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长霖掷出一十六柄飞剑,正欲乘胜追击时,心里突然落了个空:灵识中竟探知不到自家法器的去向。他修行至今,在物料方面的积蓄实在少得可怜,这一十六柄符文飞剑是他唯一拥有的法器,名叫作“延吉正名剑”,是他的启蒙恩师去世之时传到他手上的一件中品灵器,素来被他当作传承法宝对待。
哪知道眼前这位王中孚随便抽出一把卷轴,就斩断了他与法器之间的联系。
潘长霖不敢懈怠,也容不得自己慢下来,当即抛开了心里的杂念。
王右文更没得喘息,她不会腾空之法,只来得及唤一声“书伯”,便见潘长霖以迅雷之势飞到她的侧翼,左手五指夹着四张火符,右手捏一个法诀在嘴前,猛喝一声“炎上”,就有轰然大火将右文团团包裹起来。
再下一刻,潘长霖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大臂一挥,熊熊烈火如赤红色的纱巾一般被他卷进袖子里,里面却不见王右文的身影。与此同时,潘长霖觉察到一抹阴影正从额间蔓延到他的眉眼处,他抬眼一瞧,头顶上方竟悬着一圈洁白无暇的硕大圆环。
这圆环“嗖”地一下子缩小成一个头箍,向着潘长霖急速俯降,“咔嚓”一声,便紧紧锁在他头颅之上。
潘长霖大骇不已,正欲施法自救,脑海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清凉,心间战意立时少了一半,又听一个玲珑可亲的少女在耳边喃喃道:
“王齐贞不在这里。”
虽然毫无凭据,但在潘长霖的知觉里,这句话就如世间真理一样,不由得他不信。但若王齐贞不在王家宅院里,又能跑去哪儿呢?
潘长霖腾云驾雾,从当空俯瞰跨院中央的晶状事物,眉宇间升起一股难以抹煞的阴霾。
思略片刻,潘长霖也不管王磊和乔天秦被那名叫王中孚的人打发去了哪里,阴沉沉地飞回跨院当中,眼里弥漫着汹涌而复杂的情绪,紧盯着院落中央那块黑咕隆咚的晶卵。
不一刻,潘长霖心底里有了决断,双臂向身旁一撑,磅礴的灵气鼓动起袖摆来,厚重的杀意如涨潮般慢慢从颈肩向额头汇聚。直到双颊赤红如血,潘长霖静止在原地,闭眸感受着跨院里的煞气,而后缓缓抬起双手,合十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就在潘长霖停止诵念的那一瞬,游离在黑色晶卵之内的物怪突然乱窜个不停,方才出现过的妇人面孔,含冤啧怒又一次顶在晶卵表面。潘长霖瞧准时机,厉声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气浩然扶立纲常!”
一语喝尽,遍布跨院的道符皆尽亮起炽焰般浩浩荡荡的红光,藏匿在晶卵内黑雾样的物怪见状,像遇到天敌一般,东西上下冲撞不休,妄图做最后的挣扎。
满院的红光越发热烈,中央处的晶状物体渐渐地再也无力抵抗,劈里啪啦竟像原地蒸发似的,由上至下缓缓化成水渍,向着四面八方流散。
从始至终,压迫在晶卵表面的妇人面孔却不曾有一丝畏惧,双眼直直看着潘长霖,有怨恨也有不甘;但更多却是如潮水般的哀伤,夹杂着无奈、谅解与解脱。
辰时,正值大小商铺开门迎客的时间。被黑云笼罩着的嘉荫城,终于有一束晨光穿透下来。行路的人抬头望去,只道是密布的乌云即将散开了。
独立在王氏跨院里的潘长霖,纹丝不动注视着眼前晶卵融化后吐出来的四具骸骨。
王齐贞的父母、一个丫鬟,还有……
入眼的却不是潘长霖期待之中的十六岁少女的骨架,而是一副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的余骨。
王齐贞在哪里?
有丝丝寒凉从潘长霖脚下生出来,朝着他身体里钻。
寂静无光的眼神越过跨院的高墙,潘长霖一语不发地往外走,来到东厢房门前,轻轻推开门。
屋子里,王东发卷起裤腿,正扣着脚指头缝,忽然看到潘长霖冰冷到极点的面庞,“扑通”一声便从椅子上秃噜下来,跪在地上颤声问道:“仙……仙长忙完了吗?”
潘长霖沉默无言,只淡漠地看着王东发,仿佛眼前之人已是一具尸体。
王东发也说不明白,但他这一回见着潘长霖,心里似被梗住一样,大气不敢喘一口。
此时的王家大院里仍被善渊盟的禁制笼罩着,内外没有一丁点的声响。
王东发就这么静静地跪着,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极为突兀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间想到:自己死的时候,是不是周围就像这样悄无声息?
“潘长霖要杀了自己”——此念即起,王东发只觉得心脏有如城墙倒塌一般轰轰隆隆地在体内炸响开来,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哆嗦。
潘长霖瞧在眼里,只看到一团蜷缩着的肥肉抖动个不停。他双眸仍如死水一潭,视若无物地看着王东发。
潘长霖修道近百年,人世间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见识得多了,境界上只差一步就是大成真人。届时,他便会有三百六十年的阳寿,也将与凡尘中人彻彻底底地区别开来。然而潘长霖却懂得“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道理,在凡人面前从来是收敛气机、平易近人的姿态。
此时此刻,潘长霖纵然压抑着其修道八十三年来的魄力,但王东出于求生的直觉,仍感受到有一股燎原的怒火,翻腾在潘长霖心间。
终于,受迫于二人之间天上地下的差距,王东发再也承受不住这磅礴如实质的压力崩溃在原地,“呜呜啊啊”嚎啕着哭喊道:“我、我拿了封家六千两黄金……
“六房的丫头……我早……我早把她送出去了……”
“是我……都是我……撺掇着老三一起,把六房……六房的田契骗过来的……”
“王仙长,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求求了呀……”
王东发哭得屎尿横流,潘长霖却不作声,拧着眉头正思忖时,灵识忽然一跳,门外急速飞来一道闪着金光的事物。潘长霖伸手一接就将那金光握在掌间,原来是善渊盟内的传信灵牌。
灵牌接触到潘长霖的手心,登时散作片片金光,一道声音从其中飞出:
“蓟州,永新城,王齐贞化煞,物怪已降,速速支援。”
潘长霖久久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振作起精神,一阵电光石火闪过心间——他先在灵识里向嘉荫城内的下属吩咐好了善后的事宜,又派遣了一队人马前去寻找王磊和乔天秦的下落,而后发了两道传信灵牌给刚出城门不久的季方适与李燕回,让他二人先一步去到蓟州探查局面,最后有条不紊地将王氏大院的禁制一一解除。
如今看来,是王东发提前将王齐贞送出了大院,可能几日前就已经到了蓟州。
潘长霖率领善渊盟一众修士抵达嘉荫城之前,为了探查物怪的虚实,还曾亲自在王氏宅邸里见过王齐贞一面。当时物怪仍处在潜伏期的阶段,潘长霖还未下令将整个宅子封锁起来,只是请王东发把跨院收拾干净,专给六房的四个人居住。
按照他的要求,王东发派人将跨院里碍手碍脚的事物前后打理了一遍,有不少王家的下人在那几日进进出出,以王东发的心计,偷摸着安排王齐贞去往蓟州,并非是多么难的事情。
如此说来,物怪结成的晶卵内,那骨龄二十岁上下的男子应该就是王家的某个仆役。这仆役帮着清扫跨院时,因其原本就积攒了不少怨忿的情绪,所以也被六房夫人灵台里的物怪迷失了心智,这才留在了跨院里面。
须知在物怪化为晶卵之前,事主会被煞气遮蔽住自身的灵机印记,平常手段确实没办法看出究竟谁被吞噬在内。
潘长霖只记得,当他布置好了嘉荫城的防卫与怯煞工作,再回到王家时,四团乌烟的煞气裹挟在一处,已然将整个跨院占据完全了。
但仍有一处怎样也说不通的地方。
作为布控的最基础环节,善渊盟在嘉荫城外设有侦测物怪的法阵。
王齐贞或能出得了王家府邸;但她又是怎样偷天换日一般躲过了嘉荫成外法阵的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