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长霖没有亲自盯着王氏宅邸的那几日,恰巧在嘉荫城内外忙活着布置阵法,正是为了预防除王齐贞一家之外,有谁被物怪牵连了的可能。
按理说,无论是飞天还是遁地,只要王齐贞离开了嘉荫城,一定会引起法阵的警报……
这也是为什么,在物怪化为晶卵之前,善渊盟并未投入太多人力死死盯着王齐贞一家。毕竟王氏宅邸之外套着一层又一层的禁制,便连哪一处稍微多了一缕煞气,他潘长霖在灵识中都了如指掌……
潘长霖在跨院的石道上来回踱着步子,总结出唯一可能的结论:
王齐贞实际上没有被物怪侵染!
所以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被送出嘉荫城,却不触发任何善渊盟的法阵。
但方才传信而来的灵牌中,又明明白白地说王齐贞在蓟州化煞为物怪……
也即是说,王齐贞被送到封氏地盘上后发生了什么事,以致她骤然生出了难以和解的怨情,物怪因此而生……
“想必善渊盟在三十六州部其他分坛的修士也已经得道消息了,但从距离来看,还是我离得最近……”
潘长霖从袖囊里拿出一瓶丹药,往嘴里倒了几粒莹白色的药丸,浑身气机随即一振,对着空无一人的跨院大声道:
“王道友可还在?烦请出来一会!”
王家大院上空,层层乌云之间,有一朵并不起眼的黑云,噌地消散开来,王右文站在一柄延展出三尺长短的卷轴之上,左手一抬,方才藏身的云霭化作一环黑色的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
一番交锋下来,王右文自忖不是潘长霖的对手,即便借助书伯和贾婆婆现如今能够催动的法力,最多也只能困住潘长霖片刻的时间。
她身上还带着羊生留下的一张法符,与剑姑娘送她的一柄剑。但犹豫许久,王右文终究不愿与潘长霖撕破脸。
她并不是来此阻止善渊盟怯除物怪的。她只是想把王齐贞一家子接回大忘川,竭尽最后一丝可能,将几个人的性命整整齐齐地救下来……
可惜事与愿违。王右文身处云层之间,只能透过甄姑娘的转述揣度跨院里的情况,直到听闻“王齐贞没有被物怪吞并”,心里面翻涌起万般复杂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消化,却又听甄姑娘说“王齐贞被王家大老爷提前送去蓟州,不知怎的竟也染上了物怪。”
早有善渊盟的修士在王家宅邸外预备着,物怪消亡后的第一刻,便进来将跨院清理干净了。
王右文脚蹬山河云笈正元图,朝伫立在跨院的潘长霖缓缓而去,从半空降落的途中,自顾自环视了一番地上的情景。方砖铺就的跨院里错落地簇拥着各色花盆,院西种着一排梧桐,边上是一座别致的湖石假山。中央处只有一片方正的石底版,丝毫不见物怪或煞气残存的痕迹,更没什么余留下来的尸骨或血肉。王家的内院仆役仍被隔离在宅邸的各个房间内,需等善渊盟一一检查过去,确保没有物怪寄生的兆相,才能放他们回去过自己的日子。
王右文仍顶着一副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模样,稳稳落在潘长霖对面,却一时间不知所言,只好先声招呼道:“潘坛主,我没耽误你作法吧。”
潘长霖再一次打量起面前之人的品貌。初时,他猜想自己对上的应是修炼了上百年的大成真人,出手试探一番后,却又觉得这人毫无临场对法的经验,浑身上下破绽满满,全凭身边一两个玄妙非常的法器才能勉强和他周旋。
但无论王中孚的底细如何,潘长霖与之交手时,并不觉得他怀着什么恶念。更何况当下最紧要之事,是王齐贞在蓟州化煞为物怪。
潘长霖按捺下心间的疲惫,向王右文耐心道:“凡尘俗子孕化出的物怪,不足挂齿。善渊盟每次分派这么多修士,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稍一停顿,低沉道:“可还是防不胜防啊……”
王右文目光里透着坚决,沉声道:“潘坛主,我们去蓟州吧。”
潘长霖见王右文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毅然决然的主张,背着手点头道:“我身为善渊盟的坛主,自然是要去的。至于王道友,还要把物怪掠到别处么?”
王右文语气持重地问道:“王齐贞还是否有救?“
潘长霖肃穆道:“这位王姑娘完完全全地化煞成了物怪,已经无力回天。”
王右文立即追问:“按潘坛主的意思,该怎么做?”
潘长霖紧跟着道:“杀了。”
王右文直直盯着潘长霖,眉头微蹙,也只能叹道:“潘坛主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潘长霖点头道:“王姑娘被送出嘉荫城时,还没有被煞气侵染。是到了蓟州之后,突然化煞成物怪的。”
闻言,王右文双眸含怒,压抑着心头无处发泄的戾气,语带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说道:“意思便是,蓟州还发生了什么事刺激到了王齐贞?”
潘长霖略一沉吟,答道:“按说,她全家都叫物怪惹上身了,唯独她一人灵识清明,可见其先天灵机比平常人要更为纯净。也因为如此,王齐贞身上的物怪或许更难对付一些。”
王右文一言不发,听潘长霖继续道:“若能事先掌握物怪的踪迹,便可以像这次提前布置好杀阵,连带着晶卵一起铲除了。但蓟州那边传信说,物怪已然降生下来,我们只好正面迎敌。到时交起手来可容不得懈怠或心软。王道友,你知道此中厉害了?”
王右文认真道:“我晓得。“
潘长霖一点头,突然问道:“王道友,你身上该有度空穿行、运载方寸的法器吧?”
王右文知道他说的是山河云笈正云图,谨慎道:“确实有一件。”
潘长霖接着问道:“你既然能在一瞬之间把人转移去邻省,蓟州离此又不远,是否也能直接带我们腾挪到物怪所在之处?”
王右文佯作思索的样子,心底里对书伯问道:“书伯,如果带上他一起飞,是否会被觉察出端倪?”
书伯又问向贾婆婆:“婆婆,你还能使多少力?”
贾婆婆道:“没问题,交给老身吧。只是到了地方,或许便帮不上什么忙了……右文姑娘,你待会叫那姓潘的儿郎闭上眼睛;书伯,你就放心施法吧。”
右文暗自应了声“好”,便对潘长霖道:“没问题。”
潘长霖颔首道:“地点在蓟州、永新城。这蓟州与泉州紧挨在一起,同属善渊盟三十六州部西北分坛的监理区域,而西北分坛的大部分修士,此刻却都在嘉荫城内,基本没有留守在永新城的。传信给我的是盟内一位后辈,应该是碰巧巡视到了蓟州。”
王右文附和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出发吧。”
潘长霖却抬手缓住右文,又嘱托道:“善渊盟以还复纲常为大愿,凡盟中人皆不论出身、不论修行。盟内并非都是散修,也有出身于灵门五道四方碑的道友。外加善渊盟自身并无驻地或洞天,而四大州陆却偏又被灵幽两道、以及妖部各族划分了护地……”
右文听潘长霖突然讲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摇头止住他话头道:“潘坛主,等会再讲这些吧,我们速速去往永新城才是正理……”
潘长霖语调忽然拔高道:“之所以说这些——”见右文不再插话,便继续道:“三十六州是羚门的护地,护地内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比善渊盟要快一步掌握情况,保不准早有人探查到了蓟州的事端,已经先过去了。待会若有羚门的人在场,我们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你都须听我的吩咐,你先答应我。”说完,又突然问道:“王道友和羚门可有什么关系?”
王右文入道不过大半年,哪里懂得所谓“门户之见”在天下道系之间有多么普遍,略微不耐烦道:“我不是羚门中人。咱们快启程吧,我自然听你的安排。你将眼睛闭上。”
潘长霖依言将双目闭牢实后,道一声“走吧!”,右文便凌空一举,甩开山河云笈正元图,将潘长霖与自己卷在当中。密云乍起,两人的身影越发模糊起来,而后一阵风卷残云,王右文与潘长霖便往蓟州的永新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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