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眸看着惊魂未定的夫子,寐仙儿旋即上前用碗扣了盛了虫子的碗,生怕那虫子跑掉般,然后蹭到夫子面前,小猪仔似的在她身上拱啊拱:“夫子不怕,那血是鸡血,我只在里面放了一些药老鼠的砒霜,不妨事的。”
回过神来的夫子立刻拎着寐仙儿的衣领,将她拎了出去:“可不许再进来了,女孩子倒比男孩子还胆大,看以后还有人降不降的住你!”
寐仙儿还在想着自己的血虫,被夫子拎着衣领子又动弹不得,只好缩着脖子跟着夫子的脚步:“仙儿不要人降,仙儿要和夫子、爹爹一起一辈子。”
夫子心头不禁浮上一张脸,再度红了面色,嗔道:“你这鬼丫头!”
蓦地,前院传来吵闹声,寐仙儿竖起耳朵,耳朵忒尖地汇报着所听到的:“有人中毒了,快要死了咧。”
夫子心下一惊,想到老爷为徐知县瞧病去了,不在医馆,他的几个徒弟虽然医术精湛,到底比不上老爷的妙手回春,可别出什么事了才好。
正想着去看看情况,却已经被寐仙儿拖着前去。
前院里,众人围聚在一个床板前,夫子挤不进去,寐仙儿身子倒是灵活,一钻一拱地溜到了最前面。
寐馆主的大徒弟文青山看着患者已经乌紫的半条腿,心中着急,又被撞了下,面色不悦正欲发作,忽的看着脚底下涌出的小脑袋,立刻拎着她的衣领给她挪出了一个位置:“待会给他截肢好不怕人,你快回房待着去。”
寐仙儿仰着小脑袋认真问道:“为何要截肢?”
文青山本没时间理会寐仙儿,可是见那澄亮如琉璃的眸子,竟是一边准备药物一边仔细解释道:“不截肢毒液就会继续四处蔓延,侵蚀了五脏六腑之后,饶是师傅回来也无济于事了。”
“那要是能把毒液吸出来,是不是就不用截肢了?”
文青山动作一顿,继续道:“是了,可是要用人吸血,就会赔上一条命了,这是蝮蛇毒,含有剧毒。”
正说着,却又怕月黑风高的小丫头会害怕,便没继续说下去。
“文大哥,你先别截肢,我有办法能吸出毒血。”话落,寐仙儿看了一眼一直守在她身边,生怕别人会撞到她的药童顾聪:“你去把药堂里的血虫拿来。”
文青山看着寐仙儿笃定的神色,心想这小丫头平日古灵精怪的,确实总能出人意料地帮他们不少忙。
这伤者李山一家六口人都指望他上山打柴为生,若是截肢了他一辈子也不能再上山了,纵然寐仙儿不能吸出毒血,到时候再截肢也不迟。
当下便和其他师兄弟哄散了围观人群,不能挪动李山,便用屏风围了他,不妨碍其他人的医治。
李山神色昏迷,半梦半呓,看多了医馆主等人为人解毒之法,寐仙儿也有模有样地拿着匕首放在烛火上灼烧,一种前所为用的神圣感让寐仙儿出现了少有的严肃神色。
就是因为太过认真,割伤口的动作因谨慎而太过用力,李山闷哼一声痛的直接晕了过去。
众人看的发笑,被文青山扫了一眼后皆噤了声。
看着额间渗了薄汗,一张小嘴咬的青紫,一脸不甘心的寐仙儿,文青山从他手上接过匕首,轻慰道:“这蝮蛇的毒牙并没有在李山体内,你因不知才把伤口划这么深,是我疏忽了没事先告知你。”
这话让寐仙儿挽回了面子,恰好顾聪也把盛了血虫的碗端了来,众人皆好奇地看着那黑中透着晶红的虫子。
文青山娴熟地运用着薄如蝉翼的匕首,刀起刀落,一个十字已经划开,有黑血滚滚流出,滴落在瓷碗中。
寐仙儿眼睛透亮地立刻用木镊子夹了血虫放到伤口处,那虫子许是之前喝多了鸡血,涨着肚子自是不再对食物感兴趣,肥肥的身子扭来扭去,就是不吸血。
寐仙儿气急,眼珠子却四处咕噜咕噜着转着,蓦地拿了一根细细的藤条抽了那血虫一下:“再不吸血,我就拿你去喂鸡!”
再把血虫放到伤口处时,那血虫似听懂了寐仙儿的话般,神速地窜进了伤口处。
众人嗤笑不已,更为兴致地看着。
半柱香的时间,李山那乌紫的腿渐渐恢复了正常血色,寐仙儿紧蹙的小眉峰终是舒展开来。
蓦地,一声“医馆主”打破了沉寂。
文青山等人起身道:“师傅。”
一个神清骨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面容白皙却不显女子之柔的男子走上前来,身后跟着脸色红扑扑的夫子。
寐荀看着李山那条正常的腿,又仔细地给其检查了一番后,方沉吟道:“他中的毒并不深,怎的拿那快死了的话来唬我?”
这时一个药童凑上前来,仔细地看着李山的腿,半响后方涨红了面色:“师傅,我……”
文青山接口解释道:“他中毒确实很深,毒液已经浸染了一整条腿,是仙儿的血虫把毒血吸了出来。”
寐荀狐疑地看了寐仙儿一眼,又仔细去看李山的腿,果然,仔细看去,确实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着,每到一处,那乌紫的颜色便会退去。
寐仙儿看着寐荀的脸色,正想着他待会会怎么夸自己时,寐荀突然问道:“这血虫怎么出来?”
额,寐仙儿神色一怔,第一次用于真人,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寐荀看寐仙儿脸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当下冷肃道:“可不糊涂!他若是醒来知道有这虫子在体内,吓也吓疯了!”
寐仙儿见寐荀发怒,瑟缩了下钻到了夫子身后,一副怕怕的表情,夫子于心不忍,刚想开口劝慰,寐仙儿又露出小脑袋低低地询问道:“要不,用巴豆,拉出来?”
周围一片沉寂,忽的全部哄笑开来,还有几个已经笑的钻到了桌子底下去。
寐荀终是没绷住面色,颇为无可奈何地看着已经跑远的寐仙儿,却又是气不得。
此事之后,寐荀虽告诫寐仙儿,不许再折腾这等胆寒的玩意儿,可是经过此事,寐仙儿却愈发对此产生了好奇,几乎天天往药堂里蹿,文青山等人扔弃的药渣,也都成了她的宝贝。
她还经常偷偷地跟着众师兄去山上采药,众人怕她出事,也都帮她瞒着寐荀,在寐仙儿的死缠烂打下,倒是教了她不少的东西。
即便是被寐荀抓到了,只要夫子出面,寐荀便也不再说什么,有了夫子这道保护伞,寐仙儿更是光明正大地跟着医馆的众人学习,不眠不休地研究一些小玩意儿,只要不是太过,寐荀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随她去了。
寐仙儿经常跟着众师兄给云和的人免费施医舍药,近两年来,她也算是小有所成,至少一般百姓的小伤小病她还是游刃有余的。
云和周围,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算是一个世外桃源之地,云和规模庞大的医馆也不多,寐仙儿又经常免费为人看病,所以渐渐的,寐仙儿的名字也都被云和人所详知了。
他们知道寐仙儿对一些毒虫类的东西很感兴趣,为了报答他们医馆,便投其所好地去山上抓了来送与她,可是寐仙儿也不免费要,总会付一些银子与他们过活,这样一来,去山上寻毒虫的人就更多了,寐仙儿甚至专门让人收拾了一间库房出来,只装她的这些毒物,终日乐此不疲地研究着。
坤祥四十八年,寐仙儿满了十二岁。这一天清早,她刚吃完寿面,就立刻去找文青山说是要和他们一起去采药。
“仙儿,这次可是要去断头山,路途遥远,而且山陡,处处悬崖峭壁的,还有野兽出没,太危险了,过段时间去别的山采药,再带着你去。”
断头山,顾名思义,上了断头山就如同上了断头台般,除非奇迹,否则很难有生还。
但这山上却有着千百种名贵药材,听一些跌落山崖,虽摔断了胳膊腿,却残留了一条命的老人说,他们在这山上见到了许多有一口锅那般大的灵芝哩,还有胳膊粗的人参,所以即便这是送命山,还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
寐仙儿早听人说过断头山上毒虫类毒物盛行,还有浑身通红透亮的蝎后,这更让她心痒难耐,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她爹爹终于同意她的师兄们去断头山采药了,她又怎会错失这个良机?
当下便死死抱着文青山的胳膊,眉头一皱,便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清泪儿滚滚:“你想去,我也想去,那为什么你就不能设身处地为我想下,让我也去了呢?”
这话说的在理,再加上寐仙儿百试百灵的泪珠儿攻势,她料想一定能说服文青山的。
可是谁知,这次文青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不带着她,他兀自收着东西,也不看向她,不让自己心软:“仙儿,师傅昨晚可告诫过我了,这次若是带你去了,我也就不用再踏进这医馆一步了。”
竟然是这样,难怪今早她和夫子说要去断头山,夫子都没任何反应呢,原来他们都是商定好的!
寐仙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在瞟见地上的背篓时嘴角噙了一抹笑,当下却涨红了脸色,哭着向外跑去:“文大哥最坏!我再也不要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