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姐远嫁,十六载未曾相逢。人云长兄如父,汝待弟更胜己出,然却令汝只身赴豫,实乃弟之任性所致。年岁如梭,汝为人母,弟思之犹甚。闻汝得一女,闺字喜儿,必与汝聪慧相当。但望汝恕弟不争,为人愚钝,不擅变通,终日郁不得志,少言寡欢。此番欲与同窗施笙共赴洛阳,施为人好学、伶俐贤俊,与弟较之过无不及,势必助汝。久别再逢,弟念及其此,甚感雀跃。
若林写罢,周忘杨执信细读,末了,问了一句:“惠兄这信里可有不实之处?”
昏昏欲睡的若林本已神游在梦乡边境,听周忘杨一问,顿时睁眼:“不实之处?没有啊!”
周忘杨微笑道:“人在推荐朋友出任职务时,总会将其美化一番。惠兄信中对施笙的描述为‘为人好学、伶利贤俊’,说句老实话,施公子给我的印象并非如此。”
若林打了个哈欠:“先生不了解小笙,他胆子是小了点儿,不过还是挺能干的。”
将书信叠好,周忘杨忽然换了话题:“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司空见惯。何福松虽是有愧惠蕾,但却一直未立偏房,想必他心中挚爱仍是你姐姐。你寄出家书却不见回复,我猜也是他从中拦截,原因是你信中提到的那位优秀同窗。何福松已至半百之年,他生怕会有年轻男子扰乱他的生活,闯入惠蕾的心。”
想到自己初到何府时,姐姐的神情像是全然不知情。若林心中忐忑,不禁有些认同周忘杨的猜测。
“你有没有听说过,两年前震慑一时的焚尸案?”
当年那起焚尸案发生于关中,威慑面极广,周忘杨自信若林有所耳闻。
看对方点头,他便接着说:“那起案件中,死者无一例外均是与人有染的不贞女子,验尸所示,她们死前并未遭到****。不过每一具女尸都有一处共同点,那便是她们的面部均被大火所烧,焦糊不堪。”
睡意明显去了大半,若林想起,在老家曾听从外归来的乡邻说起过,那段时日,关中可谓家家谈此色变,终日人心惶惶。
“不过最终,焚尸案的凶手还是被冰龙所擒。据说,当时有位翩翩公子曾在关中出现,与冰龙共商此案,但他却是惊鸿一瞥,案子告破之日,便功成身退。难不成那个人就是先生你?”
对于以往的荣誉,周忘杨并不放在心上。
提及焚尸案的意途并不简单,他道:“焚尸案的凶手是一位颇有口碑的大夫,他自小受后母凌虐,又亲眼目睹其与奸夫鬼混,自此便对这类女子恨之入骨,杀后仍感不快,还要毁她们的面容。”
两人隔桌而坐,若林神情一变,像被吓到一般。周忘杨继续说道:“死在焚尸案的凶手手下的,均有令人不齿的过往。而何府内死去的人,则皆与那把梳子相关。”
结论一下,若林张了张口,道:“装有梳子的布包上刺了一个‘翎’字,春枝出城时说过一句忘了带梳子。要说彭翎和石氏夫妇之死与这还有些关系,那何福燕该如何解释?”
“她不是嚷嚷着知道若干秘密,不给她钱,就要净数抖出来吗?现在看来,她口中的秘密很有可能也与梳子有关。”
漂亮的凤眼微微一斜,周忘杨道:“你须多加小心,现在你手里也有梳子,照此发展下去,如不尽早水落石出,你将成为新的目标。”
抿了抿干涩的唇,若林从袖出取出布包,把梳子递给周忘杨端详。
拨开外部的铜壳,里面的金梳玲珑小巧,梳脊上的牡丹雕花栩栩如生,梳柄上宝石璀灿耀眼,确实精致贵重。
“李培林从何福松处购买金梳赠人,按说再正常不过。但这若是桩普通买卖,彭翎与春枝也不会如此重视。”周忘杨掂量着手中的金梳,双眸忽然一亮,叫来若林,耳语几句,后又以正常的音量道:“那样东西,你须设法帮我找到,这中间必定要费些周折,切记小心。”
若林会意:“我刚进来前,看见何福松正要出去,不如我让玉珠先把姐姐扶去院里,我去他们的房里找找。”
周忘杨点头,两人便走出房来。
若林径直向何福松与惠蕾的厢房而去,周忘杨在院中等了片刻,远远看见玉珠扶着惠蕾出来。只不过,她二人没走两步,惠蕾便将玉珠打发离开,独自一人向水井走去。
见状,周忘杨立马跟去,背身站在离她几尺外的廊柱后。
那口井,亦是何府诡异的地方之一。有人在此自尽,有人在些焚香,甚至还有人可能活在那口井里。
微微探出半边脸,周忘杨听到惠蕾正低低哭泣。像是害怕被人看见,她很快又抹干了眼泪,从腰间取出一把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接着一挥,将手中的发丝飘落空中。
周忘杨不懂她此举目的何在,只听她失落说道:“何福燕死了,阿跃也被带走了,知道太多,终究是难逃一劫的……”
不远处,又有人走来,惠蕾赶紧换了神情,匆匆离开。周忘杨不动声色,从长廊中走出,见那过来之人恰是施笙,连忙叫住他。只可惜,施笙除了眼神不好,听力状似也很不佳,自己一连唤了他三声,他却仍朝反方向走去。
眼看人越行越远,周忘杨心有不悦,干脆几步上前,一把扯住对方的领子,也不顾他“哎哎”大叫,一路大步流星地向客厢迈去。
踏进施笙房中,周忘杨这才松了手,问:“有剪子吗?”
被人一路又拖又拉,好不容易才得以喘息,此刻一听周忘杨要剪子,施笙立刻紧张起来:“要剪子干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
这是何等古怪逻辑?
要剪子和他是不是凶手有什么关系?
周忘杨只恨这时不能仰天长叹。这个脑子里缺筋的施笙,亏得若林还在家书里把他推荐得这般优秀。
跟前那人像木头般杵着不动,周忘杨只得自行翻箱倒柜。只可惜,施笙的房里确实没有剪子,他找出一把匕首,“唰”一下割断了自己一撮头发,将它递给施笙。
至始至终,施笙都是睁圆了眼睛看着周忘杨所做的一切,他的惊讶在对方递来头发时达到了一个顶峰。
“这个,这个……我绝不能收。周先生,我知道你聪明绝顶,人又生得俊俏,但你我都为男儿身……”
“赠人青丝究竟是什么意思?”紧握手中的头发,周忘杨只要一个答案。
这一问总算让施笙有所醒悟,他回过神说:“哦,是这样。在我们家乡,如果你要是把自己的头发送给别人,那就代表以身相许,生死相随。”
闻言,手中的发丝飞散而下。
如此说来,惠蕾爱得真是死去的彭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