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中央,两队学子正杠着。一声呼喊传来,便见长发如瀑、抿着两片薄唇、一脸悱愤的袁文清提着道袍朝这边过来。
其后,成秋奎领着头,天芒书院一行四位学员络绎而至。
临近了,右文一眼分辨出来,左侧人群中有一位身量高挑、容情冷冽的人,与袁文清有几分相似。果然,袁文清一把拉过那人紧握着的拳头,轻声斥道:“袁琴笙,你又闹得什么乱子!”
被唤作袁琴笙的姑娘咧嘴道:“怎么你一上来就说我!你自去问岁苍的这批狗腿子!”嘴角一掰,一团泪珠聚在眼里,似是受了不小委屈。
“三羊宝阵前,袁师妹还是要注意言行啊。”另一边,一个眼轮微陷、浓眉宽额的年轻人趁机扮起了前辈模样,却不正眼瞧向袁琴笙,而是紧盯着成秋奎。
为防袁琴笙再说出什么昏话,成秋奎一步踏到她身前,转向方才说话的那人,铿锵有力道:“原来是岁仓书院的胡师兄,别来无恙。”
对面,名叫胡臻俭的学子迎上前来,讥讽道:“见过天芒书院的成首席。成师兄为人正气,恰好来帮我评评理……”
袁琴笙撒开妹妹袁文清的手,怒道:“就该好好评评理!我又没做错什么!”
成秋裤眉头一皱,向袁琴笙问道:“你干嘛了?”
这时,胡臻俭身后窜出另一名岁仓书院的学员,只见他腰间挂着一条金鞭,颈前用红绳系了块玛瑙,头带一副玉龙吐珠金抹额,另有千八百种浮夸,缀在全身上下。
此人指着众学子身侧的祭台,阴阳怪气道:“这位袁家大小姐方才围着祭台转来转去,我一眼便觉得她心中有鬼。幸好叫我先瞧见了,否则后果难料啊……”
说话的人,是蓟州封家的封霍,素来是乖张跋扈的性子。去年,四所书院的联席大考中,这人明明睡了小半天,却还能披上天字班的学袍——“看来封家是真没人,破罐子破摔了。”成秋奎见他说了老半天,却偏偏不讲袁琴笙到底做了什么,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鄙夷。
另一边,袁琴笙又要发作,这次却被袁文清狠狠拉住:“姐姐,别搅混水了!”
封霍夸张了老半天,终于说道:“你道如何?原来天芒书院的这位大小姐,想在祭典开始前,便把天芒书院的名号填在三羊石窟的花名册中,还要将第一顺位的格子占去!”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时交头接耳起来。
右文落在众人身后,瞅见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子,问清楚了缘由:原来今日是三羊宝阵转来天芒书院的日子,按旧制,四所书院的天字班学员都该一并聚齐,观谒宝阵的祭奠仪式。
宝阵落成后,三羊石窟内将生出十二间修行洞府,各个书院可分得四间。
然而这十二间洞府当中,有多少算得上是所谓的修行宝地,又有多少不过是下下乘的石室漏洞,都并非定数。只因三羊宝阵的法力,与布阵当年的运程之顺逆、布阵时的祭礼规格之大小、以及在场诸人对青帝道统的遵奉之轻重,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譬如三年前,衢州柳家出了一个修行奇才,于是在祭奠仪式上,柳家供奉了一件品性卓绝的法器,以至宝阵孕育出了八间上等洞府。再说回去年,因天运不济,三羊宝阵只分化出两间上等洞府,弄得四所书院为争这仅有的两份机缘而闹尽了笑话。
从前以往,都是由主持宝阵的书院选定自家的第一间洞府。而后,需按照前一次真传竞选时各书院的实力排名,来定夺谁家能更先一步选到合意的洞府。这其中的名堂也不小,毕竟谁也不知道今年究竟会涌出多少个上乘洞府。
以结果论,天芒书院作为三羊宝阵的东道主,理当有优先甄选洞府的权利。但毕竟祭典还未开始,袁琴笙意图先一步将天芒书院的名字写在石窟洞口的名册上,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见得。
右文正嫌对面的胡臻俭与封霍小题大做,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厚重的探问:“这位师妹,请问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出了什么事?“
右文转过身来,脸面却只抵到那人的胸脯。仰头看去,原来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天字班的学袍挂在他身后,只将将比双臂长出一两寸。此人面容宽厚,骨架分明,双鬓的须发被剪裁地十分帖服,给人一副言有所归、行有所止的气态。
右文反问道:“你是谁啊?“
一阵轻笑声从这青壮小哥的身后传来,右文才看见,另有一队陌生面孔紧随在此人后头。
“我叫邹有德,坪洲邹家出身,是灵威书院的天字班首席,这位师妹如何称呼?“邹有德规规矩矩地说道。
右文三句话并一句讲,交代完了场中的争执之由来。邹有德边听边点头,认认真真地道了谢,引着自家书院的另两个学子向人群中间挤去。
邹有德比在场诸人高出不止一个头身,且体阔肩宽,所到之处人群皆主动让出通道。王右文瞅准时机,紧跟着他脚步一并挤过了人群,穿踱到袁文清身旁。
成秋奎显是早与邹有德交好,二人见了彼此,互相一番“师兄好不好“、”师兄好得很“的客套话后,才再转向胡臻俭。
胡臻俭被凭白晾在一旁,一撇嘴,说道:“今日是三羊宝阵的祭典,如此天大的节令,袁师妹吧,本也没犯什么太大的过错。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方才好心劝她,她却将我岁仓书院一众人士骂作狗腿子,哎,可真是给你丢脸啊成师弟。”
一旁的封霍附和道:“可不是么。邹师兄,你也来评评理,三十六州各大家族,哪一个不珍惜三羊宝阵的修行机缘?万一今年只出了一个上乘洞府,究竟是不是由东道主先签走,说不定这规矩还得改改呢。她凭什么在祭典前就能擅自行事啊?莫不是仗着她们袁家,在羚门里占了个长老的名位么!”
成秋奎见封霍竟敢随口将羚门长老牵扯进来,便想快些息事宁人,于是挡在袁家二位姐妹出声前,拱手朗声道:“此事是袁师妹鲁莽了,我待她向各位道个歉。”
正说着,却听封霍高声道:“怎么,袁师妹你擅自操弄祭坛,也不敢上前道个歉么?若败坏了典礼的格局,惹得只有一两间上等洞府现世,你们天芒书院可得做个表率,让让我们四方而来的客人呢……“言毕,人群中泛起一阵喧哗。便连一旁的胡臻俭也略显犹豫,不知是否该继续跟着起哄。
即便是局外人的右文,此刻也听出了封霍的心思:他将袁琴笙之前的举动硬说成是对祭坛的亵渎,还胡诌什么“败坏了宝阵格局”云云,已经太过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