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客堂的时候,一路无言的唐征突然叫住了墨妭:“女郎。”
墨妭停了下来,只见唐征上前,伸手捋了捋她脸颊边的碎发,低声说:“发上沾了冰酪。”
这一举动惹地墨妭心起涟漪,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听了一个女子有些嘲讽的声音:“阿正,你可看见了?这唐总镖头对墨女郎可关心地很啊。”
袁子芬被薛辉义落下了,此时正从外面摇着团扇走了进来,把刚才的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
墨妭这才惊觉,薛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客厅的门槛边,默默无言地看向这里,不知看了多久。他抿着嘴角,身姿依旧挺拔。
“总镖头关心雇主倒是好事,我相信,素有名声的唐总镖头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言谈举止,不会给雇主添麻烦的。”
薛正的语气平静地很,倒惹地墨妭有些心虚。她快行几步跟上母亲。
穆晓华走在前面,没看到后面的情况,却见袁子芬有些不忿的样子,她将女儿、唐征及薛正都看了一眼,才说:“袁夫人,快些进去吧。”
两家的父亲正在客堂里相谈甚欢,见了袁子芬进来了,面上的笑容俱减了减。
“怎么回事,夫君给儿子提亲倒把我这母亲落下了。”袁子芬落座在薛辉义身边,闲闲地摇着团扇。
“你几次说精神不好,我便没有告诉你今日要来的事。”薛辉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不妨事,我这精神头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儿子提亲这么大的事,说什么我也要来的。”
袁子芬说地越爽快薛辉义越觉得没底,夫妻两人互看一眼后望着刚跟着进来的墨妭。
“那个婆婆可是个厉害的,你要小心点。”阿秋突然在墨妭心里开了声。
墨妭嫌她啰嗦,面上带着微笑,给几位长辈请安,心里却在喝止阿秋:求求你闭嘴吧,不然以后我不拿血养你了。
这一招确实好用,阿秋立刻没了声响。
唐征照例一直在客堂外守着,看着满屋子的人各怀心思,突然对薛正生出了些同情:有这样的爹妈,日子过地可能还没自己没亲爹亲妈的舒坦呢。
“不知令嫒和阿晅的婚约什么时候废除呢?”袁子芬慢悠悠地接过侍女送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明日,我上宗庙,将小女之前的婚事和现在的与阿正的婚事,一并禀告祖宗。”墨轩答道。
袁子芬放下茶盏,继续摇摇了团扇笑了:“听说,令嫒前几日晕厥了,不知这身体恢复地如何?小小年纪,可要将身子养好,这以后,才好延绵子嗣不是。”
“墨妭的身子没有大碍,静养几日便好了。不需要太过操心。”薛辉义与墨轩已经就墨妭晕厥的事情开诚布公,薛辉义根本不认为这事会成为两家婚事的阻碍,便皱着眉开了腔,可他心里明白,袁子芬这番前来,一定不是来议婚的,倒更像是来拖延时间的。
“墨先生恐怕不知道,我们镖局想在连州开分店。这事估计还得周太守高抬贵手才行。可我们对连州的地界说不上熟悉,不知可否请墨先生为我们引荐引荐。”袁子芬依旧心平气和。
薛辉义按了按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说这事做什么?”
袁子芬没有理会自己的丈夫:“听说,令嫒与周太守之子的关系还不错,或许,也可以请令嫒帮我们引荐引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脸色俱变了变。
墨妭悄悄地握起了拳头,阿秋则在试图读取墨妭关于周阳的那一段回忆,却被墨妭强力阻止了。
“袁夫人,你这是什么话?”穆晓华坐在上首,一拍桌子,冷下了脸。
薛氏父子连忙起身向穆晓华微微行了一礼:“夫人请息怒。”
袁子芬故作讶异:“我这是说错了话?恐怕道听途说不可信吧。”
“薛兄,”一直未开口的墨轩起身,“我看尊夫人与薛兄在阿正的婚事上似乎并未达成一致。我看这件事先搁置吧。”
薛辉义走上前扶着墨轩的胳膊说:“墨兄,这事本就该是铁板钉钉的,拙荆刚才这些话都做不得数的。”他转头看向薛正,“阿正,还不过来拜见岳父大人。”
薛正向前几步,刚刚抬起了胳膊,便听贺习来报:“郎主,门外有人求见,说是,说是薛公子的师傅兼舅舅。”
袁子芬用团扇遮住了脸上的笑意,而薛辉义则皱着眉头,带着了然的目光看向了袁子芬。
墨家看薛氏夫妻的脸色,觉得来者不善,却碍着情面,终究是让贺习将人带进来。
客堂里一时鸦雀无声,安静地有些尴尬。
不过一会儿,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在前,一手托着后面的一位老者慢慢行来。
前面的年轻人虽然身材较为单薄,却很巧合地阻止了客堂里人们的视线。待两人行地近了,后面的那位老者才露出了真容。
这不是在玲珑坊遇见的那位老翁吗?是薛正的舅父?也是他的师傅?他的眼睛不是看不见吗?怎么能教薛正功夫?他比薛正的父母亲大很多吗,薛正的父母看上去可没有他这样苍老呢。墨妭双眼瞪地大大的,一直盯着老者。
突然,她被墨鸣轻轻撞了一下,墨鸣乘机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怎么直愣愣地盯着人看呢?”
墨妭立刻收回了视线,却看了一眼墨鸣:我直愣愣地看?
墨鸣微微点头。
唐征在一旁看着这位眼盲的老翁,心想:薛正的功夫了得,都是这阿伯教的?难道这就是抚阳暗器世家曾经特别出名的袁子达?
薛正第一个走到老翁身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师傅安好。大老远地,您怎么来了。”
袁子芬跟着薛正过来:“兄长安好。”
薛辉义站起了身,算是见了礼。
墨轩命人上茶看座。
袁子芬想扶这她的兄长过来,却极不娴熟,反而有些碍手碍脚。袁子达索性撇开了她,薛正连忙上前搀扶着师傅上了座。
都落座了,袁子达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苍老与失落:“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夫我不但是阿正的师傅,也是他的舅父。如今,阿正要定亲了,却不来知会我一声。便不要怪我不请自来了。”
袁子芬刚被兄长甩了手,本来面上有些不好看,现在听了兄长的话,才活泛了起来。
薛辉义看一眼袁子芬,心中愤懑,恨不得破口大骂:你们兄妹就是不愿让我好过!却碍着墨家的人,只得好言好语:“大舅子多有不便,我们本想着等这事定了再将这喜事告诉你。”
袁子达侧着脑袋问:“这事还未定?”
“是的呢,兄长。”袁子芬摇了摇团扇。
“不知墨先生可知,我这阿正徒儿身上另有一桩婚事?”
什么?
墨家的所有人包括正在客堂外的唐征都大惊失色。
墨妭不可思议地望向了薛正,薛正立刻上前:“你听我解释。”墨妭却一直摇着头连退了好几步,墨鸣一个箭步上来,将二人隔开。薛正只得生生止了步子。
“薛兄,袁师傅说的可是事实?”墨轩半起着身,弓着腰问想薛辉义。墨母则扶着座椅,气地说不出话来。
薛辉义自见到袁子达的时候就预料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他此刻只能陪着笑说:“此事、此事都怪我,没有及时和墨兄说清楚。其实。。。。。”
“你敢指天誓日地说阿正的未婚妻不是你镖局曾经的总镖头刘凯之女刘氏吗?”袁子达拍了拍桌子,话说地震天响。
墨轩跌坐了回去,连连摇头。
“那刘凯兄妹为了镖局的生意,以命相搏,那刘氏就剩了一个遗腹女,你忍心欺负她无依无靠?”袁子达逼问。
墨妭听了这句话,突然掉了眼泪。
她一方面觉得那个刘氏遗孤真可怜,一家人为镖局卖命,没了父亲没了依靠,连个婚约都是别人的施舍。而自己,却替代了她的位置。
从另一方面想,她若是这件事的旁观者,定会瞧不起取代刘氏女成为薛正妻子的那个姑娘,天下男儿这么多,偏偏抢了这么一个无助女子的丈夫。
想到这,她又觉得薛正一家可算是薄情寡义了,便愤懑地朝薛正看了过去。
薛正在里,唐征在外,两人俱是干着急,想劝解却又没机会。
“墨兄,你听我解释。”薛辉义忙起身走向墨轩。
墨轩却低着头连连摆手,根本不愿多谈。
穆晓华则是忍了又忍,才终于没喊“送客。”
薛辉义只得走向袁子达,急急道:“大舅子,你说话不能只说一半吧。我且问你,你说阿正与刘氏女有婚约,可有凭据?”
一直微微低头,侧耳倾听的袁子达冷笑了起来:“没有凭据,你便不认了?”
薛辉义换了一口气:“当年,阿正与刘氏女的婚约,是我提议的,但是,”薛辉义特意走到墨轩面前,将“但是”两个字咬地特别重,“刘氏的妻子柳氏,生下孩子后就失踪了。整整十四年,音信杳无。我根本来不及将这事上禀宗庙,告知先祖。”讲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那个时候,也正是晅儿失踪的时候。这两个孩子,我是一直派人四处打听,可偏偏就是没有半点消息啊。”
薛辉义的这番话,使墨家的怒气稍稍消了消。同时却也勾起了袁子芬的伤心事,一直气定神闲的她,眸色黯了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