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妭等人看过去,却是连州数地上来的几位女伎齐齐到来,引得众多少年郎趋之若鹜。
数人中风头最胜的是兰心楼的烟儿,色艺最佳,箜篌、琵琶、琴筝样样精通,还曾以一曲枫飞鹤舞名动天下。当年她穿着白灰色衣裙模仿仙鹤的身姿惟妙惟肖,动情处有几分月美人的清冷,娇憨时还有几分花美人赵赤云的艳丽。有人曾说,想看连州四美不得,可以先看看兰心烟儿。
紧随其后的便是妙音馆刚接受的艺伎苏妩。苏妩本是玄义坊兰生阁的人,最近被妙音馆招募。她歌声婉转百变,一手琴筝也是弹地动人心弦,加上她很会察言观色,不着痕迹恰到好处地投其所好,所以,这些追逐花名的少年郎也将她奉为上宾。
一时间,妙音馆内衣香鬓影,欢声笑语。
随后进来的数名琴师,皆是妙音馆能请来的琴之大家,届时,他们的徒儿也将参与这次的评比,而他们,作为师父,只做表演。没了光环,这些琴师在人前并未多么风光,但所有的女伎都对他们心存敬畏,见了他们在后面进来,主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墨鸣见一时来了这么多人,便要下去凑个热闹:“阿姊,我去下面转转,等会上来啊。”说完,便跑没影了。
墨妭似乎习以为常,也不在意。
等会试音大会的时候,会分女伎和乐师两组。
墨妭、程妙兮作为闺阁女子给出分数,一起评分的还有几名老琴师、通晓乐理的富家公子和几名放荡不羁的文人。
他们的位置都在二楼厢房内,与墨妭她们分布在不同的厢房。
一名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捧着一壶酒,在人群中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那双眼圆圆的大眼睛,略带着水雾的迷离,圆润的脸颊上还有几许刚硬的线条,刚好中和掉了他偏女性的长相,在这一排人中尤为醒目。
他是花街柳巷中有名的主儿,并非连州人,却早已声动连州。十二岁中科举,受皇帝召见,亲封礼部侍郎,五年后他御前辞官,皇帝还送他一斗金。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少了一个少年郎官,青楼伎馆里多了一个多情才子。无论是楚娃还是贵女,每个入他诗词的女子都会身价倍涨,加上他生的粉面红唇,是以,他在闺阁之中也颇受欢迎。
宁鑫走过墨妭、程妙兮所在的厢房,看似行走不稳,倚门驻足,一阵清风吹过,他身上飘散开的不是酒味,而是淡淡的茶香。
喝茶也能喝醉?墨妭不禁多看了几下,正好对上了宁鑫的那一双朦朦胧胧的双眼。
“这连州为什么要弄四美出来,明明两美就够了嘛!”他伸出手,像程妙兮的方向摆了摆,“一幻。”再向墨妭的方向摆了摆,“一真。”说着,就掏出一本册子和一支笔,喃喃自语起来,“我看连州人也喜欢逢迎拍马,给这几个有权势的人家凑个四美,倒把真正的璞玉给忘了。美人者,可在皮相、在骨相,更应在气、在韵。”说着,他看了墨、程二人一眼,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此,甚美!”
宁鑫提笔要在册子上下笔,却发觉,笔已经定住了。
他睁着若醉若醒的双眼顺着笔往上看,一个结实高大的年轻人轻轻捏着笔的上端,正冲他微笑,语气特别和善地说:“公子,今日不谈美人,只论琴艺。”
宁鑫用力拽了拽笔,纹丝不动,再用力,还是不动。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笑了:“公子,你先放手,我才好把笔收起来啊。”
来人正是唐征,他一直在四处巡查,看见宁鑫在墨妭的厢房门口张望便赶了过来。
“那我放了手,你可得把该收的收好了,不然,我这个总镖头还是有权力把可疑份子从楼上扔下去的。”言语和煦,但其中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的。
“宁公子,到了人家的地盘,还是听人家的话比较好。”一个似带着朝露气味的声音突然出现——薛正来了。
本来墨妭还坐在里面看戏似地瞧着唐征和这名白衣公子,现在,听到了薛正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起身,朝前走去。
薛正也是一身白衣,宁鑫见他身姿绰约,心中便不是滋味:既生瑜,何生亮?我可是“白衣公子”,如今,有人穿着白衣能比过我去,我这白衣公子的名号还怎么叫?
“诶,我说,两位公子,上了我群芳谱的姑娘可是有很大好处的,求亲的人会排起长队呢,小姑娘们可都愿意。”宁鑫说。
“可我和月姐姐都不愿意。你还要写吗?”墨妭走到了三人跟前,趁宁鑫不注意将册子给夺了,胡乱翻看起来。
宁鑫着急地跳了过去,双眼一瞪,声音都抖了:“别动!”却发现自己才是纹丝不动——唐征、薛正一人一边,正轻松地拽着他的腰带。眼看不能力克了,他哭丧着脸,“姑奶奶,你别弄坏了,不然,我今日就用这根腰带,在你这厢房吊死算了!”他摸了摸那条碍事的腰带,抽了抽鼻子,一副美人垂泪的样子,“本来一好好的喜事,何苦呢?何必呢?”
墨妭见已大男人做出女儿态来,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也没仔细看这册子,直接扔了回去:“是啊,你这是何苦呢,何必呢?”
宁鑫捡宝似地将册子收了,嘴里一直叨叨着:“还好、还好没坏。惹不起的人,先躲起来吧。”说完,便猫着腰溜了。
目送完宁鑫的离去,墨妭转而看向薛正:“薛公子怎么来了?”
程妙兮也走了过来,看着薛正、唐征,没言语。
薛正垂眼笑了:“昨日,赵老前辈叫我来凑热闹,我便来了。谁知,到了这才告诉我,让我充当评判员。我是被诳来的。”
程妙兮知道,本来周阳是想成为评委的,不料事前给周太守拦了下来,周家的兄妹,一个也不许到场。欧家临时请不来合适的,也四下托人请人。兴许,赵家看上了这个薛公子,便连哄带骗地请过来。
“这倒是老东家的行事风格。”唐征笑了笑。
“薛公子,你对音律也在行?”墨妭来了兴趣,倒把唐征冷落在一旁,有些落寞。
“在下对箫、笛之类的略知一二。”
“墨小姑娘,这薛公子曾以笛声御敌。”唐征冷不丁地插句嘴。
薛正一脸不可置信:“莫离,你真的姓墨?连州墨家?是、是墨妭姑娘吗?”
这话引得在场的唐征、程妙兮纷纷侧目。
唐征:原来,她在外面叫莫离。
程妙兮:如此,这薛正莫非是抚阳薛家人?
墨妭知道薛正想要取代薛晅娶自己,顿时有些害羞地垂下了眼眸,轻轻抿了抿嘴唇,点点头。现在,她还不敢直视薛正那清澈的目光。
“薛公子,金齑已经备好了,就等着看你做鱼脍啦!是涵州的乌鱼啊!”墨鸣在楼下突然兴高采烈地喊了起来,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墨妭听的,她最爱吃乌鱼脍了。
楼上的众人看下去,只见一楼大厅内已经摆好了长桌,白色桌布上摆上了各种调料的小碟,应该是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等金齑的配料,刚刚送到的乌鱼已经洗净去了鳞和内脏,整齐地摆了上来。
已经有两名衣着华贵的公子选好了位置站定,分别先挑了两条乌鱼摆好,有些挑衅地抬头看向薛正——这个外地口音的陌生公子。
薛正有些无奈:“刚才在楼下玩了一把投壶,便被选中来做鱼脍了。真是要献丑了。莫离,你吃鱼脍有不沾的佐料吗?”
除了必须吃的金齑,还有芥末、萝卜丝等其他佐料可以与鱼脍一起吃。
墨妭连连摇头,把之前的娇羞都给放到了一边,就差开口直言:乌鱼脍可是我的最爱啊,我不挑吃的,都拿过来,我不会拒绝的。
“我做的第一盘给你吃,莫离,你可要给我点面子,多吃一些啊”薛正临走前的一眼,撞进了墨妭的心房。
“我也会做鱼脍,只不过现在不能脱身罢了。”唐征有些委屈地嘀咕起来。
楼下,薛正站定,洗净手,正好开始了三人之间的比拼。周围的观众们,渐渐围了上来,一时间,嘈杂的一楼竟然变得安安静静。
三人熟练地拿起案上的道具,将鱼肉一块一块地切了下来。这一步,三人的动作都及其的相似。
薛正取了鱼肉后并不着急继续切片,而是用桌上的白布,将刀具细细擦拭了一遍。
身旁的一名公子已经“咚咚咚”地切完了一大块鱼肉,摆上青釉盘,操起手冲正在擦刀的薛正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这名公子生地周正,身高比薛正还略高些,似乎是周太守家的亲戚,墨妭见过数次,却没记住他的名字。
周围的年轻女子凑了过来,端详着切成薄片的鱼肉,都在兴奋地窃窃私语。
在连州,未娶亲的公子在聚会上表演做鱼脍,和未出嫁的姑娘展示绣活是一个道理:看看我多优秀,快来跟我家结亲吧!
不过,薛正不为所动,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将刀具擦拭完了才开始片鱼。他的刀下地很轻,几乎听不到响动,只见手挥刀的影子,一整块鱼片完不过须臾之间,只是这鱼片似乎和之前没有区别。
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这真的片好了?
还剩余一大块鱼,薛正却不着急片了,而是整理好作料,将鱼脍装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