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于瑞在沁凉的夜色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他略带歉意地对面前的两个工作人员笑了一下。
他正一手扶着辛余生,一手将自己的证件都掏出来。
于瑞原本就属于长相清隽斯文那一挂的,因职业要求,少年时躁动的脾气又被磨平许多,无端给人一种温良如玉、中正平和的讯息。
门口的工作人员一边握住他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一边互相递了个眼色,为难地说:“于先生,是吧?不是我们死板呀,瞧您也不是什么坏人,但是我们的工作制度就是这个样子的呀。辛小姐一时半会又说不清你们的关系,您看……”
于瑞一笑,道:“我理解,只是余生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上去实在让我不能放心。我的身份证、工作证都压在这里,只是上去送一趟,立刻下来,绝不逗留。”
“这……”
他要是胡搅蛮缠,他们直接走程序就可以了,反正这里背靠大树,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是,这个人偏偏气定神闲、斯文有礼。
于瑞看出对方的松动、迟疑,连忙趁热打铁:“或者劳驾哪位陪着走一趟……”
“不必了。”于瑞感受到一股力将余生往旁边带了一下,他侧首看到一抹挺拔欣长的身影。
清俊同时稍显凉薄的一张脸让人生出奇怪的熟悉感,于瑞脑海中闪过回国后接触的人。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功夫,余生将他握住的那只手抽出来,一把捏住身旁男人的面皮:“许安然。”
许安然?!于瑞脑海中飞快闪过,最终确定他是自己认知范围里的那个许安然。回国这么久,即便他再怎样不关心娱乐新闻,每天被班上的小护士们一遍遍安利洗脑他也不得不注意到现在风头最盛的明星。这张脸是商场、地铁、机场所有广告位上最突出抢镜的那张脸。
许安然伸出手:“你好,谢谢你送余生回来。”
于瑞礼貌一笑,握住。
惊喜的工作人员看不出这两个同样风度翩翩的男人之间暗地里的试探与较量。这位许先生与辛小姐是上下楼的邻居,看刚才的样子两个人应该很是熟稔。于是,一个人如释重负地说:“哎呀,是许先生。您和辛小姐是上下楼的邻居,这事儿就好办了。”
许安然收敛身上的气息,礼貌说道:“这位是辛小姐的朋友。鉴于辛小姐醉酒,你把他的出入记录备注在我的名下就好。”
说罢,他掏出一张通行卡片。
许安然说着话,辛余生却不老实,一会儿扯他外套,一会拿手拍他脸颊。许安然皱着眉心,无可奈何地蹲下来。余生像只无尾熊一样自觉自动地攀在许安然的背上。
“余生……”于瑞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被人握住、生疼。
余生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向后面转过头。
许安然顿了一下,转过身子,极绅士得体地问:“这位先生要一起吗?”
可能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惊到了背上的辛余生。她生气地扯了一下他的耳朵。
这一切落到于瑞眼里,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辛余生。不是小心掩饰、不是努力配合,而是带着一丝任性与娇憨,如此的鲜活,亲昵。他觉得方才被人握住的地方生生空出来,比疼痛更难忍耐。
他用上十足的自制力,说:“不必了,好好照顾余生。”
许安然略带些快意地望着面前故作镇静的背影,心里打个呼哨,连辛余生连续扯他耳朵的疼痛都觉得熨帖。
秋夜的凉意释放出一丝丝暧昧的气息,许安然突然又想起刚才他在楼上默默注视时汹涌的怒火,这个笨蛋,竟然跟别的男人楼下纠缠这么久。
回到家,许安然不解气地一把将辛余生丢在床上。
喝、喝、喝,怎么不喝死。
余生就着力在床上滚了一圈,趴在床上。许安然怕她窒息,无可奈何地出手将她翻正。
余生仰面朝上,脸上看不出多少酒意,只是一双眸子漆黑水润,比平时还要明亮。
她直勾勾地盯着许安然,仿佛要将他烧出两个大洞。
许安然见识过她喝醉后的死德性,知道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意识的,却又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额头。辛余生表现得比平时安宁,至少平时的许安然没有机会这样坦然的亲近她。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额头、脸颊、鼻尖,面上的表情比他在任何一部戏里都要柔和。
床头的灯光静谧妩媚,乱人心绪。
许安然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悸动,他俯下身子,轻轻吻在余生的额头。一点点就好,许安然告诉自己一点点就好。
情难自已,他扣住余生的手腕,顺着鼻尖亲吻下去。余生锁骨上有一道上次车祸遗留的疤痕,他的舌头感知到那抹异于周围皮肤的触感,他的眼泪几乎都要被勾出来。
锁骨处吮吸的刺痛让余生小声唤:“安然,许安然。”
许安然抬起头,见她墨色的眸子泛起迷蒙的水色,口中喃喃说道:“我怎么又对你起了坏心眼。”
说罢,她合上眸子,嘴里咕哝:“舍利子,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
许安然……
余生在他身下翻个身,嘴里并未停止。他将头压在一侧,一时的兴起渐渐偃旗息鼓。
余生的呼吸渐渐和缓平稳,许安然走进卫生间端出一盆温水。他笨拙但细致地用毛巾拭过她的额角、脸颊、细长瘦弱的脖颈。然后是纤细薄削的手掌。
他握住她的脚踝,车祸留在脚背上的疤痕在他的坚持下做了磨皮手术。但仍有异常的幼红色。他把它们抱在怀里,用毛巾细致擦拭,似乎手中握住的不是余生伤痕累累的双脚,而是需要抹掉的悲怆往事。
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即将起飞,余生大力抱住杨蔚:“祖国人民时刻欢迎你回家。”
杨蔚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关于她和许安然的关系更是语焉不详地旁敲侧击了一下。
余生极力配合,不住点头。
杨蔚见她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没往心里放一点,临进登机口,尤不解气地再掐辛余生一把,她立即配合着呲牙咧嘴,连连求饶。
等杨蔚转身后,辛余生又作死地嘟囔:“这下,压迫者离开,解放区的天要蓝一段时间了。”
听了这话,杨蔚立即转身,少不得对她又是一顿皮肉伺候。
直到杨蔚背影消失,余生不停挥动的爪爪才放下来,肩膀瞬间垮掉,喜聚不喜散是人之常情,余生不能免俗。
她掩饰性地撩了一下头发,将眼角的潮意拭掉,生怕惹来身边于瑞的嘲笑。
“谢谢你专程调班来送杨蔚。”
“瞧你说的,就像你们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我是临时收编的二狗子一样。”
余生被他难得的油滑逗笑,划拉着手机说:“今天,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于瑞点头,说:“好。”
车子开得很稳,坐在副驾驶上的余生被车里的小提琴曲弄得有些昏昏欲睡。见于瑞专注的样子,余生终于忍不住了:“嗯,你那天是怎么把我送回家的?”说完,她抿了一下嘴唇,有些紧张。
她喝到断片,一觉醒来,躺在自个儿床上,还被换了睡衣。打电话给杨蔚,被告知:“是于瑞。”
天知道她住的地方连只陌生的猫狗都不会随便放进来,她一直很纳闷于瑞是怎么把她送到家的。
“遇到了你邻居,他是个大明星吧?”
“啊?啊,是,是。”余生觉得自己就要露馅了。邻居?一定是许安然。于瑞撞见了许安然?!于瑞不会发现什么了吧?他要是怀疑怎么办?问起来要不要说实话?撒谎会被揭穿吧?
于瑞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天人交战的辛余生。其实,他还想问,你和那个许安然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究竟隐瞒了什么?可是他不敢,有些事情一旦水落石出便再难收回,反而不如云遮雾罩。这好像不是他一个追求精准的外科大夫应该秉承的观念。可是坐在身旁的辛余生却让他对真相的探求有了投鼠忌器之感。
余生支支吾吾,想办法转移话题。虽然她转得生硬,但于瑞很捧场的没有揭穿。
周五的夜晚,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喧哗夜色中。余生看了一眼长长号码的等餐牌发呆。于瑞侧过身,看了一眼,说:“换一家吧!”
余生无奈点头。虽然明知换一家,情况估计也乐观不到哪里。
当于瑞带着她穿过熙攘的大街,开过有合抱粗细大槐树的胡同,来到一家宅院时,余生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回国不久的于瑞解释这家古怪的傅氏私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