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怜暗暗一惊,眼下讶然错愕之色,而后摇头一阵失笑。她心忖,只是为求个名字,还得要人家认他作义子,哥真是狠啊。
不过,她作为妹妹,更不是小气的人,心安理得的也接受了,毕竟步兄今后若将孩子视若己子,那么孩子以后长大就再不愁被人欺凌,多一个人照顾孩子总归是好的。
林败川在听到陆良仁的这个‘等价交换’的提议后,也是心神一震,做义子?这么大个事怎么也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不过当凝思片刻之后,再望了一眼陆怜,见她表情没有半分不满,林败川也同样是暗暗好笑,自己恐怕也是小肚鸡肠了。
然而,就在他们本以为步兄会想都不想就接受时,事实却难以预料。
只见,步若非听后,不但没说话,而且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喜悦之情,反而眉心已是皱成了一个川字,五指紧扣住椅把,指尖泛着青白色,一副痛不堪言的样子。
三人见状,不由蹙眉,极力压下心头的不适,各自大惑不解,按说这种好事只要是人,应该没理由拒绝的吧?更别说像步兄这么一个从没家庭从没过孩子的孤单汉子。
而且,在陆良仁和陆怜的印象中,步兄永远都是一副清隽儒雅、憨态可掬的模样,怎么遇到这种好事,表情却会变得如此反常?
陆良仁甚至还在扪心自问,刚才自己问的话,是不是哪里戳中了步兄的伤心事,或者哪里说得不对,可即便他思前想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性了。那么,很有可能是步兄自己的原因,应该是听到自己的这提议后,无意中联想到了什么伤心的过往,才落得如此凄然吧。
问题来了,他到底想到的是什么伤心过往呢?能令其如此悲观。
想到这里,也不知怎的,陆良仁心中恻然,还莫名的有些不安,他总感觉自己,似乎是遗漏了什么。
沉默片刻,见陆林二人示意自己开口询问为妥,陆良仁微微点头,转向步若非,语气恳切,神色真诚道:“步兄,我是不是说中了你的什么心事?你才得以不见欢喜?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是大哥,大哥就要有做大哥的范,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憋在心里?你把你的心事说出来,这样也能宽心,我们还能替你排忧解难,不是吗?”
陆良仁知道,如果不这么问,是肯定不会问清楚的。并且,承当义父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所以,也应由他来为步兄敞开心扉,直言不畏。
步若非闻言,突然站了起来,神情更加难看,一双蓝眸之内,寒芒隐透。定定的站了许久,才蓦地一声冷哼,一阵暴怒,面上青筋毕露,杀意爆炽,“如果有来生,我要亲手将那个孽畜,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听得此言,陆林二人同时一愣,对望一眼,觉得他言语之中有些疯意。陆怜迄今为止,是第一次见步若非发如此大火。而林败川则皱了皱眉,心想,步大哥是不是脾气从来都是这样暴躁无常?
他口中的‘孽畜’究竟指的是谁,无从知道,推断可能是他的仇家之一,但又有些说不通,能让他本人如此憎恶的仇家,全世界,又有几个呢?
陆良仁面容微动,听他如此称呼一个人为‘孽畜’,那么他口中的此人定和他有不深的渊源,目光微微一暗,瞬间又回复如初,用询问的口吻僵笑道:“步兄,方可你骂的人是谁?”
陆良仁心中隐隐预料,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孽畜’到底指谁,但是,听步兄刚才骂人的口吻可以感受的出来,这个人应该给步兄造成了不小的阴影吧?
能给步若非这种实力高强,不动声色的人,造成影响的人,恐怕也不是无流之辈……
要知道,步若非平时就算遇到再大的难题,也都是以和善的形象示人,
这时,步若非才从微怒中慢慢适静,一双眼睛灼灼,也不知道在看哪,只是目中光牟隐现,带着复杂的思念和企盼,随即,眼底的光华又黯淡下来,一抹几不可见的复杂情绪掠过他清隽的面庞,瞬间便消失无踪。接着又若有所思的沉吟道:“你们真的想知道?”
闻听此话,三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们当然想知道啦,很想了解一下,是哪个‘妖魔鬼怪’级别的人物,能令得步若非这等地位超然的人都谈虎色变!
听此,步若非也知道他们是真心诚意的想了解自己的过去,便无心再拐弯抹角了,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和恍疚之色,很快便被隐没,淡淡的道:“我自己的亲生孩子,在快要出世的时候,被人活活捅死了,如果我那孩子如果不死,今年有二十岁了。我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他,呵呵,他的实力,甚至有能超越我的本事。”
这一刻,陆良仁和陆怜听到这些话,全身大震,不自觉的,二人的目光,交织在了一处。互相从对方目中,看到了疑惑与震骇。
从十二年前到现在,他们都没想过,步若非这样一个人,还曾有过孩子?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绯闻啊!
细思一下,如果他的孩子如果今年已经有二十岁,那么,步兄今年起码也有五十岁了啊。
这完全有些意外,步兄这般貌相,根本就不像是个五十岁的人。只能感叹世间欧变离奇。
还有,既然他的孩子是被人捅死的,那么,是怎么捅死的,那个人是不是他口中的‘孽畜’,为什么要伤害他的孩子?这些,绝非无因。
为何突然之间,就有了这样的变数?这是他们仨都没有意料的。也难怪步兄会如此激愤,原来他是触景伤情了。
三人怎能听不出,他这几句话悲伤之中带着几分引以为傲,但自信之中又包含着孤独伤心。
他们慢慢能够理解步若非了,并且加深了对他的印象。
步若非却浑不在意三人愕然的表情,无声一笑,接着道:“我的孩子,在他没出生之前,我和我的妻子就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叫步十亩。在我妻子怀胎第八个月,恰好在即将临盆的那一天,帮内因为事务繁忙,所以我很晚才回家,刚一进门,就看见有一个穿着紫金袍的人在我家翻箱倒柜,我的妻子从我后面进来,看到这一幕,和我一样,吓得呆了,心中都是一片迷惘,当时灯光太黑,没能看得清楚他的脸,那紫金袍人见事情败露,立刻将我的妻子给拉在了他的跟前作以人质威胁我离开,我脑子当时是懵的,也是愤怒至极的,因为当年,没有人敢如此当着面的威胁我,一怒之下,我失去了理性,在我要出手向他袭来的那一刻,他却将我的妻子挡在了他的面前,然后我也就是这样,失手杀死了我最疼爱的妻子,就在我愧疚至极,痛声啼哭时,那个人一不做二不休,知道我妻子即将临产,他拿出了刀给我的妻子的肚脐上来了一刀,就这样,一尸两命,就在我不敢相信时,他从我背后慌乱逃了,他怕我追,直接打晕了沉浸在悲痛当中的我,当我醒来后,已经是满屋子的血腥味,不但一尸两命,而且两死一伤!”
“后来发生了什么?”三人听的是惊心动魄。原来,那个造成步兄一生影响的人,本以为会是什么高手,却没想到,那个人,只是运气好,加上契机好,靠偷袭,才得手的。这完全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嘛。
更何况,那个人所作所为,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但这种事真的从所未闻,真可是天人共愤的大恶事!
步若非的脸,再没有半分血色,继续道:“后来,我因此大病一场,也因为自己亲手杀死了妻子这事,让我愧疚难当,我也在那一年,结束了我呼风唤雨的上半生,不但解散了帮派,从此立誓再不杀人,并且退隐武林,在黑暗地下深深忏悔一年。再往后,就遇到了你们。”
三人一齐“啊”了一声。陆良仁一脸义愤填膺,双眉蹙起,拍桌而起,“原来如此,步兄的过去,竟然还有这样一幅壮烈的画卷。其实,这也不能怪你,你当年本来就血气方刚,又碰到这么一个双重打击,误杀亲人,也是合理之中的事情。那么,让你英年丧子的那个罪魁祸首——紫袍人,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或者,你有没有尝试去找他寻仇呢?”
步若非自嘲一笑,“在我大病一场后,我确实非常想找到此人,向他寻仇,可一想到我连他是谁,住在哪,实力如何,这些问题一概不知,我就头皮发麻,在我厚葬了我妻子后,我在想着,这个紫袍人,若是一日不落网,我便一日寝食难安。就在我想着,却收到了一个包裹,寄来的竟然是他的人头——”
“你是怎么肯定,一定是他的人头?”听到这,陆怜忍不住打断。
“别多口!听大哥说话。”林败川斥道。
陆良仁也向她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多问。陆怜会心点头。
“因为,在这个包裹的第二层,是那个孽畜当时穿的衣服,紫色衣袍!和当日的一模一样,绝对不可能有错。所以,我就认定,这个人头绝对是那个孽畜的,不可能有误。”说到这,步若非像是解了气一般,狂笑一声,随后声如沉钟,咬字极重:“而且,我敢肯定,定是有人暗中帮我,并且与那人有怨,所以置他于死地,然后将他杀了,才给我寄来了个人头包裹。大快人心的同时,我还是有些遗憾的,毕竟,不能亲手宰了他的话,即使他死了,我也还是有些心里不踏实。于是,我就在那一刻,有了解散帮派,从此做个好人的冲动。”
听完后,陆良仁亦是愣了一愣,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而陆林二人,有些傻眼,完全没料到步兄的这段经历,竟然后面还会有如此之大的反转,同时,心中也不自觉就松了许多,似乎在为坏人终于还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感到莫名高兴。
步若非说完后,煞气和怒气,也在此时消弭殆尽。仿佛自己的怨气得到了发泄一般。
“果然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啊。”陆怜朗声道,“起初,我们还以为你痛恨的那个恶人还没被绳之以法,逍遥法外呢。害得我们白担心一场哈。”
陆良仁却眉头却仍旧紧皱,未现欣容。因为,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