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婕妤一路慢慢踱到了春赋园,忽见园里的凉亭已经有人了,顿时拉下脸来。那凉亭处于春赋园中心,是绝佳的赏花位置。
苏婕妤对身旁一个侍女道:“去看看那是谁?”那侍女也不敢凑得太近了,望了一眼便回来答复道:“奴婢没见过此人。”
苏婕妤心道,我入宫一载有余,却没见过此人,想来不过是哪个不受宠的妃嫔。于是便对侍女道:“走,咱们过去让她让路。”
旁边贴身侍女不安劝道:“虽不曾见过,但见那华服品级,想来……”苏婕妤挑眉问道:“想来什么?”侍女想了想,咬牙道:“想来位分比娘娘高。”苏婕妤冷哼一声,并不生气,道:“我如今怀着龙胎,又得陛下独宠,就连皇后也得给我三分面子。她位分高又如何?不是一样要给我让路?走。”
未等她们走近,凉亭里已有侍女注意到这里动静,立即过来询问道:“什么人在此喧哗,贵妃娘娘正在赏花呢。”
原来是贵妃呀,苏婕妤想到,她并非不知道宫里头有一位贵妃,只是这位贵妃不喜与人结交,又基本闭门不出,也不曾听闻陛下召见过她,故而这后宫大半人没见过她的真容。
苏婕妤带着蔑视的笑,道:“妾,三品婕妤,特来向贵妃娘娘请安。”
那侍女道:“贵妃娘娘不喜有人清扰,请婕妤自便。”
苏婕妤未料到她竟如此回复,怒气顿生。她扶着肚子,装模作样道:“哎哟,我一路走来,有些累了。我累到倒是不打紧,可我这肚子里的龙胎可累不得。”
那侍女迟疑了一下,凉亭处又过来一个品阶看着高些的侍女。两人低声说了两句,那高品阶的侍女便回了凉亭,不一会儿,她过来道:“贵妃娘娘赐座。”
苏婕妤第一次被晾在一旁许久,本就有些不满,心里已经盘算着要如何让贵妃难堪。她一进凉亭,便亲热地与贵妃攀谈起来。贵妃虽喜静,但为人和蔼,静静地听苏婕妤说话,不时应上两句,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说话间,苏婕妤仔细打量了贵妃,从她保养得当的脸上,依旧可看出些旧时风华绝代的痕迹,两人面貌还有些相似之处,甚至贵妃脸上有一颗痣,正落在苏婕妤点墨点的地方。想来她年轻时必然也受极宠,只可惜,苏婕妤心下冷笑一声,就算是做到了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那又怎样,后宫总有青春貌美的新人接替,几年过去,谁还记得她?
老了,岁月从不饶人。
想到此处,苏婕妤便失了一开始恭敬的态度,变得越发无礼起来,说着些宣帝对她的宠爱,看那些位分比她高,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嫔妃嫉妒却只能隐忍不发的神色,成了苏婕妤的新乐趣。只要她仍受宣帝宠爱,这些人便只能受着。
只是她每次话里带的针尖,在贵妃处都像是扎进了棉花里,没刺出一个血点,这让她越发不痛快起来。
她烦躁地侧了下身子,正好撞上添茶的侍女,那侍女眼疾手快地收了手,却仍有几滴茶水溅出,落在苏婕妤衣上,脸上。
侍女惶恐跪下,不住请罪。苏婕妤下意识用帕子擦了下脸,见粉白的帕子上兀自多了一个黑点,像极了嘲讽。顿时大怒起来,本就清脆的声音变得尖锐,指着地上那侍女道:“把她给我拖出去,杖责五十!”
对一个侍女杖责五十,那是成心要往打死去的。
侍女扑到贵妃脚下求饶道:“娘娘饶命!”
贵妃动了动帕子令她噤声,柔声劝苏婕妤道:“你现在怀着龙胎,不宜大动干戈。”唤来侍女给苏婕妤上了杯新茶,道:“喝点茶,消消气吧,对你,对孩子都好。”
苏婕妤将茶水打翻,终于露出本性来,讥讽道:“贵妃娘娘,您怕是在深宫待得久了,不知道现在后宫的情况了。今日,我就是要这个贱婢死,娘娘,您能护得住吗?”
整个凉亭死一般的寂静,面容狰狞的苏婕妤与安眉慈目的贵妃对持着,谁也没有接话。忽而,园外传来德公公的高喊:“圣上驾到。”
事出突然,未等众人迎驾,宣帝已大步进入凉亭,见凉亭内贵妃苏婕妤皆在,不免有些愣神。只这一瞬,苏婕妤便落下泪来,飞身扑进宣帝怀里,哭哭啼啼道:“陛下,可要为妾做主啊。”
宣帝的目光未曾落在苏婕妤身上,而是看着贵妃,轻缓问道:“发生了何事?”
贵妃不语。苏婕妤凄然道:“妾原本是想来春赋园赏花,不曾想贵妃已先到了,妾便想着来与贵妃请安。只是妾有身孕不便跪安,贵妃便抓着这点讥讽妾不懂规矩。还……”她伸手指向贵妃脚下跪着的侍女,“还让这贱婢将滚烫茶水泼在妾脸上。妾,妾不忍龙胎受到波及,便躲开了,怎想贵妃变本加厉……呜呜……”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如同蒙受了天大的委屈,埋首哭泣。
地上跪着的侍女连连摇头,急得落泪,道:“陛下,不是这样的。”
宣帝举起手,意示她不必多说了。他看着不做解释的贵妃,像是看着千年难遇的稀世珍宝,永远看不够。他突然笑了,像是个二十岁的少年儿郎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孩般,目光里满是柔情,只听他说道:“婕妤顶撞了贵妃,贵妃想要怎么处置?”
贵妃这才抬眼,正眼看他,依然是那般风轻云淡,似乎人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也笑了,轻柔地说道:“如果我想治婕妤死罪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苏婕妤又惊又怒,压下心里隐隐的不安,牢牢抱住宣帝的胳膊。
宣帝却因为贵妃回应了自己而感到高兴,眉梢都带着喜悦。他抬手叫来两个禁军,道:“你们听到贵妃说的了,还不快点拖走。”
禁军就要上前来拉苏婕妤,她吓得花容失色,顾不得肚子里的龙胎,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伏在宣帝腿边一个劲儿求饶。宣帝自从来了这凉亭便没看过她,此时更是拨开了她的手便往贵妃走去。
正当禁军要将苏婕妤带出凉亭,贵妃却出言阻拦:“慢着。”
禁军望向宣帝,宣帝看了一眼贵妃,便点点头。禁军停下来,苏婕妤带着侥幸想要挣脱,但禁军的手如同铁钳般扣住了她的双臂,将她禁锢在原地。
贵妃道:“到底是有着皇家血脉,算了。”
宣帝将贵妃的手握进自己的手里,看着贵妃,声音里满是宠溺:“阿瑶,你就是喜欢气我。”贵妃目视前方,眼里毫无一丝波澜,只是也没有将手从宣帝手里抽开。
宣帝道:“都依你的。”于是便下令将苏婕妤降为最低等采女,在行宫里禁足,待生下孩子后打入掖庭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