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请来巫师卜卦,巫师说:“黑城地高河低,官军在城外打井无水,而城内军民却不见饥渴之象,必有暗道通水,如将水道堵截,则必胜无疑。”
于是,皇帝又增派一万大军赴鄂木讷河上游的咽喉部位,随着巫师们高声诵讼着《护律?夏日毕其格》,军士们用头盔盛着沙土,很快地截断了河水,并筑起一道巨大的土坝。
不几日,只见黑城内人畜饥渴,近城的禾苗枯萎。黑将军命令士兵在城内掘井,直挖到八十丈深还是不出水。
在这饥渴难忍、万般无奈的情形之下,黑将军只得下令准备突围。
临行前,他把全城的金银财宝投入枯井中,又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说:“你们去做财宝的主人吧!”,并祝愿说:“愿来日有个骑秃头青牤牛的人来将我们的财宝取走”。
随后,便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活活埋入深井。
最后,令士兵连夜凿通北部城墙,杀出了一条血路突围北上,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七心中一动,这漠北黑城是寂静无人的荒凉之地,时下连清廷都没在那处驻兵扎营,在那处挖井寻宝,动静再大也无须担心被人发现,如若真能在那口深井中掘出一批宝贝,就能带着老母远赴海外,让她过上几天锦衣玉食无风无浪的晚年日子了。
说干就干,张七一天都没耽搁,将母亲妥善交付于一旧年府中仆人后,带上鱼肠剑即远奔漠北而去。
一路风餐露宿,见惯江东和风细雨,对漠北的滔天风沙竟无半分准备,直至塞北后,方才晓得徒步无法进入漠北,只能骑乘骆驼,并需雇有当地牧民做向导,否则莫说找到黑城,能否活着走出大漠都未知。
买骆驼和雇向导都得花银子,张七身上仅剩几个铜板,好在是绿林出身,也不忌讳,在县城里寻摸几日后,夜里翻进一户官宦人家的大宅院中,盗出二十两银子,逃之夭夭。
有了盘缠后,加快脚步日夜兼程往前赶,一日赶到处稍见繁华之地,零零落落的集市上还有人在吆喝卖骆驼,仔细打听,原来是到了额济纳旧土尔扈特特别旗,这里正是离传说中黑城最近的地方。
张七踱步到茶肆中,要了碗粗茶,跟小二打听附近有谁做向导,小二一听张七是要进大漠找黑城,眉头皱成一团,支支吾吾很是为难。
“客官,这黑城是有这么个地方,不过不好找,一般牧民都不愿意去,路途凶险,这”
张七没说话,掏出几个铜板塞到小二手里。
钱能通神,放之四海而皆准,小二犹豫一下,跑到街上,不知从哪个角落拉来一个胡子老长全身邋遢的老牧民,看那脸上的皱纹得有五十岁上下。
张七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您老能听懂官话吗?”
“行,我在京城待过。”
张七大喜,在这地方要找个会说官话的牧民很不易,又问道:“您叫什么名字?”
“吉雅赛音,人人都叫我老骨头。”
“您晓得黑城在哪里吗?”
“黑城我知道,十年前带过一群关东来的好汉进大漠找黑城,这里的牧民,只有我去过。”
张七一愣,难不成深井里的宝贝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那些人后来呢?”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他们进了条密道,后又匆匆逃出,像也没得什么宝贝就逃出来,跑了一天路,突然全都死在大漠里,就我活着出来了。”
张七没说话,好一会儿,又问道:“我要雇您带我进大漠找黑城,做不?”
“做。”
和老骨头谈好价钱后,张七拿出十两银子,让他代为置办入漠的物件,自己在茶肆里等着。
半天工夫,老骨头牵着三头骆驼过来,驼背上搭着水袋、皮衣、靴子、毛巾,还有干粮等物件。
老骨头面无表情,说道:“这些足够了,黑城也不远。”
次日清晨,两人带三匹骆驼,进了漠北的大漠中。
大漠一望无际,处处弥漫着死亡气息,每走一步留下一个脚印,风吹过,脚印被覆盖,似乎从未有人踏足过这里。
走了两天,所见者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白日极热,脖子手臂裸露之处如火烧过,灼疼不已,脱皮红肿;夜里极冷,风卷起星星点点的沙烁抽在脸上,犹如万刃刮过,几乎眼睛都无法睁开。
“老骨头,还有多久能到?”
张七开始心烦气躁。
老骨头眯着眼睛,回道:“我记得还有两天行程。”
一想到很快就能带回一批宝贝让母亲安享晚年,张七不由得心花怒放。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扯些闲话,老骨头话极少,张七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多吐一言。
又行了一日,中午时分,老骨头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往这方向,再有一日行程,便可到得黑城。”
张七大奇,问道:“您怎么这么肯定?”
老骨头又指着一棵似乎长于沙丘之上的胡杨树,说道:
“上一次,从黑城出来,关东好汉们七窍流血,就是死在这里的。”
张七一眼望去,那胡杨树狰狞怪异,让他心里“咕咚”一声。
刚走出没一里地,突然听见天边传来很沉闷的声音,不像是打雷,似乎大风吹过。张七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天地间像放置了一面巨大的铜镜,天上一个大漠,地下一个大漠,一模一样,天地间连起一道黑里泛黄的飓风,朝着这个方向一路翻卷而来。
老骨头大喊道:
“黄龙来啦,快躲”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轰隆声”所掩盖。
张七生于江东,此时真正知道何为飞沙走石,那飓风吸起地上一切东西,往天上送,声势巨大,如地狱恶鬼哭嚎,惊心动魄。
卷起的沙石简直毁天灭地,骑乘的骆驼一下跪趴到地上不动,张七顺势用皮衣抱住头,缩在骆驼旁边不敢动弹,任凭沙石拍打,人力不敌天,能否活着出去见老母,此时只能听天由命。
不知过了多久,张七才抖抖身子,从皮衣下面探出头来,祖宗显灵,还活着。
飓风已过,沙漠一片安静,似乎从未发生过此等翻天覆地的灾祸。
张七扫了一眼,骆驼上搭着的水袋,不见了。
飓风把它们吹上了天。
穿行于大漠中,若然无水饮用,必死无疑,张七大急,爬到老骨头身边去问怎么办。
老骨头没动。
摇了摇,还是没动。
张七把他从毡子底下扒拉出来,老骨头眼睛鼻子血流不止。
竟是死了。
草草埋了老骨头后,张七拉着三匹骆驼沿他说的方向继续上路。
水袋没了,这个阴影笼罩在他心头。
向导没了,还能找到黑城吗?
老骨头死得莫名其妙,蒙古族老牧民,在“黄龙”下竟而七窍流血而死,怪异莫名。
但他没法想这许多,走了半天后,他发现很口渴,而且脑袋涨,眼花无力,他知道,再不喝水,他就活不到黑城。
鱼肠剑割破第一匹骆驼咽喉,张七凑上去嘴对着裂开的口子“咕嘟咕嘟”喝下温热骚腥的骆驼血,骆驼没能太大的挣扎,在杀它前,张七放断了它的脚筋,这样它就挣扎不了跑不掉,只能徒自流泪呜咽。
没过多久,第二匹骆驼倒下。
第二天,第三匹骆驼倒下。
最后,张七倒下了。
倒下前,他仿佛回到幼儿时,母亲的笑脸在眼前晃悠,他像跌入无底深渊,黑暗,漫长。
命大,没死掉。