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许安然发动车子,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前进,幸好边城通向辛寨的的只有一条盘山公路,他们才不至于在大雨中迷失方向。
车子前进不久,缓过神的辛余生阻止许安然继续前行。
她刚才以为许安然会将她带到附近的酒店,先安顿下来。可现在的路线明明已经偏离市区,前进的方向正是辛寨。
“停车,许安然。”
这条盘山路路窄弯急,司机们平时都不敢大意。边城的雨已经下了接近十日天,盘山道上的路况如何,可想而知。滑坡、泥石流、塌方,哪一种情况都可能出现,她不能让许安然和她一起冒险。
许安然没有停车,而是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你跟我一起回B城?”他的目光虽幽微晦暗,但言辞却恳切。
“许安然,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条路有多危险?”辛余生不可能就这样跟许安然回去。
许安然听后,晦暗的眸子泛起点点星子,原来她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你跟我回去。”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心里很清楚余生是不会同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点和死穴。余生心底最放不下的是什么,有相同经历的许安然比谁都清楚。
余生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明明两天前,两个人还在针锋相对,互相伤害,连“离婚”这两个不能随便触及的字眼都赤裸裸地摊开说。
如果许安然漠视她,她可以用相同的态度予以回击。如果许安然伤害她,她就可以利落地斩断心底残留的妄念。大家利落干脆,互不亏欠。
可许安然偏偏总是这样,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一时兴起,甚至要赌上性命一般,这种沉重,让余生负累,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安然的强势绝对不是流于表面的偏执,而是每一次直接、坚定、不容分说的实际行动。
面对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的许安然,余生难以口出恶言。
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始终是余生学不会的。
她沉默的望着许安然。
在刚才的大雨中,许安然全身被泡透,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发梢下乌亮的眉又皱在一起。从余生的角度看过去,他平时端正细致的眼尾此刻下压,眼圈下是被睫毛投影的大片青色阴影。衬衣半干不湿地套在身上,挺拔的肩背隐隐可以看出削薄的肌肉与骨节。整个人散发出颓然的落寞感。
许安然在静默中叹了一口气,太轻的一声微叹几乎要被人忽略。他开口,语气中竟带了两分无奈:“余生,我们的事,可以回去再解决。现在,让我陪你走一程好不好?”
话至最后,几乎能听出恳求的味道,这种程度对于向来耻于情感外露的许安然来说已经是极限。
余生方才的恼意被凝结,渐渐被一种不愿承认的无措取代。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许安然突如其来的示弱,只能如旧缩回龟壳,算是一种默许。
这种天气开车走盘山道,本就是对精力和体力的双重考验。这台车的性能极其良好,许安然仍不敢有丝毫大意马虎。车道泥泞,有些路驶过去,车轮距悬崖的距离让人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
一个转弯后,余生明显感受到车身的异常波动,她压抑着惊呼,看着许安然木着一张脸缓缓停车。
“路面太湿滑了,这个长坡我得装上防滑链,你乖乖呆在车里不要动。”说着他拉开车门,从后备箱取出工具。
大雨拍在车窗上,腾起白色水雾,余生从车里找出一把黑伞。
甫一下车,就能感觉到雨珠如针一般刺在身上。
“你下来做什么?快回车上。”他声音很大,穿过雨幕吼过来。
余生没有理会,双手将撑开的雨伞尽量遮挡在许安然的头顶,有了雨伞的微弱遮挡,许安然总算勉强睁开眼睛。余生被猛烈的山风吹得趔趄,只能腾出一只手抓住车身,弓着的背勾勒出从未有过的倔强剪影。
许安然用最快速度装好防滑链,在他直起身的瞬间,迅猛刚烈的山风带着将遇到的一切撕碎的狠劲从山壁一侧呼啸而来。辛余生惊呼一声,手中的雨伞被风雨裹着摔下悬崖。
受到雨伞脱手时的牵引,余生脚下一滑,不受控地侧着倒下去。许安然在大脑还未做出正确选择前,身体就已经快速做出反应,一把将余生抱在怀里,然后飞速拉开车门,把余生塞进去。
惊魂未定的两人沉默了接近十分钟,许安然才重新发动车子。两个人穿的都是秋衫,许安然把温度调高。余生不敢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现在她紧盯着前方,不时插上几句话:“小心,小心,靠左一点,呀,快靠右……”
虽然她的话没有什么实际的效用,如果非要说点她的影响力,可能就是显得太聒噪了,能吵得司机不可能犯困。可尽管这样,许安然依旧不舍得打断,用耳朵认真地听着辛余生所说的每一个字。如果不是要开车,可能他连眼睛也要凑过去。
在辛余生面对面向他提出离婚这两个字时,他内心翻腾起久违的愤怒。一把火烧在心里,让他想把眼前的世界彻底击碎。
可一路开车过来,他才明白了愤怒的原因。他厌恶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没有征兆,没有退路的抛弃。
辛余生竟然为了一个多年未见的男人就要和他离婚?!
最后,许安然承认了内心一直存在的恐惧,他怕极了再次被人厌恶抛弃。
天色全黑前,车子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目的地。进村的路太窄,只能靠步行。幸好此时的雨势渐渐变小。许安然坚持要背辛余生:“你的脚?”他没忘记辛余生的脚从上次车祸后就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余生摇摇头:“不碍事,这样的路,我比你走的熟。”说着她拉住许安然的袖子,许安然抽了一下胳膊,握住了余生的手。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进。余生从前居住的石屋在后山山腰,要穿过整个村子。
“余生姐姐?”一个怯弱的女声传过来,墙角后面探出一个秀气的脑袋。
“小雅?”是三真奶奶的孙女小雅。
小雅左右张望了一下,小跑着过来。没防备旁边还有一个许安然,吓了一跳,“吧唧”摔在泥里。
余生赶紧把她拉起来,小雅拍拍身上的泥水,说:“余生姐姐,快跟我走。”
村里因为下雨刮大风,损坏了电路,村子里全部停电了。余生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蜡烛旁的三真奶奶。老人家已经有九十多岁了,当年和余生奶奶一道嫁到辛寨,也是为数不多愿意和余生一家来往的人。
余生工作后,时常会来看望老人家。
余生表示想先去后山看一下,三真奶奶说:“我让小雅偷偷填了些土,应该能撑过今天。”
老人岁数大了,断断续续,来来回回地说着。余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因。有人想霸占这块地,又不想背上挖人坟茔的恶名,就偷偷用上了下作手段。
先把坟头的土偷偷撬松,雨水一大,就冲没了。
“那可是一片荒山。”余生的疑问塞满大脑,弄不明白有人要荒山干什么。
“应该是开发,有人提前得到了讯息,想把它收入囊中,等到开发商来了,会是一笔巨款。”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许安然突然开口。
这里的地貌特殊,边城东南就是大热的旅游区。辛寨附近因为交通的关系,开发一直滞后。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人想做旅游开发。
两个人身上盖着当地刺绣的织毯,小雅端来一碗杂面,这是余生最爱吃的,难为三真奶奶一直记得。
“你吃的惯吗?”余生悄悄问了许安然一句。
“还好。”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许安然夹起面放到嘴里。“很好吃的。”
余生笑了笑,三真奶奶开口说:“小旭,”老人家总是弄不明白许安然的名字。“你有好几年没来过吧?”
许安然正襟危坐,答说:“奶奶,是我不好,工作太忙了,以后一定常来。”
“好孩子,一定要和余生常来。”
听了这话的辛余生尴尬地将头埋进大碗中。可接下来还有更尴尬的事情。
许安然只跟着余生来过一次,是他们领结婚证书之后,余生说想告慰一下奶奶和爸爸的在天之灵。
那一次她和许安然来去匆匆,并未过夜。但今天肯定躲不过去,她不愿意再跟三真奶奶解释为什么她跟自己的丈夫要分房,徒增老人家的猜测和担忧。
小雅的父母外出务工,和村子里的很多人一样。他们的房间空着,正好方便两个人住进去。
三真奶奶让小雅把被褥送过来,长时间没人居住的房子是不放被褥和吃食的,容易招老鼠。
余生用了很短的时间整理好床铺,她还没说话,许安然就自动自觉地躺在了床上。这间房里连个长沙发都没有,许安然开了一天多的车,可能还不止。余生觉得阻止他睡床上,简直有些惨无人道。只能无奈的侧躺在一边,尽量离床边近一点,离许安然远一些。
屋里没灯,外面的雨势好像又大了一些。山里的雨夜很冷,他们两个一人盖一条被子。
余生觉得有些冷。再加一条被子该多好。可惜,那条被子在许安然身上。
她有些累,困意渐渐袭来,只是冷意让她又扯了扯被子。黑暗中传来一句话:“余生,你是不是感觉有些冷?”许安然的嗓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