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是从另一侧上台的,她的眼光不经意地多次投向了“苏妩”,最后凝神开口:“高山仰止兮,流水潺潺兮,高山流水遇知音……”歌声袅袅,余音绕梁。
宁鑫的厢房在薛正隔壁,他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听了一阵,叹道:“难得,这筝声、歌声里里面还有士大夫的清高和无奈,上品!”说着,他在事先准备好的折扇上,写下“上”这个字。
唐征在二层,可以看到一楼舞台的全貌。
身旁一个衣香鬓影驻足,他头也不回地质问:“这一切,是你计划的吧。”
欧采菱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其实,早在苏妩突发情况的时候,你就想好要让莫离顶替了吧。所以,才故意把我们都引过去的。”唐征的声音无喜无怒。
“你想地太多了。”欧采菱满不在乎的反驳。
是墨妭那个傻瓜想地太少,怪不得她不能入选连州美人呢,唐征想,这些个千金小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苏妩”专心演奏,不好!又听见了那个“阿秋”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声声凄凉,似乎那人就在身后。她顿时心烦气躁,乱了节奏。
烟儿下意识地看向她,薛正站了起身,宁鑫收起了手中的折扇。
几个音符之后,她强压住心中的恐慌,加进一段刮奏,极力掩饰着之前的失误。所有的一切正常了,还好,这个小瑕疵没有被更多的人识破。
随着筝曲最后一个音符的消失,一曲歌舞罢,引来底下一片叫好声,罗锦彩头下雨似地落在了舞台上。
“苏妩”趁着热闹,在结束的混乱之时匆匆谢幕,匆忙离场。
二层的薛正却心神大动,这熟悉的旋律似乎已在梦里百转千回。他冲出了厢房,探出了整个身子,双手握紧阑槛,想看清那个演奏筝曲的人,只可惜,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渐渐远去,像极了梦中的那个人。
“薛公子,该你评分了。”不知何时,张文站在了他的身边,温和地笑着。
薛正回了神,在扇面上筝艺对应的位置写下“上”字。
“苏妩”第一个匆匆离去,在下后台的时候却被两个早守在这的人给拦住了。
这两人一身短打,神色倨傲,不知是谁家的家仆。
“苏妩娘子,我家公子准备了好彩头,就在前面坐着,跟我们走吧!”
“苏妩”的心一紧,连连摇头,就要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却有一片更大的阴影落了下来。
“这两个奴才好不知礼!说话客气点都不会?”一个更加倨傲的人出现了。
两名家仆立刻点头哈腰,惟命是从。
“小生是连州岳司马之子,仰慕姑娘的才艺,特请姑娘移步相聚。”他就是刚才同薛正一起片鱼脍的另一名公子——周太守的心腹岳寒青的独生儿子岳沛,也是周太守妹妹的儿子,一个比周阳讲究还多的公子,一心想要结交连州四美,向来不把她墨妭放在眼里。
“苏妩”下意识地捂住了面纱,哑着嗓子说:“今日身上染了风寒,实在抱歉,不如改日。”
岳沛只当她是稍微摆个架子,毕竟妙音馆的女伎身份比一般的高些,便继续堵着她:“风寒怕什么,只怕苏姑娘以后红了,恩客太多,反倒将我忘了,所以,我得拔得头筹啊。”说着,就要伸手去揭“苏妩”的面纱。
“苏妩”连退几步,却已退无可退,便挡开了他的手。
这力气有些大,岳沛始料未及,伸出的手被挡回,触碰到的部位还有些生疼。
正好台上有女伎陆陆续续下来,他顿时觉得颜面扫地,脾气上来就想抬手打人:“真是不识抬举!”岳沛的右手高高地扬起。
“苏妩”吓地准备撞开他直接跑走。
“岳公子,何必发这么大火呢?”这是一个柔柔的女声。烟儿正好下来,扯下了面纱,定定地看着岳沛。
岳沛曾经为烟儿一掷千金,也曾经海誓山盟过,是老熟客了,如今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面,倒觉他得有些尴尬,扬起手听在了半空中。
“你们俩个吃里扒外的,收了人钱财就放人进去。真是给镖局丢脸!还想不想在镖局混了?赶紧把钱还给人家!人家就算不肯收,也得让人家把这钱吞了!”唐征骂骂咧咧地从外面进来,两个年轻的镖师低着头跟着。
唐征早吩咐镖师把舞台附近看好了,不要让观众进出。只是看守的镖师被岳沛以权势压着,勉强收了钱财,才将人给放了进来。
岳沛知道唐征的厉害,立刻收了手,装作若无其事是打着哈哈:“唐总镖头在这呢,我就是好奇,看上两眼。”
“苏妩”瞅准时机,从岳沛身边溜走了。
岳沛碍着唐征,只能干瞪眼,将气都一股脑儿撒在两个贴身奴仆的身上。他一人一个耳掴子扇下去:“没用的东西,尽给我出馊主意。”
两个奴仆被打了也不敢吱声,虽然他们可没给公子出过什么主意,这一切,都是公子的意思啊。
“还不快走!在这给我丢人现眼!”岳沛迈开腿也要溜。
“等等。”唐征长臂一展,拦了他的去路。
“你想怎的?”岳沛有些不可思议,他唐征到底只是个镖头,就算连州城最好的捕快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还是连州司马的儿子呢,唐征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你的钱!”唐征丢了一串铜钱过去,差点砸到岳沛的脸上。
岳沛给两个家仆使个眼色,立刻换了一副要生气的面孔:“唐征,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两个家仆立即会意,一拥而上拦住岳沛:“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说着,便把他拖走了,走了好些步子,才放开了他。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岳沛早就没了怒意,而是飞快地理了理衣袖,一副懊恼的神情:今日可算是倒霉了,碰到了这个笑面阎罗。
后台早就恢复了秩序,第二场比试的女伎们已经准备好上台了。
此时,薛正正被拦在外面。
唐征走过去让镖师退下,一脸好奇地问:“薛公子,你怎么来了?”
薛正一时语塞,缓过来片刻才说:“没什么,只是刚才看你进来了却没有及时出去,便下来看看。”
唐征见他这副模样,将信将疑:你的样子更像是在找人啊。
欧采菱兴高采烈地进了天字号厢房,兴致勃勃地告诉墨妭:“刚才的筝艺表演八个一个‘上’、一个‘中’,若是没有意外,苏妩肯定可以拔得头筹。”
“她现在怎么样了?”墨妭问。
“身上的红点已经开始慢慢消退了。照这个势头,开张典礼结束后便可以出来谢客了。真是要谢谢你。”欧采菱拉起了墨妭的双手。
薛正有些失魂落魄地回来了,路过天字号厢房时,无意看见了欧采菱和墨妭在一起的场景,不禁多看了几眼。
欧采菱注意到薛正的目光,慌忙放开了手,匆匆说了声:我还有事,你们先坐着吧啊。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都没有出什么差子。
二个时辰过去,典礼结束了。最后宣读成绩的时候,苏妩和烟儿都是甲等第一,再数数二人得的彩头,苏妩侥幸多了五条罗锦,成了今日女伎中的魁首。
欧采菱在后台乐地合不拢嘴,看着已经恢复如初的苏妩在舞台上款款谢客,她真为自己能邀请到墨妭而暗自庆幸。
程妙兮看着热闹的人群,问:“你这可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墨妭无所谓地笑了:“江湖救急嘛。”
“我听说岳沛刚刚为难你了?”
“幸好有唐征在,没出什么事,没关系的。”
程妙兮叹了口气,没头脑地说:“还是有个男人帮衬着更让人放心啊。”
墨妭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看了她一眼,笑了。
墨妭的余光看见了薛正,他正站在一旁,专心地盯着舞台。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的目光锁定了盈盈而笑的苏妩。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墨妭的心里竟然有些酸涩。
薛正感应到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抬眼便见到了墨妭有些落寞的样子,他突然有种被抓包的负罪感,迅速从栏杆处退了回来,不敢直视墨妭。
他这一退,正好轻撞了一下宁鑫,宁鑫看他一眼,故作风流地打开了折扇:“这个苏妩嘛,就是皮相好像,骨相和气韵都差了些意思,诶,有些凡夫俗子就把持不住,诶。。。。。”
现场有些嘈杂,墨妭没听见宁鑫的话,不过薛正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的面色白了白,匆匆说了句“告辞”,一路小跑而去,看着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程妙兮将墨妭和薛正的情形都看在了眼里,对着离去的薛正,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欧采菱叫了好些侍女捧着一个个的漆器食盒在楼下等着。她要将早上涵州刚刚运来的上好鱼虾都给墨妭和程妙兮分了去。
墨妭见薛正了,突然想起了程妙兮刚说的那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心中正有些落寞,也兴致缺缺,便要起身先回家去。
而程妙兮觉得继续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也准备离开了。
舞台之上,烟儿笑对观众之余,她的眼神还不忘落在春风得意的苏妩身上。趁着走台致谢的机会,她走到苏妩身边,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苏姑娘,恭喜啊。”
苏妩娇媚一笑:“还是姐姐承让了。”
“刚才在舞台上,苏娘子的身姿和现在可有些不一样呀。”烟儿看似无意地一句话,让苏妩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直。
不过,苏妩的僵直只有那么一瞬,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刻,她抬起头,面带笑意直视着烟儿:“姐姐,肯定有不一样啊。上舞台的时候我身体还不舒服着呢,现在好了。”
烟儿见她这副表情,心道:此事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