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栖怀正与副将制定路线,突然心口一阵绞痛,他捂着胸口,疼到无法呼吸,疼到眼泪从眼角滑落。
副将吓得慌忙喊军医,俞栖怀摁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
梧桐。
俞栖怀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卧房走去,推开房门,扑面的凉意吹得他心头一慌,他点了桌上的蜡烛,绕过屏风,果然不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梧桐呢?可有人见到过?!”
俞栖怀转过头,对着身后跟进来的护卫质问着,再不见那翩翩公子的温润,少年老成的稳重。
“我问你们话呢!梧桐呢!”
俞栖怀瞪红了眼,眼里的红血丝像是要渗出血来。
“不曾见过。”护卫们皆抱拳低头站着,不敢抬头与俞栖怀对视。
“找!”俞栖怀一挥手,下了死命令,转身就要往外走。
“找……找不到怎么办?”
俞栖怀停下来,背对着他们,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肩头一沉,嗓音略微颤抖,“找不到就一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西北一战大获全胜,俞栖怀领兵凯旋。
百姓夹道欢呼着,俞栖怀坐于马上,手牵着缰绳,微微晃荡着,眼神涣散,不见神采。
你看啊,我是王朝的骄傲,他们都恨不得把我捧到天上去,你怎么忍心弃我而去?
俞栖怀班师回朝,拒绝了所有加官进爵,辞了一身职务,陛下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否决,只说让他休整一年,想清楚再说。
俞栖怀回府,拔了府后所有的青松,改种腊梅。
你喜欢腊梅,我便为你种片梅林,你若有心,就回来看看吧。
副将说,他在那片郊外树林里看见了打斗的痕迹,有很多血。
我有时候忍不住想,会不会是你的血,你那么怕疼,怎么也不跟我抱怨几句。
副将还说,那片林后是万丈悬崖,他没有找到你,但是找到了我送你的发簪,你说你,怎么也不躲严实一点,既然怕我难过,又何必让我寻到。
他窝在梧桐的房里,日不醒,夜不寐。
房里酒壶堆成小山,宣纸铺了满地,烛泪斑驳了半片桌面。
酒里有她,画上是她,诗里含她,梦里寻她。
整间房里都是她的身影。
处处是她,却偏偏不见她。
欢儿敲门来送饭菜,俞栖怀一手拎着酒壶,单手将门拉开一道缝,上下扫了一眼,转头又扎进画堆中。
欢儿进去将饭菜放在桌上,转身再看向俞栖怀时,眼前也迷了水雾,眨巴两下眼就滴滴答答的落起泪来。
俞栖怀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头发散乱着披在身后,地上铺了纸,他一手拿着笔,一手拎着酒壶,画两笔就闭了眼,猛灌一口酒再继续画。
冬日寒冷,他却只穿了件亵衣,留了胡茬,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眼下也是满满的青黑一片,说是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无人不信。
“少爷,外边儿下雪了。”
……
“前两日京城下了雪,可惜你还病着,怕是看不到了。”
“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又不是要死了,什么叫‘怕是看不到了’?以后都不下雪啦?”
“这不是你到人界的第一场雪嘛,我想让你看看还错了?”
“快好了快好了,赶得上的。”
……
俞栖怀手上一顿,抬头看向门外,门外的地面都白了,每棵树上都压了厚厚一层雪,腊梅在白雪间悄悄地开着,不声不响。
梧桐,下雪了,这一次,你好像赶不上了……
“让账房将钱财给大家分一分,今年过年都回家去吧。”
“少爷……”
欢儿急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俞栖怀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抱着它站起身,用手拂去上边儿的灰尘,哽咽了一下,哑声道:“这是梧桐留给你的,她原想等你嫁人之时亲手交于你,如今……你且拿着吧,嫁个良人,不要让我们担心。”
欢儿哭的泣不成声,颤抖着手将木箱接过来,深呼一口气,打开了箱子。
里边放着一套嫁衣,和一些金银细软。
欢儿记起,梧桐挑布料时,曾打闹着哄她也量了量尺寸,那时只当是玩笑打闹,却未想竟是为此。
欢儿盖上木箱,转身退出了房,将门关上,再忍不住,靠着门哭成了泪人。
俞栖怀闭上眼倒进床里,手里酒壶一扔,闷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才停下。
他瘦了太多太多,骨节分明的手垂在床边,那串菩提挂不住,顺着手掉落在地上。
“桐桐啊,你既不愿我去找你,为何连梦里都不曾来过……”
“你是不是喝了孟婆汤,已经将我忘了?”
“早知你如此决绝,当初还是应该在坚决一些,不让你去就好了。”
“你会不会怪我?”
“你怎么就那么狠心……”
“留我一人……”
“不要走太快,等等我……”
眼皮儿好重,周身都好沉,困,要睡了……
为何闭了眼还有光亮?
天地间都洁白一片。
前面一人背光而来,冲他一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阿怀。”
“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