
天空透着紫色的光芒,给人一种极度压迫的恐惧感,微风袭来,都是闷闷的,了无生机。
有些人在迷茫,有些人在悲伤,有些人在堕落,有些人在犹豫,还有些人在前进的路途上,坚定着自己的信念,永不退缩。
陈喜一行人临时从苏杭被调到长安,与许晏会和。
长安出了大事。
刚到侯府,许叔已经撑好了伞在轿子下等着,轿子后是十余名护送的护安军将士,有好几个是先前就安排跟着她的人,所以月初那么快被找到,也并非没有道理。
月初缓步下阶,还没走到门旁,余光便看见暗卫疾步而来。此人面色疲倦,按礼数行了礼。
“出了什么事?”月初站在伞下,垂眉看向他。
雨水飘在她的脊背上,倒是有几分冻人,许叔接过后头人送来的氅衣,披在公主身上。
此暗卫面不改色,平静的像是在谈论天气的好坏,“禀告公主,望月楼塌了。”
月初身形一顿,呼吸也放缓了许多。
暗卫急急忙忙抹了把糊面的雨水,接着说:“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在里头,一并给埋了。”许叔倒吸了一口凉气,握着伞柄的手也晃了一晃,顿时有些头昏。
月初朝着远方瞥了一眼,雨水更是铺面而来,搅得她心烦意乱。她一边进侯府,一边示意暗卫跟着,“你且仔细说说经过与我听,不是举国大事,圣上怎么进的望月楼。”
暗卫接过下人递来的伞,却是没带上,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公主的身后半步的位置,恰好在伞外的范围,扶着侧腰的刀说:“据我们打探,皇上是换上了小厮的便服,带着娘娘偷偷溜出去的,昨晚楼便突然被雨冲塌了,当时谁也不知道,只当是件小事,谁知上朝的时辰了,贴身太监进了寝宫,皇上和娘娘都不见了。大家都急坏了,这下就乱作一团,当即就请示了太后和宫中诸位掌势的。现在宫里人还在挖着呢,再过几天,就得凉了。”
月初脱下了外衣,抖了抖上头的水珠,面色却不善,“大内都是干什么吃的,锦衣卫呢?那人若没人破关,连宣武门都出不去。”
“公主,就是这儿奇了”暗卫附在她身旁,看了一眼许家的老管家,在得到月初的目光后,继续说,“小人已经排查了几番,那些守卫的也不是吃干饭的,巡逻也没落下,都一口咬定昨夜根本没人进出。更别提皇上和娘娘一并出去,这等大事,他们哪里会糊涂?这可是脑袋别在裤裆上的活儿。”
月初摸着身侧的玉佩,白芷玉在她手中冰凉滑腻,她熟练的把玩着,嘴角扬起了几分笑意,却比外头的雨水更是冰冷,“那该是宫里人着急,急急召回建宁侯,他一个行兵打仗的有通天的能耐,挖出锦衣卫都挖不出的人。”
“正如公主所料,这楼塌不得。”
月初平静地看着陈氏军在长安城举旗而入,护安军紧随其后,一路护着。
许叔侧看着这小主子,她一路走得急,虽打着伞,却一只逆风而行,淋了不少雨,额头上的发丝粘着,黝黑的覆盖在她肤白胜玉的肌肤上,毫无神气,却是一副心中思绪万千的模样。
而她眼前不远处的一群人都是淋着大雨,每个人都表情凝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在人群里,她看见了许晏的背影,他的袍子浸在那刺骨的污水里,此时的世家公子,风姿绰约的大将军与平常人无异,都狼狈的紧。
而她的几米之外正是她的亲姐妹,永乐公主。
那个公主急得不行,她与这位哥哥感情深厚,同月初自然不可一并而论。她身侧都是各位宫中的主子,或是世家的几位小姐,一并同她站在宫娥撑起的大伞下,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月初平视前方,只有额头的几缕湿法才看的出她也是急着赶来。
“由此看见,你骨子里就该是一位公主,只有公主才与众不同。”她身后一位老人笑着说,月初回过神,又开了一把伞,将此时抵在她头顶的伞推向了许叔。
“老师。”
雨下的越来越大,薛成阳看着眼前慌乱一团,“所谓这帝王家事影响国事,这国事就是天下事。皇上的家事就是天下的国事。那么多的事都是娘娘们闲来无事整出来的。要他不碰诸多女人,实在太可笑,皇帝觉得不能对自己这么残忍,于是选择了对天下人残忍。
月初抬头看向塌陷的方向,心中了然。
”出不了事,出了事,这设计的人可就大亏了。“
许晏同唯亭,庭直三人立于污水横流的地面,有些困恼的看着底下,镂空的地基中看不中用,在挖着,就得再塌下去,一并埋得彻彻底底。
人都得凉透了。
望月楼最高,一连着后头的十几座民宅都塌了。所有将士都得蹚水而行,眉目紧着,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