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上午,成秋奎回溯了有关天芒书院的简史,郑重嘱咐了几条院规,给新入学的后辈小生们布置了作业,便也没什么事可安排的了。右文本以为书伯所谓的“上学”,是从最基础的读书认字开始,谁知在座的孩子们因着优渥的出身,入学前便装了一肚子墨水。
今晚见着书伯后,得好好和他说说,想法子请个教字的老师——右文正有些懑闷之际,耳边传来了成秋奎的探问:“王师妹,这一上午只顾讲些人尽皆知的事,没闷着罢?”
我可十有八九都不知道呢。别看我一身齐整的天字班学袍,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心底里虽是这般情绪,但右文在脸面上仍不落下风,客气道:“没有呢,不愧是师兄,讲的东西虽是旧的,但胜在话条利索。”
成秋奎笑道:“师妹客气了。我们走罢?”
王右文眉头轻翘:“去哪儿?”
成秋奎应道:“师妹不去三羊石窟吗?今日是石窟宝阵交接的日子,我以为书先生提前嘱咐过……”
王右文摇头道:“别提了,书……书先生什么都没跟我说过。走罢,师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成秋奎与八位后辈絮叨了几句“勤用功”的话语,便一一告了别,领着右文往青竹林更深处走去。
秋风习习,一派苍翠盎然的竹海中,另有几家凉亭的亭尖窜出头来。影影绰绰间,均有八九个不等的稚嫩面孔静坐在凉亭下听讲,外加一位身着天字班学袍的教习兀自讲着话,显是还未到下课的时候。
踩着深幽绝尘的小径,成秋奎忽然问道:“师妹是哪个书院来的?”末了,又道:“只是此前未见过师妹……若是我眼拙了,还望师妹恕罪。”
王右文反问道:“师兄是什么意思?”
成秋奎:“羚门在三十六周郡共设有四所书院,师妹不是天芒书院的罢?”
王右文直爽道:“从今往后就是天芒书院的了。”
成秋奎见她不愿多说,随和一笑:“师妹说的是。”
二人将要绕出青竹林时,后方传来几声“成师兄”、“师兄留步”,原来是方才下课的教习,共有四位,清一色的天字班学袍。众人与右文简单招呼了几声,便簇拥在成秋奎身周,说起“三羊石窟”、“真传席位”、“大圣金符”如何如何。
走出青竹林,脚下的路子便越显旷阔了些。穿过一扇扇门庭,从幽篁飘香到秋泉潺潺,学院的园林景观比起南鸢城任一个富绅的庄园都要使人心旷神怡。也不知这书院究竟有多大?
右文落在众人后方,正感慨着,身旁忽有一阵桂花的雅香扑面而来——
“这位师姐倒看着面生。”
侧过头来,一位束着流苏髻、眼神清亮的姑娘上下打量着右文。未及反应,这姑娘接着说道:“我叫袁文清,出身益州袁家,师姐怎么称呼?”
右文:“我大名叫王右文。今日才来的。”
袁文清弯眉微蹙,片刻后道:“是泉州王家的师姐么?”
王右文懒得辩驳,顺其自然道:“正是。我前几年都在别的书院,今年才转来的。”
袁文清笑道:“师姐家的长辈倒懂事理。天芒书院有成师兄领头,待会去三羊石窟,定能抢到不错的位子。”
闻言,王右文轻轻拢着袁文清衣袖,凑到跟前,顺势胡扯道:“不瞒姐姐,我家不过是泉州王家的分支,转来这里,更多是仰仗了书先生……说起来,书先生是我大伯咧。”
羚门的各所学院内有不少是所谓的捐生,能进天字班,多半要归功于家族在道门中的势力。比如袁家,最大的仰仗是一位爷爷辈的老祖宗,位列羚门十二位长老之一。虽然袁文清是凭着真才实学穿上了天字班的学袍,但她有个家姐,在大事的抉择上颇显格局,但不免顽劣猖狂了一些,若非她袁家祖辈在门派中还有些话事的地位,是绝无办法与成秋奎这一类天之骄子同席而坐的。因此,袁文清不仅对王右文毫无成见,反觉得她直利爽快,于是也轻轻拽起她袖襟,宽慰道:“这都不要紧的。”
右文问道:“还得请教姐姐了,三羊石窟是什么地方呀?”
进了天字班,却对三羊石窟一无所知,看来她确是泉州王氏的旁支了。说不定正是因为王氏主家待她不好,道门的事都瞒着她,书先生才从中周旋,将她转来天芒书院。袁文清如此想着,说道:“四方神碑的道统与其他门派不同。就说咱们羚门的修行,全仰仗青帝他老人家的馈赠。若想登临大道仙途,得先学会存想……”
右文不愿显得太过无知,即便确实不知道“存想”的意思,也只好厚着脸皮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袁文清:“是呀,这下姐姐知道了罢,为何天字班的考核,只看重六千道藏中关乎存想的文段……”
右文:“那三羊石窟,和存想又有什么关系?”
袁文清:“三羊石窟,是羚门的传承法器。其本体是一座宝阵,若在阵中进行存想的修炼,比起一个人无依无凭地修习,要更容易精进呢。羚门麾下的四所学院,轮着番主持宝阵。今年该轮到我们书院了……”
二人落在成秋奎等人身后,目光尽头,原本花草锦绣的通幽小径,与尘土飞扬的石子路戛然相接。正前方,视野开阔了起来:硕大的沙地被四四方方圈成一块广场,正中央突起一块土丘,且丘墩子的中间,明显是个甬道的入口,远看去,似是连通到了地下。一尊大石立在入口右侧,上书一道对联:
待到春花开遍野
弗如砾漠散无垠
放眼望去,已有三群天字班的学子围在土丘周近,各成一方势力,其中有两群身影互为对立,有些相持不下的意味。
成秋奎等人才拐进来没多久,还没摸清楚状况,却糊里糊涂地听到一声质问:
“天芒书院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猴急?是赶着投胎还是相亲啊?”
“胡臻俭,你说什么呢!?老娘就算是急脾气,与天芒书院什么关系?你再说一句试试,看我不扭断你舌根子!”
右文听了,心想乖乖,这娘们的火爆脾气,只差我亲创的一套辱骂功夫,便可阳关大道横着走了。正想要看个究竟,袁文清却忽一皱眉,紧步快跑过去,喝止道:“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