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青口山的第一次磨擦,邱尚仁的大队人马,刚刚冲到黄家寨子外的铜鼓处,因为被箭射倒的人太多,邱尚仁越打越怕,不敢再往前冲,以至于黄家寨子的刀枪兵,都没有几个用新的刀枪练手,便发现敌人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留下了八十多具遗体和四五百伤员不顾。
黄隆安吩咐大家将死伤人员安顿好,便回到寨中,从靖州过来的冯浩远,坐在寨子议事堂里,微笑地看着他进来,却并没有起身。
冯浩远是长辈,而且是杨同海留下来辅佐张亦轩,协调这边各苗寨的人,黄隆安很尊敬,进来后便施礼,主动报明战况,“邱尚仁退了,我们打死了八十多人,打伤了五百多人,具体情况他们还在统计。我们这边,只有十七个轻伤的,没有重伤和死亡。”
“哈哈,不错,不错。死者都收拾干净,莫污了尸身,明日一早,我便代表张头领把死者送回去,给他们道歉。伤员好好治疗,让他们在这边多呆些日子,养伤期间,能走动的,组织他们到处走动走动,看看我们是怎么均分田地的。嗯,张头领说了,那些不保密的工坊,也可以领他们参观,让他们和工坊的人交流,知道在靖州这边,工坊已经没有匠户和工奴,都是拿薪水的自由工人。伤亡情况,以及我们对伤者、死者的处理方式,也要跟他们说。让这些土家土兵明白,我们对自己的兄弟,可不像他们大土司那样弃之不顾。”
黄隆安却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冯浩远问,“冯叔,可是,我搞不明白啊,张头领这是要干嘛呢?听说姓邱的说,张头领还给保靖、永顺两个大土司写信,同意他们来收编我们苗寨呢,可是真的?”
冯浩远哈哈笑道,“是真的,是真的。”
“这,这怎么行?那两个沾满了我们苗人血腥的刽子手,张头领怎么能答应他们来收编我们,姓邱的说起来,我还以为他诳我的呢,居然是真的。”黄隆安顿时怒了,哪怕张亦轩是杨同海公开认的义子,是双杨共同认可的靖州联军的头领,他也不爽。
冯浩远走过去,拍拍他肩膀问,“张头领有让你答应他们收编吗?”
黄隆安一愣,“他,好像也没。”看着冯浩远,才反应过来,“嗨,冯叔,你不就是张头领派来给我传令的吗?张头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让人收编我们,你却让我们把姓邱的打下去,你们,你们这唱的是哪出?”
“哈哈,我也是拉着冀先生,让他费了好多口舌解释,才搞明白的。这叫谋略,你我都玩不出来,只有像张头领、冀先生和蒋先生这样有学问的人,才玩得出来。”冯浩远笑得很得意,虽然承认自己玩不出来,看表情却似乎这计也是他设计的一般。
黄隆安把他按回椅子上,瞪着他说,“冯叔,你就别我卖关子,快告诉我吧,我都急死了。”
“好好好,告诉你,必须得告诉你。”冯浩远抿了口茶,舒了口气,才缓缓说道,“这是计谋,冀先生说,现在我们要有几个月休养生息,尽量不要招惹朝庭官兵。可是呢,咱们训的兵娃子,又要有实战经验。彭家土司,这是给我们送实战经验,而且我们两家斗起来,官府特别高兴,一定会坐山观虎斗,绝对不掺和。所以,我们斗得越久,官府主动来打我们的可能性就越小。但保靖的彭家土司,肯定不会押上全部人马来跟我们拼的,只会一步步加大压力。嘿嘿,这样,我们也一点点往这里增兵,让越来越多的人得到训练,让越来越多的保靖土兵,被我们洗脑。”
“不明白!”黄隆安撅着嘴说。
“这练兵,你总明白吧?”冯浩远问。
“这个明白,今天我带着的人,大部分都不是寨中老兵,都是冯叔你带来的新兵娃子,有些人见到敌人,浑身都抖。不过好在令行禁止,前进后退这些,练得不错,没出大问题。今天他们见血了,下次再上战场,就不是这样的了。”黄隆安也是领兵多年的人,在练兵方面有经验。
“官府为什么会坐山观虎斗呢?”冯浩远又问。
“嗯,这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是官府眼中的蛮夷,土人?我们自相残杀,官府当然高兴。”黄隆安并不笨,只是因为这整个谋划,此前他不知情,没厘清头绪来,冯浩远一点一点问,他就能一点一点想明白。
冯浩远微笑着说,“这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官府近期顾不上这边,嗯,张头领说,以后可能更顾不上。所以,土人相攻,官府最高兴。他们不但不会阻止,还会极力煽风点火。”
“那张头领为啥不让我们一鼓作气,把辰州府拿下呢?”
“拿不下来啊,而且真拿了,动静太大,可能会招来大兵。”冯浩远跟着冀曼纯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变聪明了许多,“我们此前几次大战,虽然取胜,损失也不小。辰州虽然在侗苗寨子包围下,可是驻兵不少,城池也算坚固,我们要打下来难度会比较大。我们已经打下一个州府,招来官兵两路大军两次讨伐。要是再打下一个州府,下次来讨伐的官兵,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那洗脑,又是什么意思呢?”黄隆安问。
“你此前在阵前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两家土司真特么不是人,对我们残暴一些吧,还说得过去,对土家人,本族的,也敲剥得厉害。你那些话,借着那些土兵的嘴,会传出去的。这边的伤兵,看了我们这边均分田地,家家有田种,人人有工做,小孩都上学,伤兵得到很好治疗,牺牲的兄弟受到上上下下敬重,回去之后也会传开的。你想想,到时候,两个土司,还怎么带土兵?”
“唉,这些读书人的脑子,真是弯弯绕,我们比不上。”黄隆安听冯浩远这样一解释,原先压在心里,对张亦轩的不满,也基本烟消云散了,停了一会,才想起问,“那我们这里,就一直这样磨擦下去吗?”
冯浩远点头,“冀先生说了,你们寨子,是靖州和保靖土司间,最大的苗寨。保靖土司想壮大自己的实力,张头领又故意示弱,所以土司心被勾得痒痒的,肯定要先从你们这里着手。不管利诱也好,威压也罢,甚至强攻,只要你们归顺了,其他苗寨就好拿下。所以啊,接下来,在你们寨子,还会来回交手几个回合。等保靖的那位彭大人醒悟过来时,可能会把目光转向别处,那时候,我们再带着娃娃们去别处和他们对峙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